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门，此刻和进来时的光景大不相同，小小一屋子一间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
不知是天已经大亮的缘故还是什么，阳光照进来的光亮再加上人声鼎沸，这店现在倒是有几分生机昂昂的景象，还真像是一间平常的小店。
人人聚成一丛丛，喝茶闲聊，好不热闹。
两人边跟在后面走边抬头大致看了一眼。
前厅另一半都坐着新来的着装体面干净的小姐公子式的人物，尤其是小姐们，十分好看，掌柜被敲晕前所提及的什么那个老太太倒是没有看见。
她们也怕真是有什么猫腻，最后这两伙人再打起来无端端黑吃黑，别又无辜连累了自己。
罢了，先不想，现在观察也观察不出什么花来。
先把手头交代下来的活干完，在伺机逃跑。
逃命经验告诉她们不要相信别人的任何承诺，要自己掌握主导权。
不过听着周围的环境喧闹，她俩看向大门准备逃跑也更加有了冲劲。
先随着前面那人乖乖一碗碗上桌，其他黑毛怪互相看见那人身后难民一样的两个脏瓜就和兄弟们纷纷议论开了。
“这面还能吃吗？看他们脏成那样。”
“瘦的皮包骨那样，都想先可怜他们吃了。”
“谁让你们先把店家打晕了。要杀要剐也等兄弟们吃饱了呀。”
“不谨慎点恐怕他俩就不是给我们下面而是给我们下毒了。”
“越走胆子倒越小了。”
他们互相调侃着，但都控制着音量，不走近听不清楚，
这种被人鄙夷的情况在路上常常发生，二人倒是也习惯了，毫无波动地默默垂着眼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客人”面前。
“呵”
身边不知谁一声轻笑，“放在他们两个人手里倒像是刚从哪里偷来的面。”
“我们专门洗了手的，不会不干净。”
力由轻轻的解释一句，也算对他们态度的反抗。
“光洗手那有什么用啊！”旁人立刻轻蔑地回怼。
一阵哄笑声。
带着一些居高临下的权力欲。
闻言富贵立刻心生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还好只是嘲笑她俩脏，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不动声色地岔开身体，用动作缓和这种氛围，阻止它向不知道什么方向加剧。
两个人交替着从厨房往来，慢慢喝汤声多了，嫌弃声小了。
黑毛怪们一个个面前都有了，她们默默松了一口气向着那一团花团锦簇的小姐中走去。
小姐们她们坐得远远的，自己眼巴巴地看着被后上菜的小姐脾气上来了。
要知道她们想不想吃是一回事，先不先被伺候着又是另一回事。
又见那两个小伙计终于朝自己走过来了，不被优待的刻薄劲上来，嫌弃着推三阻四想让别人先吃。
其中一个赤色衣服的对着隔壁一个面色雪白的笑道：“先给她，她是个最邋遢的，肯定不会嫌弃的。”
被点到的那个，本来是不在意的，可现在不说两句面子上下不来，于是不满意地向旁边那人剜了一眼：“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何时吃过外面的！这个我可是也吃不下去。”
她摇手也表示拒绝。
“红玲和雪莲，只要一瞅到空，你们俩就要斗嘴。”
力由和富贵两人站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恐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谁。
“你们几个！”刚刚瞟到的那个翡翠姐姐不知从哪里面走了出来，短短一句话说话很有分量，大家都住嘴了听她说。
看来她是能管住她们的，大概地位也不低
“让你们喝点热的暖暖肠胃，不要回去了不是这个叫冷就是那个生病，真是越大越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她声音不大，声线也有些低沉：“回去要是谁再借口告假，我肯定回禀老太太和太太都是想偷懒的，一个也不能批。”
只这一两句，抓住要害，丫鬟们各个温顺地低眉搭眼不再言语了。
“哎呀，姐姐。”有人不依了，“说好了年前提前放假让我去看我娘！”
即使是有些急躁了，这位的声音也是极其温柔：“两位弟弟快把面放下，她们就是嘴坏，你们别怕。”
两个狗啃的头发，只剩骨架的脸庞，谁看了都要认错。
“我就是不想吃嘛。”红玲心直口快，一口回绝，看样子也确实是嫌弃。
“红玲快住嘴，别说了，闻着这么香想必味道也不错，行走在外面都不容易，何苦为难两个小孩。”有人即使无利害关系也有先天的共情，于是选择打圆场，不至于让场面更尴尬。
力由和富贵低着头，不言不语只当全没听见。
翡翠先从力由手里接过碗，先看见这小小的人冻得一双又红又肿的手微微愣了一下，又微微撇头看了一眼富贵的，自然也是又红又肿。
两个苦孩子。衣服也薄得纸一样，这样的天气怎么御寒，全看运气活着了。
她面色如常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接着对着最开始挑刺的红玲微微呵斥道：“诺。红玲就你先吃，现在不吃倒是不行了，让店家拿着干瞪眼，说出去只当我们府里丫鬟是的没有规矩。”
“姐姐一贯就知道凶我。”
被骂的那个无奈抱怨一句，多的再不敢说，偷偷白了她们一眼，不情不愿地张开胃胀嘴，一口，再不服气地捧起碗来，抿了一口汤，本来拧着的脸随着热汤下肚顿觉满足，想夸又不好意思，只得放松了脸色再抿一口。
确实好喝。
酸言酸语再不说了。
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顿觉惊奇，这两小子倒是深藏不漏。
她母亲是随老太太一路陪嫁过来的，她自然就算是家养丫鬟，要说起来还和老太太是半个老乡。
吃着惊喜，立刻就忘了自己之前怎么嫌弃人家的，忙不迭向着里面某个位置，抬高声音却十分恭敬地笑道：“老太太，这面比我娘做的还有家乡味儿呢！真不错的！”
力由二人听着她们的对话得知这样打扮的居然只是个丫鬟，张大了眼睛表示非常诧异。
不愧是京城里的人物，和她们那里的大不一样，村头负责收税的里长女儿跟她们一比都像地里的榔头，土气极了。
看红玲吃的这副样子，翡翠也彻底放心了，再拿过富柜手里的，递给另一个，转头吩咐她们俩：“就这样一个个上过来就行了，闲言碎语的别理她们，再说话，叫她们给你们闭耳费才行。”
说罢，拿起筷子一个个再擦拭一遍，干净利索地一个一个递过去。
下面姐妹乖乖接过，调侃：“姐姐嘴里凶，可到底还是宠着我们的。”
两人面带感激地看看这位翡翠姐姐，只觉得她气宇轩昂，让人崇拜。
富柜本就喜欢她这一身打扮，现下更是星星眼。
“看那两个小子的眼神，倒是要爱上姐姐你了。”
就这么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两人一下又羞又怕地红了脸。
“哈哈哈。”
这俩小子一看年纪还小，众人只有好笑的份。
“谁不爱翡翠姐姐呢。”
“样貌好，气质好，为人处世干净利索，连老太太也爱呢。”
“最重要的是温柔！连我都想依靠呢！”
“瞧你就会在姐姐面前讨巧撒娇。”
“要不翡翠姐姐怎么做老太太的头等女使。”
几人又互相打闹，依偎在一起，想起什么默契笑得不行。
她们虽都只是丫鬟，但好像关系很好，一点没有芥蒂。
翡翠笑着瞅旁边那两个伙计一眼，她也知道只是眼前这群没规矩的嘴碎找个由头玩笑罢了，想装凶，又掩盖不了笑意：“再随便说话，回去把你们的舌头都拔了煮汤喝。”
说完就要走，不放心她又对众人补了一句：“都小心煮沸的汤，都喝点暖暖身子！”
富贵眼看着这和谐一幕心神荡漾充满憧憬，她想了一想，这就是有钱人世界吧。
力由立刻从上述几人对话中捕捉到那个关键词。
看来似乎真的有个老太太，这里的掌柜并没说谎，倒是白白被人打晕了。
只是再回头去看也没发现老人家的身影。
正想着，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从被小姐们花瓣似围绕起来的中间传出来。
翡翠立刻侧身绕进去，一副要安排的架势。
马上听她细细地说：“小孩子饿的快，我这里有些从府里拿出来糕点先垫吧一些。”
听到一些细绢摩擦的声音。
“我就想喝汤呢。”小孩闻到味道了，明显不开心地拒绝，“热乎乎滑溜溜的的才好吃呢。”
“哎呦，在家里好生生的要你这个小祖宗吃的时候不吃，现在倒是主动开口了。”
是个老人的声音。
人挤人被包裹的很严实。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祖母就知道管我！”她一听就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最宠最爱的一贯就是你，倒是不知足的。”翡翠笑说：“她看大家都在吃所以眼馋的不行。”
“肚里也馋，嘴也馋！”
“哈哈哈。”这位老妇人的声音很是豪爽。
小孩子呀呀呀撒娇胡闹的声音。
“好了好了，下一碗煮了给你就是。”
翡翠旋即又从人堆里出来，吩咐她俩再去做，再从荷包里随便掏了点碎银子出来塞在两人手上：“劳烦两个小伙计好好煮几碗，干干净净的就行。” 她话说的利落又漂亮，一点没有居高临下，让两人受宠若惊。
说完故意笑着高声抱怨，说给里面的人听：“我们家里这位姑娘嘴刁，总不好好吃饭，得治治才好。”
“姐姐，姐姐，你说什么呢，祖母你快管管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被众人给围起来了。”
刚刚给的那几颗银子富柜放在手上掂量掂量，这重量！足足有几千文铜钱！
“发财啦！发财啦！够我们过一阵子的了！”
富贵有钱在手眼睛都亮了，立刻就要飞奔去煮好这碗面。
“出手好阔绰啊！”
两人含笑对视，一脸惊喜。
“呜呼！我们有钱啦！！！”再走进厨房，齐齐欢呼出声，一脸雀跃之情。
“就说京城是个好地方。”富柜压低声音，“那更不能白白折在这了，趁这些高门大户的没走我们得赶紧找机会溜了，那伙人说话不一定算话的。”
力由点头，小心把富贵分给她的银子收好。
再抬起头富贵早手脚飞快，已经乖乖拿出新碗，洗了又洗。
“诺……这碗你来加。”
力由手底下像是有魔力一般，就算是一比一地照葫芦画瓢自己做的总是差点味道。
力由自然是也不推辞，两人现在即使有黑云压境都心情大好，她轻轻抬手，两种油脂完美结合。
“你这家伙总是比我调的好吃。”富贵看着细微的差别，不禁感叹。
大概是……她看了一眼力由。
是她注入了自己的精气神进去。
“面也要小心煮了。”她再叮嘱力由。
“知道啦。”力由点头答应。
面条由黄变白再过凉水一激，外软内弹，随着筷子轻甩三下，肆意顺滑，与汤汁完美结合。
“条件有限，没有我的独门秘籍。”
力由自夸。自己的天赋确实常被人夸赞，她天生能够找到各种味道之间的完美配合，不冲突，不打架。所以有东西吃的时候她总是能做出各种好吃的酱膏。
可惜这几年食物短缺，赋税更重，越发没有这种机会了，只能求饱腹即可。
最后，淋上一圈香醋。
入口多一层口感，却并让人察觉到那一丝酸意。
只觉得多了一层不易发现的清爽，旋即舌头还没感应过来，这股味道就很快被咸鲜压住、调和、包裹，与之共同构成细腻丰富的综合享受。
一口汤，多重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