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小宫女从高尚灵寝殿内端着一盆盆血水赶出来。

“圣巫女，你们藏得够深的，竟把我也给骗了。”文祯明望着离开的身影，低声沉吟道。

檀稚半秒间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对劲，立刻反驳，“我们没有关系，不会有关系。”

“半月内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把将宁希堂修得跟青园一模一样，你入宫当天还亲自来接，刚才还这样，这叫没有关系？”文祯明居高而下道。

檀稚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你这是带着偏见看待事情，不准的。”

祯明斜眼回看她一眼，威胁道：“你最好乖乖自己交代，别让我查出来了。”

来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后，檀稚朝他眨眨眼道，“文大人能去查最好，我与他十六年未曾见过一面，我对文大人的心日月可鉴，千年不腐万年不朽。”

文祯明扬眉嗤笑一声，“收起你这批发的万年不朽的破石头，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查？等我查出来了性质不一样。”

“每月丹药来往的交际。”檀稚道。

“继续。”文祯明道。

檀稚指尖默默缠绕着玉扣的流苏，相似下衡量着什么。

她周遭望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忙着给高尚灵接生，才朝文祯明勾勾手。

文祯明沉着脸一瞥，从狐裘下伸出一只手将檀稚拉了过来。

檀稚身形不稳，趔趄两步，手抵住他的肩窝。

仰起头看着还有些高度的耳畔，点了踮脚尖靠近。

“……”

文祯明近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唇擦过自己的脖颈，漆黑的瞳孔一缩。

他站在那里，仿佛被定身似的紧绷。

下一秒文祯明抬手将她摁住，“好好说话。”

檀稚脚踝一受力，一阵顿感的酸楚传遍整条腿，吃痛暗哼。

“知道路面湿滑，还上蹿下跳摔了让你长长记性。”文祯明垂眸望着她道。

檀稚委屈瘪瘪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把日常他要的延寿丹换成普通的药材送宫里了。”

文祯明思索了半晌，“什么时候开始？”

檀稚道：“从成为他的圣巫女后……”

文祯明嘴角扯出一抹嘲笑，“你真是个称职称责的圣巫女。”

周遭又出现了一阵安静，檀稚不理解他晦涩不明的笑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元良小太子与皇后娘娘母子平安。”太医满身沾血抱着一个婴儿从殿里出来。

安云轴搀着一脸病容朱孝南走近，他捂着口鼻。

大概是坤宁宫内的浓厚血腥味让他不适。

檀稚拽了一下文祯明的衣袂，悠悠道：“他身体让李虚中糟蹋得很深，该是没剩几年命，你若有什么宏图大计可否让他安枕后再展？”

文祯明身体微微一怔，沉默着。

两人仿佛被坤宁宫前热闹喜庆的氛围完全隔绝。

蝉掩在雪地里歇息着，寒风寂寥穿过树桠。

过了一会，文祯明缓道：“你怜悯他？”

“我怜悯我自己。”檀稚轻轻告诉他。

暖阳透过枝藤叠嶂的桃树落在少女发丝上泛起粼粼微光。

“等你们死了，我定找个亮堂迎朝的山头把你埋了，立一个石碑千年不腐万年不朽。”

“哦……”檀稚闻言拧着细眉点点头，已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手里攥着的锦袍一紧。

“松手。”文祯明平静道。

檀稚抬头看向他，指尖力度紧了几分，“我的遗书你看过了？”

“松手。”文祯明摆手扯过衣袖重复道。

“你……换了？”檀稚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你是要我说第三遍？”文祯明压低了嗓音道。

“文祯明，拟旨奉赏百官贺元良与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远处，朱孝南声音一出，檀稚五指立马弹开，乖乖垂在腹前，低着头。

文祯明垂眸望着与自己划清界限的少女，目光凝住在她狐裘露出的一截瓷白的脖子，眼底神光一暗。

朱孝南的嫡子理应喜上眉梢，可此刻他那双眼睛里，不见一点笑意。

*

除夕当日，小太子册封礼与除夕晚宴撞上同一天，宫内上下热闹非凡。

绿翘早早跑去找自己的姐妹，而檀稚把自己锁在宁希堂炼丹房里。

檀稚目光望着那颗公公送来的半成品丹药。

脑袋里乱糟糟地塞着缠绕的线团。

朱孝南吃的丹药，文祯明为什么会想要？

那日他的笑意到底在笑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他到底换没换那颗长生金丹？

檀稚抬手薅着自己的头发。

文祯明告诉她想要祝之钦当上指挥使，而朱孝南却要左使邱恒。

她想把两碗水端平，最后却落得个夹在中间的下场……

五指继续薅着头发，视线涣散在空中，最后落在那颗丹上。

檀稚抿抿朱唇，沉思了片刻，手拿起刮刀。

半成品的丹药消瘦了不少，将药粉分成几份进行炼化提纯。

今日檀稚换了一种提纯方法，对粉末倒入水中进行蒸馏，利用水雾将药粉中部分材料分隔出来。

她托着腮望着轻烟冉冉，水雾中熟悉的雌黄臭味。

这颗丹里竟含有雄黄。

檀稚手微微颤抖，假若这颗丹不仅仅是一颗中药材的丸子……

她立马将剩下的一份粉末倒入王水里，琉璃杯中立马冒出白色泡沫——这里面还含有了空铅石。

灵芝白术广白，空铅石，再加上她这部分的药材。

檀稚的胸腔里跳动的心此时仿佛被一条毒蛇束缚，血液一点点凝住。

这个配方，不用继续将粉末提纯，她也能够完整地写出来。

只因曾在残破的方术书中见到过——九返丹。

服用过九返丹的人一段时间不吃便会有钻心的痛楚。

除非再次服用，不然日日都会受着深入骨髓的煎熬。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竟一直在给朱孝南做这样的丹。

文祯明如此想要这颗丹是要将当今的天子彻底控制住。

可他有必要吗……檀稚此刻心里一团乱。

“圣巫女可在？”

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檀稚立刻将那个写着方子的宣纸扔进火炉。

绿翘瞧了火炉一眼，“陛下让你来东暖阁一趟，夜宴快开始了。”

“好……”檀稚道。

*

裹着白雪的枝桠挂上红灯笼，红烛融了雪霜化成水滴落下来。

“祝贺皇后娘娘诞下小太子。”朱九昭手里拿着酒杯走来。

高尚灵指腹轻柔拂过元良的小脸，“身体刚恢复，不便饮酒，本宫以茶代酒。”

朱九昭眼睛望着她，将酒一饮而尽。

高尚灵怀里的孩子，元良眉眼间与自己的几分相似刺痛了他，

“贺娘娘母凭子贵，万寿无疆。”朱九昭直接拿起酒壶长饮。

高尚灵的笑僵住在脸上，戴着鎏金护甲的指尖微颤着。

她侧过脸吩咐道，“春兰弄碗醒酒汤给霁王送过去。”

朱九昭抬手拦住春兰，沉默中走近两步，“我不需要，送给孝南吧……”

高尚灵表情瞬间凝固住，护甲掐进掌心里，唇角张了张，“九…”

“霁王难得进宫一次，来陪陪哀家。”高太后披着华服，烛光在她脸上时明时暗。

高尚灵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脖颈抬起了凤冠，浅浅行了一礼退下。

“九昭可是还在怪母妃？”高太后掌心拍了拍朱九昭的手背，缓声道。

朱九昭嘴角抽动一下，“太后娘娘这般安排自然有太后娘娘的道理。”

高太后眼底闪过暗色，“九昭给你介绍一个人，周姑娘。”

朱九昭皱起眉头，视线落在高太后身后的女子。

她低垂着眉眼，乖顺地等着高太后介绍。

“青衣族族长之女，周楠依。”高太后笑道。

周楠依轻捋着垂落的长发，步摇轻轻摇曳，“见过霁王。”

朱九昭眼底闪过一阵复杂。

上次天坛神台之后，他便让人去查檀稚的背景，得到是一片空白。

不过有一个意外的线索，那就是周楠依。

一个与檀稚生长轨迹完全相反的青衣族女子。

“楠依这孩子聪慧灵敏，与我是一见如故。”高皇后又牵起周楠依的手，笑道。

朱九昭眼底难压的兴趣，“我见周姑娘是宛如照镜。”

周楠依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脸色平常道：“楠依初来京城，还没落脚的地方。”

“周姑娘只要想来我霁王府，自然是有。”朱九昭扬眉道。

“霁王邀请我，只能从命了。”周楠依默默捋着胸前的一缕长发道。

“春兰，霁王身边的女子是谁？”坐台上高尚灵手执团扇敛面问。

“青衣族长之女周楠依，是在蓬莱有名气的医师，出手便是起死人而肉白骨。”春兰望着女子一袭白衣慢道。

高尚灵拿着团扇的指尖发了白，视线里的阴狠仿佛要将周楠依穿透。

“派人，盯住他们。”团扇的柄在她手中一折断成两节。

怀抱中的元良仿佛是感受到自己母亲的怒意，失声哭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高尚灵把元良往春兰怀里一塞，双手环抱着胸。

朱孝南两指夹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低垂的眼眸打量着高尚灵。

平淡的眸底突然生出一丝阴寒。

在这时安云轴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祝家小世子祝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