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寒狱夜探

东厂狱的夜,是浸在骨缝里的冷。

戍时的梆子声刚过第三响,“咚——咚——咚——”,沉闷的声响撞在狱道两侧的石壁上,反弹回来时散成细碎的回音,像无数根细针,轻轻扎在人的耳膜上。天字号牢房的铁窗嵌在三丈高的墙上,窗棂是拇指粗的熟铁,被岁月磨得泛出青黑色的锈迹。此刻,半缕残月恰好从云层里钻出来,淡得近乎透明的银辉穿过铁棂的缝隙,斜斜地落在沈清辞膝头摊开的《史记》上,把“完璧归赵”那一行字照得发虚——他盯着这页纸看了足有半个时辰,每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却半点也读不进去。

耳朵总忍不住往牢门外贴。

萧彻说过,今晚要来看他。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被他反复翻折,早已起了毛边,粗糙的纸纤维刮过指腹,像极了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国舅爷连刘编修都敢在自家书房里动手,没理由放过牢里这个“眼中钉”——白天送饭的狱卒是两张生面孔,眼神躲躲闪闪,端来的粥碗里飘着一层可疑的油花,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他没敢动,只趁狱卒转身的间隙,偷偷把藏在袖中的桂花糕掰了一小块填进嘴里。那是萧彻昨晚从密道送来的,用油纸裹了三层,还带着点静尘轩小厨房炭火的暖意,可搁在袖管里半天,此刻咬在嘴里,已经凉得像块冰,甜香里都掺了些寒意。

“沙沙——”

细微的响动忽然从狱道尽头传来。不是巡夜狱卒拖着铁链的“哗啦”声,也不是风灌进狱窗的“呜呜”声,更轻,更急,像檐角的猫爪挠过青石板,带着点刻意放轻的谨慎。沈清辞猛地抬头,手飞快地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根桃木发簪,是今早梳头时特意折下来的,他用石块把簪尖磨得有些锋利,虽算不上什么像样的武器,却也是眼下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牢门外。

沈清辞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往门缝里看——那人穿着一身纯黑的夜行衣,领口和袖口都缝了收紧的暗扣,显然是方便行动的样式。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那眼神太熟悉了,冷冽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像冬夜里拢在袖中的炭火,是他看了无数次的,萧彻的眼神。

“是我。”

低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带着点刚奔走过的喘息,气音轻轻扫过耳尖,像羽毛拂过心尖,让他紧绷的肩线瞬间放松下来。手里的桃木发簪“哐当”一声掉在稻草堆里,发出轻微的响动,他连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簪子,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是铜锁被打开的声音,动作很轻,显然是怕惊动远处的巡夜岗哨。

萧彻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裹挟着雪后特有的冷冽气息,瞬间驱散了牢房里大半的霉味。他反手关上牢门,动作流畅地摘下面罩,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眼下的青黑比昨晚更重了些,唇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是又一夜没合眼。手里还提着个乌木食盒,食盒盖缝里冒着淡淡的热气,把周围的空气都烘得暖了几分。

“怎么不说话?”萧彻走到他面前,顺势蹲下身,视线和他平齐。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果然一片冰凉,“冻着了?”

沈清辞摇摇头,声音有点发哑,像是被牢房里的寒气呛着了:“你怎么来了?这么晚,又穿成这样……”他话没说完,目光就扫到了萧彻夜行衣的下摆——那里沾了些泥点,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到过。

“国舅爷派了三拨人盯着狱门,明着来太扎眼。”萧彻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第一层放着一碟桂花糕,还是他喜欢的江南样式,上面撒了层细细的糖霜,此刻还冒着点热气;第二层是一碗姜汤,姜块切得细碎,汤色澄亮,闻着就带着股辛辣的暖意;最底下一层垫着棉絮,裹着一个小巧的铜制暖炉,炉身还烫得能焐手。“白天的牢饭别碰,我让人去查了,里面加了‘软筋散’,吃了会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稳。”

沈清辞看着食盒里的东西,眼眶突然有点发热。萧彻现在肯定焦头烂额——要应对太后的刁难,要等边境李老将军的证词,还要防着国舅爷的暗手,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记着自己没吃饭,冒着风险从密道绕进来,带的全是自己爱吃、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伸手接过姜汤,碗沿还带着滚烫的温度,暖得掌心都有些发麻。小口喝下去,辛辣的姜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没一会儿就升起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把身上的寒气驱散了不少。“张千户那边……有消息吗?”他轻声问,眼睛盯着碗里的姜块,不敢看萧彻的眼睛——他怕听到“还没有”,更怕听到“出了事”。

萧彻的指尖顿了顿,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声音尽量放得平静:“还没有。但我派了三队人沿途接应,每五十里就有一个驿站换马,不会有事的。”

沈清辞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散开,却没往常那么甜了——他知道萧彻在安慰他。从京城到边境雁门关,最快也要五天路程,现在才过去两天,就算张千户骑着最快的千里马,也到不了李老将军的军营。可太后只给了三天时间,三天一到,若没有李老将军的证词,他这个“通敌犯”,还是难逃一死。

“萧彻,”沈清辞放下手里的桂花糕,抬头看向他,眼神很亮,像落了星光,“若……若三天后张千户还没回来,你别管我了。”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微微皱眉。指腹按在他腕间的脉搏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跳动,这让他稍微松了点劲,却没放手:“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

“我知道你想救我,”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一阵发酸——那是熬了太多夜、担了太多心才有的痕迹,“可你的复仇计划更重要。萧老将军的冤屈还没洗清,国舅爷和太后还没倒台,你不能为了我,把自己搭进去。”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不怕死,只是怕……怕看不到你翻案的那天,怕看不到你和我一起去江南看桂花。”

萧彻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疼。他以为沈清辞会怨他,会怪他把他拖进这摊浑水,甚至会怕他这个“权宦”,却没想到沈清辞到了这个时候,想的还是他的复仇,是他们约定好的江南。

他俯身,轻轻抱住沈清辞,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这具清瘦的身体。下巴抵在沈清辞的发顶,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墨香——那是常年与书籍为伴,墨汁和纸页的味道,干净又安稳。“不会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我会救你出去,我们会一起去江南,一起看桂花。三天后,一定。”

沈清辞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咚咚”的,沉稳又坚定,像定心丸一样,让他乱糟糟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不管未来有多难,只要萧彻在,他就不怕。

“谁在里面?!”

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狱卒粗声粗气的低喝,还有长刀出鞘的“噌”声。

萧彻猛地松开沈清辞,手飞快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刀身只有七寸长,是他专门为了近身搏斗打造的,刀刃淬了些麻药,只要划破皮就能让人失去力气。他重新戴上面罩,压低声音对沈清辞说:“你躲到稻草堆后面,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沈清辞刚钻进稻草堆,还没来得及把自己藏好,牢门就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哐当”一声巨响,铁门撞在石壁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五个穿着狱卒服饰的人冲了进来,手里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领头的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下颌——正是昨天伪装成狱卒想刺杀他的那个!

“沈清辞,受死吧!”刀疤脸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狠戾,长刀直逼稻草堆的方向,刀风刮得稻草屑都飞了起来。

萧彻闪身挡在前面,短刀“唰”地出鞘,寒光一闪,正好挡住长刀的刀刃。“想动他,先过我这关。”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吓得旁边两个狱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刀疤脸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牢房里会有其他人。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挥了挥手,恶狠狠地喊:“一起上!杀了他们两个!出事有国舅爷担着!”

剩下四个狱卒立刻围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在狭小的牢房里展开。萧彻的短刀舞得飞快,每一刀都直指对方的手腕、膝盖这些关节处,显然是想留活口问话。可对方人多,他又怕打斗中误伤到躲在稻草堆后的沈清辞,动作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没一会儿,左臂就被划了一道口子,夜行衣的布料瞬间被血浸湿,暗红色的血珠顺着衣摆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沈清辞躲在稻草堆后,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萧彻的后背,看着那道不断渗血的伤口,心里急得像火烧。视线飞快地扫过牢房——墙角有一根断裂的木柱,是之前牢房修缮时剩下的,有手臂粗细,顶端还带着点尖刺。他连忙爬过去,双手抱住木柱,用尽全力往上拔——木柱埋在泥土里不算深,他憋着力气拽了三下,终于把它拔了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就在这时,刀疤脸抓住萧彻一个破绽,长刀猛地往他后背砍去!

“小心!”沈清辞大喊一声,手里握着木柱,从稻草堆后猛地冲了出来。他力气不算大,却选准了时机,木柱狠狠砸在刀疤脸的后脑勺上。“咚”的一声闷响,刀疤脸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其他四个狱卒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往牢门外跑。萧彻怎么会给他们机会,手腕一转,短刀划出一道弧线,分别划破了四人的小腿。麻药很快起效,四人腿一软,全都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把他们拖进密道,交给张千户的人审问。”萧彻对着牢房暗处喊了一声。话音刚落,两个穿着同样夜行衣的东厂护卫就从阴影里走出来,动作麻利地把地上的五个人捆了个结实,还堵上了嘴,拖着往牢房最里面的角落走——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掀开就是通往外界的密道,是萧彻当年掌管东厂后,特意让人挖的应急通道,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沈清辞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有些发白。他这辈子都是和笔墨纸砚打交道,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刚才那一下全凭一股急劲,现在冷静下来,手还在微微发抖。

萧彻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放得柔和:“别怕,没事了。”

“你受伤了?”沈清辞突然看到萧彻左臂的夜行衣被血浸得发黑,连忙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衣扣。布料掀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皮肉翻卷着,还在不断渗血,显然是刚才被狱卒的刀划到的。

“小伤,不碍事。”萧彻想收回手,却被沈清辞牢牢按住。

沈清辞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这是他进狱前带的,一直小心收着,还算干净。他想起食盒里还有姜汤,连忙跑过去倒了些在帕子上,然后快步走回来,小心翼翼地帮萧彻擦拭伤口。动作很轻,生怕碰疼他,温热的姜汤敷在伤口上,让萧彻忍不住皱了皱眉,却没再躲开。

“都流血了,还说不碍事。”沈清辞的声音有点闷,头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表情,“以后别再这么冒险了,我会担心的。”

萧彻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月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心里一阵温暖。他任由沈清辞帮他用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好,听你的。”

外面传来巡夜狱卒的梆子声,已经是亥时了。萧彻站起身,理了理夜行衣的褶皱,又检查了一遍密道的石板是否盖好。“我该走了,再晚就会被换岗的狱卒发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沈清辞面前——是那块“萧氏忠魂”的残玉,玉面上的裂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拿着这个,若有危险,就捏碎它。这玉里掺了西域的硝石,一碎就会发出响声,我在东厂的人能听到,会立刻赶来。”

沈清辞接过残玉,玉面冰凉,上面的“萧”字硌在掌心,带着点熟悉的温度。他紧紧攥着这块玉,像是握住了某种承诺,用力点头:“你也要小心。”

萧彻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坚定。他没再多说,转身走进密道,石板被轻轻盖好,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牢房里淡淡的寒气,还有空气中没散尽的桂花甜香。

沈清辞靠在牢门上,手里紧紧握着那枚残玉,指腹反复摩挲着玉面上的裂痕。外面的梆子声又响了一次,巡夜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狱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残月,心里满是牵挂。

接下来的一天,会是最凶险的一天。国舅爷刺杀失败,肯定还会有更狠毒的手段;太后的期限越来越近,张千户的消息还没传来。

最近天气冷,有点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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