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力由看着前门。

刚刚那一瞬间的措不及防像极了最后一次——和母亲分离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被人蛮横地拉住后脖,力量太小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听之任之。

直直面对着厄运的发生,如何向佛祖玉帝祈祷也无济于事。

那个生病的,没有用处的,脸色惨白到即将凋零的母亲……

在连年大旱的饥荒年代被他们仿佛牲口一样无情地从自己耕种的土地上抛弃……

“孤儿寡母,还捡来两个女儿想充数?没用的。”

而那天,自己的一部分就好像随母亲一起死了一样。

面对咄咄逼人不讲情面的十几口宗亲家人.

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能做。

可恶!

愤恨的眼泪不是流出来的,而是顷刻间洒满了她屈辱到发红的脸庞。

一时间羞愧、愤怒、压抑、痛苦最后融成了一样东西——反抗。

连带着上次一起的那想要反抗的心情,一点一点爬上力由的心,最后完全占据她的头脑。

……

一定!

一定要靠自己去做点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力由一边用力挤出眼中的懦弱,一边说服自己镇定下来。

之前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了,现在自己再也不要被动等待什么不会来的神谕。

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眼前的人和那些人一样,全都一样!

有恃无恐,将弱势地位的他人视作笼中鸟掌中雀,不顺心了捏死便是。

“两个小屁孩,这会子瞪圆了眼睛,倒是可笑,瞪什么瞪。”

刀疤脸对她们的屈辱回报一声嗤笑,十分不屑。

他毫不在意他们的激愤,饶有趣味的咀嚼着他们的绝望,带着恶趣味地连吓带唬:“想反抗吗?你们那胳膊还没我的小拇指粗”

这种人只会畏威而不畏德。

被捏死之前也要狠狠啄他一下,啄到他痛才行。

对了!畏威!

这个房间里最具有威严的人是谁?

力由假意吸引他的注意力,双手撑坐起来,蓄势待发,语气不用刻意假装,也是真的愤愤道:“你脸上那个像一只蛆一样东西也是你这样欺软怕硬搞出来的吗?”

先激怒他。

下一步她打算拽着富贵连滚带爬爬到那个“核心圈”,到时候再看情况灵机应变。

自打得了这疤,别人看她总是唯恐避之不及,他最恨别人拿这个讥讽自己。

这下子绝望也欣赏不起来了。

“杀了你们之前,我要先把你俩吊起来放干净了血才爽快。”

富贵心领神会,这人被踩到自己的短板才知道别人的痛。

“怎么?你也知道你的脸难看得要死?啧啧啧,一道疤从额头到下巴,我要是你都不敢出门还在这里耀武扬威,不知道划你的人被你杀了没有?”

那就刻意激怒他,这样就会露出马脚。

刀疤脸气得喷火,因为把他伤成这样的人就安安稳稳地坐在后面,自己押运货物的这一路还要日日敬他惧他。

这人本来不是个冷静伶俐的,空有一身蛮劲狠厉走到今天。

现下被这两个小儿如此当面羞辱,眼如生锈了的铜铃一般,又圆又红,这是执要发狂的前兆。

说打就打!先冲了再说!

先是拎着手里的大刀先横批竖批,门窗桌椅散落一地,然后一个猛冲就跟着二人往人堆里冲。

众人一阵惊呼,躲闪不及。

力由咬着嘴唇,找准时机,眼明手快地捞起一个桌子腿,他冲的太猛,脚下呼噜,重心不稳,一把刀随着身体一起斜着劈下来。

眼看这小子又要犯浑的黑图这时候终于紧跟过来,一脚把他踩住。

看来他也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小弟到底吃哪一招。

刀疤脸看如此情景,竟然捶地哭了起来。

那眼泪大颗大颗十分真心实意。

翡翠人如其名,此刻真像一颗坚硬的绿宝石一样挡在二人前面:“怎么就这么胡乱发狂砍人?!”

敢这么做的也就她一个。

她刚说完,被丫鬟们围起来的圆心中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

顶着一头银发,一站起来,比平常女子都高两头,大概是年轻时活泼好动的原因,一把年纪并不佝偻更添魁梧。

乍一看看她的体态还以为是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

老太太一把将翡翠拉到身后,继而也挡在力由和富柜面前。

一把年纪的人了仍旧目光如炬,声音如虹:“一贯作恶多端习惯了,只怕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别人说来像是威胁,可在她嘴里倒是十足十的提醒。

别说这话他人听不听得懂,黑图倒是像被她这句话戳中了心事一样。

他眼神闪烁看过老太太身后,脚下又用力,可踩住那人根本不服气。

趴在地上的刀疤脸一想到现在自己这副狼狈样子,既想把现场所有人大卸八块以此泄愤,又想这次要是还抓不住机会扳倒黑图这家伙,只怕自己今后也难当上老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当老大!!!

再想想这么多年了抢地盘争强斗狠也争不过他,只能屈居人下,还被如此羞辱,心里一阵戚戚然,真情实感的难过不能自已,对什么局势劝告也置若罔闻。

那群丫鬟们现在倒是清醒了,再看看他身上的那只脚,也是不怕,于是有一个是一个赶忙往前站了站。

人群里不知是哪个混丫头挤出来一句骂道:“只怕是个混蠢的,只会逞强斗狠,要不然脸上的疤怎么来的。”

刀疤脸气不打一处来,那个老的不怕他就算了,这几个年轻的小女子也不怕他。

“你个老不死的平白在这里多管闲事。”

刀疤脸趴在地上,以头抢地,边哭边骂,越骂越难听。

“放开我,放开我。”越哭越凶,一阵扑腾,“早点见那阎王鬼域去吧,要你个妇道人家闲语,说给鬼听。”

骂完还不甘心螃蟹状,仍要往前爬。

他倒是挺顽强。

黑图见他这样,命人胡乱拿块脏抹布赶紧堵住他的嘴,吸一口气换了缓和语气说道:“史老太君,今日冲撞了您实属意外,我们马上把人放了就走。”

这老妇人于情于理他都得罪不起,只能好言应付。

这单干下来,说好过了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亲,偏偏在这里和这老太太不打不相识,不知是不是不详之照。

黑图眼皮狠狠跳了两下,看着手下这个狂徒,忽而徒生悲凉之感,只觉一身怅然,一身力气下了大半。

还好她还不认识自己,还有机会;只要平安干完这单,还有机会。

史老太太听完并未言语。

刀疤脸一听倒是大惊失色。

史老太君,姓史!

京城里嫁了的妇人,不仅知道姓氏,还被人称作史老太君只有一个!

随后他又心上一计,大喜过望。

黑土没注意到脚下人的心理变化,让别人接管了他。

又想欺负女人家即使是这位的史太君嫁入国公府后也是不怎么允许出门见世面的,便换上冷脸假意吓唬,心里祈祷这事有惊无险速速翻篇道:“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史老太太看在新国公爷的面子上放我们一码。”

她的丈夫已经去世,留长子袭爵,暗暗搬出来,拿祖上公职压她一下。

“你既认识我,还把我们的人打伤了,捆在自家院子里,倒是个胆大包天的。”史老太君出乎他的意料,丝毫不慌不急不慢地开口。

“现下这可不是说走就走的,我老太婆虽然老了可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正好松松老骨头,帮衙门先把你们擒住。”

老太太让手里的孙女往后站站,拎着拐杖,拉开架势真要还真打算开打了。

呦呵。

刀疤脸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嗤笑了一声,这话他倒是没想到。

看来这老东西有点名气是有原因的。

他被后面涌上来的哈巴狗堵住口鼻,但这一刻有了目标也不恼羞成怒发狂了,察觉别人注意力一时不在自己身上。

一点一点挪动身体,刚刚那把刀就被卸在斜前方。

明面上的不行就来点暗地里的小动作。

不知道把这老东西搞死了或者搞伤了,这位老大还能不能问问稳居现在的位置上。

把他这条线现在在朝堂上最大靠山的母亲给彻底得罪了,真是想想他之后的惨状刀疤脸自己就喜上眉梢。

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这是身为江湖底层小混混爬上来的处事法则。

这群小人狗仗人势拉的太紧,还够不着。

……

那边翡翠见这老顽童来了兴趣,反身拉住老太太的胳膊:“老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再过两年您可就八十了就让人省点心吧。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再往自己身后拉拉。

“家里没人跟你练手,这下倒好出来找人切磋。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可是乱来的,急了什么招数都拿出来使。”

她一脸担心。

小孙女一张粉雕玉琢的笑脸,本来怯生生地躲在祖母后面看着,这下子也不害怕了,反而开始挂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在脸上,一双大眼睛圆咕咕的转着,似乎很期待的样子:“翡翠姐姐祖母要是没了你可是饭也吃不下的,自然要挺身护着你。”

祖母年轻时性子急,总爱和别人打架并且听说从无败绩,这下子也是闲不住了。

“就是,这是我快八十了,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只怕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胆寒,绝不敢如此嚣张。”

一年到头她身边的这些丫鬟们好不容易有正当机会出门一趟,还遇上这样的匪事。

四周看看她们脸色,竟然就几个怕的,其他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看来不吓吓她们是不行了。

“那是,您一生是威风惯了的”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她,“谁比得上。”

“你别寻思着我打不过他们。”

“鱼姐儿还在这呢,老太太不怕吓着她。”

老太太转头一看,添了小心,又笑:“你看她那副贼样子,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是您还在这儿,一会走开没人管她,再被人掳走了,保准要吓哭,到时候看老太太怎么办。”

“她一哭你也要哭的。”

“我哪有那么胆小。”小娃娃说话了,表示被轻看了很是不服气。

“这小娃娃身上虽然有我的血,到底还是没上过战场,胆小的很。”祖母同意了。

小娃娃噘着嘴扭过脸去。

黑图在对面听的一清二楚,全京城敢这么说话,再加上有这种经历和身份的女子,只有一位。

那就是黔国公的母亲——云南穆王府的女儿。

年轻的时候就素来剽悍,家里也疏于管教就叫她随意长大。

为救哥哥自己带领一支部队独上云州,竟然胜了,破格授予她浑天侯的封号与官职。

自嫁到京城来之后仍旧与京城女子大有不同,素来喜欢舞刀弄剑,跑步打球,还因此闹出许多笑话。

最近一次是七十岁那年,史老太君携孙女外出打马球,越看越急,片刻后实在坐不住竟然自己亲自上了,不知道是身手矫健还是无人敢于她竞争

一举拿了个第一,一下打破马球比赛有史以来的最高年龄记录。

她这势头虽然引得众人尤其是官宦子女议论纷纷,但本人毫不在意,逐渐在京城,尤其是老年圈,形成一种女子运动的风尚。

场所,物品、器材层层加码,慢慢民间也有富余,越来越多人参与进来,常有大妈和年轻贵公子吵架争抢运动场所的事情发生。

人送外号“西城老旋风”

她本人对此评价:“老了老了,威风惯了。”

看她这孙女面对如此场景毫无惧色,估计也是与祖母每日生活,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

长大了还不知道有多泼辣。

祖母看她,心疼地嬉笑怒骂:“你看着这浑圆小样,也就随了我五分,比我年轻时还差得远呢。”

一路走来力由和富贵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连想都没想过,一时竟看呆了。

她们好像完全不把眼前那群凶神恶煞的放在眼里,倒是拉起家长来了。

黑图还一时不敢打断她们,即使知道这背后可能有诈,也想着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位可是位高权重,辈分最高,他们这趟走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拿得出手的事,那厨房里还有个箱子要顾。

正头疼着,脚下寒光一闪,刀气就往老妇人身上招呼。

快刺到时又力道一转,他忽的改变主意要去砍那个小孙女。

力由和富贵视角偏低,先是发现了他的动向。

不顾个人安危跑了上去,但到底还是那个人近,转眼间已经拿着刀进了半寸。

史老太太被这一幕吓得血都半凝固了,这可是她从小抚养到这么大的宝贝心肝,这是她出嫁以来后半生还能在深宅大院里获得愉悦的希望。

她也要去挡但这刀已经擦着她越过去!

身体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动作更是慢了不少。

一个黒耗子从后面窜了出来,不对,是两个。

从刚开始为求自保她俩就偷摸拿了两个凳子腿,不行的时候还能抵抗一下。

现在发挥了作用,一个挡刀,一个使劲扔到那人的胳膊上。

对着小小的孩子都用了十足的力,凳子腿直接被从头到尾削成两把,越近越深。

被称作鱼姐的小女孩看起来比她们还小了五六岁,刚刚半人高。被吓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

史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到底还是练家子,快过丫鬟们把她的小孙女一下子提溜起来,抱在怀里。

眼里不同刚才,有了杀意:“我看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

鱼姐真是个胆大的,刀剑在她脸上划过都没被吓哭,但眼神还是有些呆愣愣的,显然还是吓得不轻。

她从祖母怀里冒出头来,伸出藕段似白净的手指,指了指力由那个干枯扁平的如同树枝一般的胳膊。

“好多血。”

现在她被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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