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总带着水汽,暮色一沉,整个小镇就被裹进了一层朦胧的雾里。国舅府的别院藏在镇子西郊的竹林深处,黑瓦高墙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连檐角挂着的铜铃都透着冷意——风一吹,铃声不似寻常宅院的清脆,反而沉闷得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呜咽。
萧彻蹲在竹林顶端的枝桠上,夜行衣与墨色的竹影融为一体。他已在此观察了半个时辰,指尖捏着的竹枝被夜露浸得发凉,却丝毫未动。下方别院的院墙高三丈有余,墙头插着锋利的铁棘,四个角楼里各守着两名侍卫,手里的灯笼在雾中晃出昏黄的光,每隔两刻钟就会有一队巡逻侍卫沿着院墙走动,步伐整齐,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公公,按您的吩咐,影卫已在东南方向的柴房备好火油,只要您这边得手,我们就点火制造混乱。”腰间的密音哨传来下属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只是这别院的侍卫比我们预想的多三倍,您……”
“无妨。”萧彻的声音透过密音哨传出,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你们守好外围,别让任何人跑出去通风报信。我取了东西就走,无需支援。”
他指尖一松,捏了半个时辰的竹枝轻轻飘落,无声地坠进脚下的草丛。随后,他像一片羽毛般从三丈高的竹枝上滑下,落地时脚尖只在湿泥上轻点一下,便已掠到院墙根下。
墙角的阴影里藏着一处排水口,是东厂眼线提前标记的——口径不大,刚好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且避开了角楼侍卫的视线。萧彻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弯刀,刀身泛着冷光,是他惯用的暗器之一。他用刀轻轻撬开排水口的铁栅,铁栅与石缝摩擦发出的“咔哒”声被竹林的风声完美掩盖。
钻进排水口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想来这排水口不仅是排污通道,也是国舅府处理“麻烦”的地方。萧彻屏住呼吸,借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光往前爬,狭窄的通道里满是淤泥,蹭得夜行衣下摆沾满污渍,可他的动作依旧稳健,眼神丝毫未乱。
一刻钟后,通道尽头出现一丝光亮。萧彻熄灭火折子,贴着石壁慢慢探头——外面是别院的后花园,种着一片牡丹,只是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花园里没有侍卫,只有一盏挂在假山上的灯笼,光线下能看到几只飞蛾在盘旋。
他悄无声息地钻出排水口,贴着假山绕到后花园的月亮门后。按照眼线提供的地图,书房就在月亮门左侧的回廊尽头,而密室的入口,藏在书房最里面的书架后面。
回廊上挂着几盏宫灯,昏黄的光将地面照得斑驳。萧彻贴着回廊的阴影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先确认周围的动静——他知道,越是靠近书房,守卫只会越严。果然,在回廊拐角处,他看到两名侍卫守在书房门口,手里握着长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萧彻的指尖在腰间的暗器袋里轻轻一摸,取出两枚细如牛毛的毒针。他深吸一口气,趁着一阵风刮过、灯笼摇曳的瞬间,手腕微扬,两枚毒针无声地射向两名侍卫的后颈。侍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萧彻快步上前,将两人的尸体拖到回廊下的阴影里,又擦去地面上的血迹,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推开书房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与别院的冷硬不同,书房里的陈设极为奢华——梨花木的书架占满了整面墙,上面摆满了线装古籍,有些甚至是前朝的孤本;书桌是整块的紫檀木打造,上面放着一方和田玉的砚台,旁边还压着几张洒金宣纸;墙角摆着一尊青铜香炉,里面燃着的檀香正缓缓冒着烟。
萧彻没有多余的时间打量书房,他快步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前。书架上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按照经、史、子、集分类,每一本都贴着标签。他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找到第三排从左数的第十本书——那是一本《史记》,封面已经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握住书脊,轻轻往外一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架缓缓向侧面移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传来一股潮湿的气息,夹杂着纸张发霉的味道。
萧彻重新点燃火折子,弯腰钻进洞口。里面是一条狭窄的石阶,向下延伸了大约十几级,才到达密室的地面。密室不大,约莫只有半个书房大小,四周的墙壁是用青石板砌成的,上面布满了青苔,显然很久没有通风了。
密室中央摆放着四个木柜,一字排开,柜门上挂着铜锁,只是锁芯早已生锈,显然很久没有人打开过。萧彻走到第一个木柜前,用弯刀撬开铜锁,柜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堆金银珠宝——金条堆得像小山,珍珠、玛瑙、翡翠散落其间,还有几锭用红布包着的元宝,上面印着“国舅府”的印记。
萧彻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知道这些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他关上第一个木柜,撬开第二个木柜——里面放着的是一些信件,用红绳捆成一捆,整齐地码在里面。他拿起一捆,解开红绳,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借着火折子的光仔细看了起来。
信纸是上好的宣纸,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正是国舅爷的笔迹。信是写给蛮族首领的,内容直白得令人心惊:“今冬若按约入侵边境,吾当提供盐铁十万斤、粮草五万石,助汝破城。待事成之后,吾立藩王为帝,汝可取边关三城为谢。”信的末尾还盖着国舅府的印章,日期是去年的冬天——正是蛮族大规模入侵边境的时候。
萧彻的指尖微微收紧,信纸被捏得发皱。他又抽出几封信,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国舅爷与蛮族首领的往来约定,甚至还有一封提到了“萧凛案”——“萧凛察觉盐铁走私之事,吾已设计除之,朝中无人再敢多言,汝可放心。”
看到这里,萧彻的眼底翻涌着戾气,火折子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十年了,他终于找到了父亲被诬陷的直接证据!当年父亲不是通敌叛国,而是因为发现了国舅爷走私盐铁、勾结蛮族的秘密,才被残忍灭口,还背负了千古骂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激动,将所有信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随身携带的油布包里。然后,他走到第三个木柜前,撬开铜锁——里面放着的是几本账册,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盐铁运输账册”几个字。
萧彻拿起一本账册,翻开第一页,里面详细记录了国舅府走私盐铁的时间、数量、运输路线和交易对象。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元年三月,运盐五万斤至漠北,交蛮族首领,得银十万两”“元年十月,运铁三万斤至阴山,交蛮族将领,得良马百匹”……账册的最后一页,还画着一张地图,标注了走私盐铁的秘密通道,从江南的盐场一直延伸到蛮族的领地,沿途的关卡、接头地点都标得明明白白。
证据确凿!有了这些信件和账册,不仅能洗清父亲的冤屈,还能将国舅爷勾结蛮族、意图谋反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血债血偿!
萧彻将账册也放进油布包,刚要合上木柜,忽然听到密室入口处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管家,您说大人让我们来密室拿什么?这地方阴森森的,我总觉得不对劲。”
“少废话!大人让我们来拿东西,我们照做就是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正是国舅府的管家,“听说今天有陌生人在别院附近徘徊,大人担心有人图谋不轨,让我们把密室里的东西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立刻熄灭火折子,躲到第四个木柜后面,同时握住了腰间的绣春刀。密室里没有其他藏身之处,一旦被发现,只能硬拼。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密室入口。接着,几道火把的光照射进来,将密室照亮。管家带着四个侍卫走进来,看到打开的三个木柜,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不好!有人来过这里!快找!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侍卫们握着长刀,分散开来在密室里搜查。火把的光扫过墙壁、木柜,离萧彻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萧彻屏住呼吸,指尖扣着两枚毒针,眼神冰冷地盯着靠近的侍卫——只要对方再往前走一步,他就会立刻出手。
就在这时,密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不好了!柴房着火了!火势太大,控制不住了!”
管家和侍卫们脸色一变,纷纷停下动作。“怎么回事?柴房怎么会着火?”管家厉声问道,语气里满是慌乱,“走!先出去救火!要是烧到书房,大人饶不了我们!”
侍卫们也顾不上搜查,跟着管家急匆匆地跑出密室。萧彻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外面的影卫按照计划制造的混乱,为他争取了时间。
他立刻从木柜后面走出来,拿着油布包快步走到密室入口。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四个木柜——第四个木柜他还没来得及打开,不过现在已经拿到了信件和账册,其他的东西也不重要了。
他弯腰钻进洞口,沿着石阶往上爬。回到书房后,他将书架推回原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转身离开书房。
此时的别院已经乱成了一团,柴房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侍卫们都在忙着救火,没人注意到回廊上的萧彻。他贴着回廊的阴影,绕回后花园的排水口,钻进去后又将铁栅重新盖好,然后沿着通道往回爬。
钻出排水口时,天已经快亮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竹林里的雾比夜里更浓,萧彻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淤泥,辨明方向后,快步向小镇的方向走去。
回到小镇的住处时,影卫们已经在门口等候。“公公,您回来了!”看到萧彻,影卫们都松了一口气,“柴房的火已经扑灭了,国舅府的人没发现异常,只是派人在附近搜查了一圈,没找到我们的踪迹。”
萧彻点点头,走进屋里,将油布包放在桌上。他打开油布包,拿出里面的信件和账册,借着桌上的油灯仔细翻看——每一封信、每一本账册,都是扳倒国舅爷的关键证据,都是洗清父亲冤屈的希望。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账册上的字迹,眼神里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松动。十年了,他像一头独狼,在黑暗里蛰伏,在刀尖上行走,只为了这一天。现在,他终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立刻备笔墨。”萧彻抬起头,对影卫说,“我要写一封密信,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交给沈清辞。另外,安排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就回京城——国舅爷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影卫立刻应声而去。萧彻坐在桌前,拿起笔,蘸了蘸墨,开始写密信。他的字迹依旧锐利,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沉稳:“清辞亲启:江南之行已得关键证据,国舅通敌谋反,铁证如山。三日内必返京,与你共证清白,还萧家公道。待事成,便带你去江南看桂花,一言为定。”
写完信,他将信折好,用火漆封上,交给影卫:“务必亲手交给沈清辞,路上小心,别让国舅府的人截了去。”
影卫接过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萧彻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冷笑。国舅爷,太后,你们欠萧家的,欠沈清辞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而此时的京城,东厂狱里。沈清辞正靠在墙壁上,看着小窗里透进来的微光。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影卫来了——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信封上是萧彻的字迹。
沈清辞立刻站起身,接过密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当看到信上的内容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牵起一抹笑。他握着信纸,指尖微微发抖,眼眶却红了——他就知道,萧彻不会让他失望,他们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牢里的霉味依旧刺鼻,墙壁依旧冰冷,可沈清辞的心里,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他抬头看向小窗,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铁栏,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
黑暗很快就要过去了,光明,就在眼前。他等着萧彻回来,等着一起将国舅爷的罪行公之于众,等着一起为萧凛翻案,等着一起去江南,看那漫山遍野的桂花盛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