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和侯夫人在桌前落座,林明湛拉了林暄和在他身边坐下。
侯爷不阴不阳地呛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侯夫人踢了侯爷一脚,给林明湛夹菜,“瘦了,多吃些,这几个你爱吃的。”
林明湛接过,又夹了几筷子菜到林暄和碗里,“你不是早饿了,快吃。”
见他这般态度,侯夫人顿了顿,难得解释了一句:“今日暄和约云逍去了听泉楼,府上开饭这才没有等她。”
林明湛闻言,将筷子一扣,说道:“正巧,我就是为此事回来的。”
林暄和猛地抬头看向林明湛。
林明湛顶着一张儒雅至极的脸,一开口却说着粗俗不堪的话:“那龟儿敢退我妹妹的婚,我这次回来就为了将他狗腿打断!”
林暄和忙摁住他的手,“哥哥,你千万别冲动。”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林明湛又想到刚刚在听泉楼发生的事情。
这次是妹妹运气好,他刚好从窗边经过,解救了她。
什么男人值得她放弃了尊严,置己身于危险?
林明湛揽过林暄和,抱在怀里搓了搓她的脑袋,“谁也不值得你这样。”
“哥哥……?”
“如果我没有脑子一热提前回来,如果我没有走那条路,如果我早一刻或晚一刻,你独自遇着那种烂人怎么办呢?”
林暄和在他怀里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她眼睛有点发热。
【我这缺心眼的便宜哥哥!他就是对白莲花太不设防,未来才会被白莲花诬陷酒后唐突了她,然后被爹爹硬生生打断了腿,这样喜欢自由喜欢天南海北四处游历的人,后半生却只能与轮椅为伴,啧啧……】
林明湛拧眉,斥道:“你胡说什么?”
林暄荣一怔:“我说什么了?”
【醒醒吧!你给我醒醒!你们不是亲生的!她不是你妹妹,避点嫌行吗?】
“自己心脏,才会看什么都觉得是脏的。”林明湛扭头安慰林暄和,“不要听她的胡话。”
林暄和惊讶地看看林明湛,他眉毛下压,脸上的愤怒与不适不似作假。
哥哥刚刚听到了什么?
侯夫人拦住自家暴脾气的儿子,“是该避嫌了,你消息那么灵通,连暄和被退婚都知道了,那暄和与暄荣抱错的事你应当也清楚了,暄和不是你亲妹妹,日后相处掌握好分寸。”
“娘,暄和是我妹妹!她是我养大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这回侯夫人没说话,侯爷先斥道:“你养大?你才比她大几岁?用你养?你养得明白吗?”
“我怎么养不明白?她第一次走路是我扶的!第一次拿笔是我教的!她第一次掉牙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以后再也醒不过来,是我抱着她哄着她睡着的!她怕黑,怕雨,怕打雷,她小时候几次三番尿在我的榻上!
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她身上什么地方有几颗痣我都知道!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那是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
【我嘞个……这哥是疯批画风?】
侯爷气得脸色涨红,突然挥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疯够了没有?”
林暄和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哥哥脸上滴落两滴清泪,“哥哥?”
林明湛骤然起身,扯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哥带你出去吃野食。”
林暄和被拽着向前,她脸色有点发白,回头对着侯爷和侯夫人说,“爹娘别生气,我劝劝哥哥。”
【你可别劝了,这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腿疼,我先去看看骨科。】
走到一半,林暄和拽住了他,“别去吃野食了,我院里有小厨房,给哥哥下碗线面吧。”
林明湛点了点头,情绪缓和了些,转头往后院走。
林暄和扯住他的袖子,硬生生将他转了一个方向,“这边。”
“爹娘还真狠得下心啊。”林明湛站在破落偏僻的芳菲院前,感慨道,“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跟我争春和院呢?这下好了,我住不成,你也住不成,便宜了外人……”
“怎么是外人?”林暄和猛地打断他,“这话可别让爹娘听到了,你准又得挨揍。”
“我刚被爹打的时候,感觉你在一旁看着激动得很呢。”
林暄和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
林暄和模仿着他的样子,梗着脖子昂着脑袋,粗着嗓子说,“她怕黑!怕雨!怕打雷!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
“嘿!”林明湛指着林暄和的鼻子,“你别当小白眼狼啊,在这笑我……”
林暄和还在接着模仿,“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
她说着说着,笑着笑着,猝不及防哽咽了起来,眼泪没有丝毫预兆,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
她的眼泪滚烫,砸在林明湛的手背上,林明湛觉得那块皮肤都要被灼穿了,生疼。
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颗颗大如珠,串成串,糊了满脸,几乎称得上滂沱。
哭得太丑了。
他猛地把那张丑脸按进了肩膀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哥天生劳碌命,吃不成你做的线面了,今天哥下厨,你想吃什么,哥来做。”
林明湛在小厨房发现了腌着蜜的桃花酱,打开闻了闻,“齁甜,咱家可没人爱吃甜。”
林明湛蓦地收敛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林暄和,“不要再去见他。”
林暄和抢回盖子,只一味低着头。
林明湛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说话。”
林暄和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如何做得了主呢?”
“他都跟你退婚了,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明湛烦躁地抹了把脸,“他心里没你!你这样上赶着!”
“哥哥,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云逍哥哥他……他会喜欢我的。况且,我要的也不是……”他的喜欢。
从来都不是。
林明湛看着林暄和这个模样,想起爹娘的态度,心底一阵酸涩。
罢了,左右他已经回来了,齐云逍那贼小子再想欺负妹妹也得先看他同意不同意。
当天晚上林暄和没有做桃花酥。
第二天也没有做。
第三天的时候,侯夫人避开林明湛,差人来了芳菲院。
“齐世子来府上了,夫人让我来知会小姐一声。”
林暄和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将一个小匣子翻找了出来。
侯府的花园种了一排桃树。
初春,桃枝尚未发叶,先吐了花苞,一根根褐色枝干上饱涨着深粉色的花骨朵。
“嗖——”一支羽箭射进桃树枝干。
桃枝晃了两下,花苞上的露水滚落几粒。
“怎么回事啊!你这箭可偏太远了,我和璋璋马上就要赢喽?”林暄荣坐在一旁的四角凉亭里,双臂撑着阑干,一副悠闲的模样。
二皇子齐怀璋在她对面端坐着,托着茶杯缓缓啜饮。
凉亭外,齐云逍一手举着弓,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跨进了拱门,他立刻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又搭了一箭。
直到那个粉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至他身边站定,齐云逍才咳了一声,干巴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暄荣妹妹。”
“世子的态度我们小姐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们小姐让我转交给世子的。”
是个陌生的声音。
齐云逍猛地回头,看清了来人。
不是林暄和。
莺儿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衫,手上还端着一个二尺多长的木匣。
齐云逍臂膀一松,扔了弓箭,皱眉问:“怎么是你?”
“小姐说世子不想见她。”
齐云逍一噎,“她现在倒有自知之明了,怎么早不见她安生?说了不见她还非要去等……”
说着,他像是自知失言,猛地打住了,缓了缓又问:“她没事吧?”
“小姐说她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爱出门了。”
齐云逍又看向她手里的匣子:“这是什么?”
“世子看看就知道了。”
齐云逍依言打开箱子。
里面是触目可及的杂乱,多是一些小玩意儿——
破了一角的风筝,志怪的话本,蛐蛐罐,已经干枯的桃枝,小兔子灯……
全是跟他有关的东西,有些看一眼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时日太久,太过细微普通,早已泯灭在他众多新鲜刺激又有趣的记忆之下了。
他看到这些才发觉,哦,原来他们曾经也是有过快乐的时光的。
但要说更多的触动,却没有了,只在心间缓缓缠上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喂!回神了!”林暄荣猛地拍了下齐云逍的肩膀,“人都已经走了多久了还愣着呢?这里面是什么?”
她说着,向匣子里伸手。
齐云逍猛地回过神,“啪”一下扣上了匣子。
林暄荣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差点夹到我的手!冒失鬼!”
齐云逍没理她,向二皇子告辞:“二皇兄,我先走一步。”
谁知一向不管闲事的齐怀璋突然开口,“去找她?”
齐云逍一怔,猛地抬眼看向齐怀璋。
齐怀璋接触到他的眼神,忽地笑了,“愣头青,罢了,你去吧。”
从齐云逍站着的地方眺望,正好能看见二皇子背后的池塘。
正是林暄和失足落水的池塘。
二皇子本人尊贵又文雅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背后的池塘经春风一吹,荡起粼粼波光。
视线再一转,又看到二皇子脸上挂着比春风更和暖的笑。
林暄荣在后面接话:“几日后的春猎宴,你带她一起去呀。”
齐云逍看了一眼手里的匣子,忽而抬头粲然一笑,露出嘴角的两颗虎牙。
“我和她已经退婚了,用什么名义去找她?又以什么名义带她去春猎宴?再者,她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春猎宴她去干嘛?当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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