暮色降临,寒气开始侵染鼹鼠巷。黎星拖着疲累的脚步往回走,怀里紧裹着一个用花里胡哨的礼品纸包好的物件。
今天黄昏时分,他在码头帮工,被一个焦头烂额的工头硬拉去尝试修理一架卡死的老旧升降机。**斯教给他的本领没有白费,他花了些时间,排除了几处复杂的小故障,那沉重的家伙竟真的恢复了运转,赢得工头难得的几句没带脏字的赞许和额外塞给他的几个铜板。
口袋里沉甸甸的感觉提醒着他,诺尔顿秋天最大的节日——那个象征着丰收的什么节日就快到了,他听互助会的人说,**斯很喜欢那天,而**斯曾经说,礼物可以表明心意。
于是离开码头后,黎星没有直接回去。他攥着那几个额外的铜板,在灰扑扑的摊贩区转了好几圈。但那些配不上**斯……或者说,不够实用。
最终,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镇北一家杂物铺。这家店通常卖些边角料,但节日临近,据说也进了点稀罕玩意儿。他挑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哦,居然有一张奇丑无比的粉色大床,不知道什么样的家伙才会买这种贼都不偷的东西。
当店主听说他想给“一起住的人”挑份节日礼物,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翻箱倒柜,抽出一条相对柔软厚实、色彩还算鲜亮的羊毛围巾。
特别是,那个秃顶老头竟然笑着对他说:提前祝你们节日快乐。
幸福是什么?他不明白。黎星摸了摸那比他穿了快一年的破外套还舒服的触感,几乎花光了今天额外所得的所有铜币。一想到**斯可能会说他浪费,就觉得秃顶老头很烦。
当他终于踏上回灰鼠街的小路时,天空已经黑透。四周静谧得只有他的脚步声。然而,没走多久,异样的火光刺破了深沉的夜幕。
那不是温馨的谷灯彩火,浓烟翻滚着直冲上天空,在夜幕下映照出无比狰狞的亮黄色轮廓,伴随着嘈杂的尖叫和混乱的嗡鸣。
黎星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越靠近灰鼠街,那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半边夜空被烧得透亮,妖异的红光像是地狱熔炉的炉口,带着焦糊味和恶臭扑面而来。炽热的空气舔舐着皮肤,让他裸露在外的脸和手感到灼痛。
人们哭喊着,拖拽着可怜的行李,或是搀扶着受伤的亲人,跌跌撞撞地向反方向奔逃。
黎星的眼睛被烟熏得刺痛,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模糊着视野。他凭着记忆和对方向的惊人直觉,奋力冲向**斯的小屋方向。当他终于抵达那片区域时,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小屋已经烧毁了。
**斯像一尊被烟灰涂抹过的雕像,僵立在屋外的废墟旁。他手中紧攥着从不离身的工具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彻底抽干生气。直到他看到黎星,那死寂的眼底才掀起一丝波澜,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强行压下了脸上的绝望,他立刻焦急地朝黎星跑去:“小子,快走!”
黎星刚松一口气,一声凄厉的哭喊从不远处一栋几乎被火焰吞没的破屋外传来:“救命!妈妈,妈妈还在里面!”
一个被倒塌的建筑压着的小女孩,对着熊熊燃烧的屋子哭喊。周围逃命的人流汹涌,无人驻足。
**斯也听到了,他的身影离开顿住,仿佛被钉在原地。他回头望向那栋门板已成火墙的屋子,以及屋外那个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那是爱维的孩子,爱维还在里面!
黎星清晰地看到那瞬间他眼中闪过的东西:无法忍受的痛苦、认命般的了然,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那种复杂的情绪,黎星当时看不懂,只觉心头被狠狠攥紧。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迟疑。**斯近乎解脱般地,将手中那沉重的工具袋——里面装着他赖以为生的手艺、他视为珍宝的《基础机械维护》、他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有价值的证明——像丢弃一件无意义的累赘,朝黎星的方向掷去。袋子沉闷地砸在黎星脚边,扬起一小片灰尘。
**斯像头发疯的牛一样冲过去,拼命去掀开压在小女孩身上的断木。断木异常沉重且卡在废墟里,他一个人发力竟未能完全撼动。黎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那屋子眼看就要塌了,就算把人拖出来也未必能活。但他仍然冲了上去,使出全身力气配合**斯,两人合力之下,沉重的断木终于被掀开滚落。
当他们把小女孩拖出来时,她昏迷过去,伤口深可见骨,混合着灰烬黑得可怕,在贫民窟里,这样的伤几乎是宣判了死刑。
下一秒,**斯转身,没有一丝属于英雄的激昂,只像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终点般的疲惫,走向了那栋燃烧的破屋。
“**斯!”黎星不觉得里面的人有活着的可能,跑上去想要拽住**斯,但**斯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于是黎星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撞开摇摇欲坠的门板,消失在浓烟与烈焰之中。
下一秒,那栋破屋在他眼前彻底垮塌,燃烧的木头和瓦砾堆成一座火焰的坟墓。
黎星意识到**斯不可能活下来,于是弯腰捡起脚边那个沾满黑灰、沉甸甸的工具袋。袋子很沉,他紧紧地抱着它。
打算离开时,他想起那个**斯救下的小女孩,又转过身去拽着小女孩的衣领,将她那小小的、受伤的身体,努力拖行了一段距离,远离了最炽热的火焰,扔在了一个相对空旷、被临时当作避难点的街角,随后抱着工具袋离开了。
之后,黎星像以前那样租了个破屋,将工具袋放在角落。他一想起**斯,就像想起那个在他梦中哭泣的小女孩那般难受,他得找到解决方法。
他走到水盆边,舀起冷水灌了几口,又啃了几口之前剩下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他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着眼睛望着渗水的棚顶,**斯冲进火海前那复杂的眼神在黎星脑海中反复闪现。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要去为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希望的结果送死……或许,正因为他无法理解这种感情,所以他也永远无法成为**斯那样的人。
但他认为,这不是**斯的错,**斯也不该这么死掉。现在**斯死了,那么,拿走**斯生命的人,就该付出同样重要的东西。他可以去为**斯讨回来。
几天后,黎星背上那个沾满黑灰的工具袋出门了。他的表情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平静,近乎漠然。这落在那些知道**斯待他如兄弟的人眼里,就成了不可原谅的冷酷。窃窃私语在阴暗的角落蔓延——“白眼狼”、“冷血的怪物”、“**斯不值”。
不过,**斯生前不遗余力的推荐,还有黎星自己精准、高效、从不讨价还价的“工具人”作风,在现实需求面前仍有价值。一些无法承担高价工匠、或者多少念及**斯情面的老实人家,仍然会找他帮忙。
高效率和低廉的价格,成了他在**斯死后继续维持生活的唯一方式,他需要活下去,直到完成那项必要的任务。
他像一道不引人注意的影子,游移在废墟、码头、鼹鼠巷、廉价的酒馆。借着干活的掩护,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总能巧妙地垂下或转向别处,但耳朵却像最精密的捕音器,专注地收集着一切关于火灾的零星碎语。
最终得出结论。巴顿领主的建筑工程,为节省开销使用了劣质建材建房,淘汰下来的劣质建材,则随意堆放在毫无监管的灰鼠街仓库里。
这些如同火药桶的隐患,最终点燃了**斯刚买下的房子,也烧死了爱维,甚至差点要了爱维女儿的命。
真正该下地狱的那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随手就能挥霍掉**斯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财富。
不久后,黎星就听说了巴顿要在翡翠海湾试航他的飞艇。
在酒馆修点唱机的间隙,他听到几个从码头来、监工模样的男人凑在一起喝酒闲聊:
“听说了吗?领主大人要在咱们这边的海湾试航了!”
“可不是嘛,大人急着在节日前显摆呢,催得下面人脚不沾地,连安全检查都催着简化。”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嚼舌根……”
如同韭菜精转世般的麻木温顺和“手艺不错收费低廉”的名声,以及之前修理过升降机的经历,终于让黎星在一个码头工头嫌弃地打量了他脸上烙印许久之后,勉强得到了一个临时搬运工的活计。
他沉默地搬货,推车,同时地观察着:哪些是标记着“巴顿专用”的货箱,工头何时巡逻,守卫在哪个角落打盹,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回收区——那里管理混乱,标记不清,如同被遗忘的垃圾场。他在一堆废旧水晶里,精准地锁定了几块内部能量极度不稳的劣质水晶。
一个冷酷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它利用了混乱的环境、松懈的管理和巴顿的自大。不需要神力,只要精准、冷静和一点点运气。
机会来了。下午的任务是将补给搬上飞艇,其中就包括巴顿飞艇核心引擎需要更换的标准魔能水晶。
到达甲板的路上阳光毒辣,几个工友果然趁机溜去阴凉处偷懒。货堆如山,黎星快速走到目标水晶箱旁。在杂物的掩护下,他动作熟练而轻微地撬开箱子的搭扣,取出里面的上好水晶藏好,然后手脚麻利地将那块提前藏在附近的的劣质水晶塞了进去,合上箱盖。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
几小时后,引擎预热声低吼起来。起飞在即。黎星注意到飞艇的维修师——吉姆状态很糟,旧疾发作,在引擎防冻装置附近痛苦地弯下了腰。
短暂混乱中,黎星冲过去帮忙搀扶,和几个人一起将吉姆送进休息室。趁别人手忙脚乱照料吉姆时,黎星悄然溜回到那个关键的防冻装置旁。他没做太复杂的破坏,只是用身上带来的小工具,在几处橡胶和连接部位快速割开了几道细长的口子。这些口子在高空寒冷中会迅速老化破裂,让脆弱的引擎在冲击下毫无抵抗之力。即使事后检查,混乱的现场和涂层本身的劣化也很容易掩盖这道细微的破坏。
日落之前,飞艇的引擎开始预热,利用最后一次人员出入混杂的搬运机会,黎星闪进了飞艇内部一条狭窄的检修通道,他避开了守卫稀疏的巡查点,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巨大、用厚帆布盖着的漂浮气囊组。
空气中弥漫着油料和皮革的味道,急促的脚步隐约传来。
黎星掏出一个小罐子,迅速淋在帆布下方气囊几处关键的缝合线和接口上。同时,他手中的钳子猛地发力,对准内部几根最重要的管子狠狠扭绞了几下,并用尽力气将备用逃生装置的折叠骨架猛地踹变形。
脚步声逼近,黎星迅速钻入管道夹层,摸索着找出路,最终从一个角落悄然滑下,重新混入收工离开的码头工人潮中。
做完这一切,黎星像往常一样,买了个最便宜的黑面包,在街角被几个恶霸工友堵住,今日的工钱全被搜刮了去。
黎星回到鼹鼠巷的破屋,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当遥远天际传来惊雷般的轰响,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快意,没有解脱,只有冰冷的、无边无际的虚无,像墨汁浸透骨髓,将他仅有的那点活着的实感彻底吞噬。
巴顿死了,他用这条命“还”了**斯的命。计划迟早会暴露,该走了。黎星想,这里再无牵绊,他要活下去,继续寻找梦中那个女孩。
天刚蒙蒙亮,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收拾的只有几件旧物,**斯的工具袋紧紧绑在背上,口袋里剩下寥寥几个铜板。他朝着镇外一条僻静小路走去。
没走多远,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挡住了去路,眼神粘腻地在他脸上烙印处打转。
“哟,小美人儿,起这么早接活儿?”醉汉喷着臭气凑近,“让哥哥疼疼你?”
“滚开。”黎星侧身想绕过去。
“妈的,装清高?”醉汉猛地扑上准备揍他,“一个有烙印的贱货还敢挑?!”
黎星奋力挣扎,拉扯间他没忍住给了醉汉肚子几拳,让醉汉翻倒在地。
“住手!干什么呢!”
正巧几个警卫出现。为首的正是一夜未眠、巡查爆炸案的西里队长。
醉汉从地上爬起来,他指着黎星,眼珠一转抢先诬告:“长官,这不要脸的贱货想拉我下水,不成就抢钱!”
黎星靠在墙上,急促喘息着整理衣服,脸上是惯常的麻木。
西里队长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一脸心虚的醉汉,衣衫不整的黎星脸上刺眼的烙印,以及背上那个与他身份格格不入、沾满污渍的工具袋。
“非法卖身?扰乱治安?”西里的声音冷得像冰,“都带走,回去说清楚!”
就这样,黎星还没成为谋杀的嫌犯,就先被押走了——罪名是“非法服务”和“扰乱治安”。那几个因争斗落地上的铜板,成了醉汉嘴里“抢来的卖身钱”。
:那么,送**斯的围巾去了哪里?[可怜]
黎星:退货了,并被杂货店老头怒骂怪胎。[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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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为伟大的领主献上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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