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自远处而来,为首之人坐在一金丝步撵之上,四人抬着步撵,后面跟着十余人,有的腰挂长剑武夫打扮,像是侍卫,有的一身粗布短打,腿圆膀粗,像是马夫。
太子殿下为的卢马而来。
林暄和心下一惊,正要回话,林暄荣抢先说道:“这是我妹妹的马。”
林暄和不知她打什么算盘,战战兢兢地说:“小女不会骑马,这马在小女手上却是暴殄天物,若太子喜欢,可将此马转赠与太子殿下。”
“孤从不做强取豪夺之事,”一只纤长匀称的手拨开障纱,“卫风。”
那被叫做卫风的侍卫从腰间掏出几张银票,甩至林暄和面前。
几个马夫上前从哑奴手中接过缰绳,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向跑马场走去。
林暄和望着那行人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暄荣。
“看来你与的卢无缘,”林暄荣看着心情很好,跨上黑马,一副任务完成的模样,“我先去跑马场,你挑好马便过来。”
林暄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总觉得不太放心。
她对佝偻马夫道:“阿伯,麻烦您再给我挑一匹马吧。”
那佝偻马夫应声。
林暄和看着佝偻马夫挑马,一扭头,哑奴也跟过来了,她笑着问:“你要帮我选马吗?”
佝偻马夫闻言看了一眼哑奴,说道:“哑奴眼光最是毒辣,不如让哑奴帮贵人选吧?”
林暄和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哑奴,他面无表情,双眸却极亮,在一张普通的脸上极为吸睛。
没有人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还能无动于衷。
林暄和没有拒绝。
哑奴不会说话,做事却妥帖又稳当,他一个棚一个棚地挑过去,最终牵出来一匹浅棕色的骏马。
那马看面相就觉温驯,双眼有神而目光柔和,额上有一道白色的火状纹路,鬃毛柔顺。
林暄和看着那马柔和的眼睛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哑奴回以疑惑的目光。
林暄和笑着道,“它的眼睛和一个人很像。”
“那人说来也算我的救命恩人……”说到这里她猛地打住,“我这样说好像不太好。”
她自说自话,本没想得到回应,谁料哑奴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林暄和被他逗得又是一笑。
哑奴把马牵到她的面前,左手持缰右手压鞍,轻轻一跃便坐上马背。
他动作缓慢,每个步骤都稍有停顿,保证能让林暄和看清。
林暄和知道哑奴这是在给她示范上马动作。
等她看明白了,哑奴下马,站在一边握住缰绳,示意她上马一试。
林暄和今天穿一身火红窄袖紧身袍,腰身收得很细,双腿显得修长,她脚往马鞍上一踏,像一个翩然的红蝶一般轻松坐上了马鞍。
第一次上马就做出这样标准而利落的动作,连哑奴都被她惊了惊。
林暄和坐上马,轻轻压下身,对着地上的哑奴笑道:“第一次做到这种程度的话,算合格吗?”
哑奴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睛,矜持地点了点头。
林暄和坐直身体,又道:“是你的马挑得好,不高也不低,刚刚好,很好骑。”
哑奴牵着马,带着林暄和在马场走了一圈。
“是不是可以跑起来了?”林暄和似乎察觉了自己在骑马方面的天赋,妄想一口吃成胖子。
哑奴冷漠地拒绝。
他奉行循序渐进的原则,开始教她如何控马。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马鞭,将前端过长的鞭绳团起,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着马鞭,用团起的鞭绳轻轻碰了碰林暄和的小腿。
林暄和小腿猛地绷紧,座下的骏马接收到讯号,前肢抬起,小跑起来。
哑奴在地上跟着跑了几步,等林暄和适应了这个感觉之后,扯了下缰绳,用马鞭敲了敲林暄和小腿。
林暄和奇迹般地懂得了他的指令,控制着小腿放松,骏马缓缓停了下来。
哑奴从旁边的马厩里又牵出一匹马,与林暄和并驾齐驱,他将缰绳递还给林暄和,用马鞭碰了碰她的左肩。
林暄和左手收紧,骏马向左拐弯。
她自觉已掌握了要领,小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向前小跑起来。
她跑了一段路,后面才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哑奴跟了上来。
她在骏马上回头,发丝都描了金光,在一片绚烂的晚霞中对着哑奴露出了比霞光更为灿烂笑。
她扬声说道:“这就是骑马的感觉吗?怪不得云逍哥哥他们会那么喜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一个冰冷的触感猝不及防又强硬地抵在了她的后腰——
哑奴用马鞭点了点她的腰。
她猛地挺起了腰,双腿用力,在马背上微微撑起身子。骏马扬蹄,跟着她的动作一起跃起,然后落下。
马彻底奔腾起来了。
她一身红衣,衣摆猎猎,随骏马奔腾之时烈得似火,脸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欣喜雀跃,细看之下,还带着隐秘的痴狂。
她像一团自由的烈火,要烧进谁的心里。
骑马需要靠感觉,需要和身下的坐骑产生交流,她通透,学得快,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她边跑边扭头看向哑奴,“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她自己又笑了,“忘记了,你不会说话。”
哑奴看着她的笑,只安静地纵马跟在她身边,与她并驾,一步也不落下。
“你跟我回府吧?我给你起一个名字。”林暄和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哑奴的表情。
没办法,他不会说话,她在与他交流的时候就格外需要看人脸色。
哑奴初听到这句话有些愣神,随后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
林暄和尚未看到他的回复,猛然听到了一声激烈的嘶鸣,而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随之嘈杂涌起。
她从中隐约听到了“保护太子殿下!”
“的卢马发疯了!”
“斩马!快斩马!”
“不能斩!太子殿下在马上!会坠马!”
她的心瞬间提起,的卢马出问题了!太子殿下在马上!
她瞬间将今天的事串联起来,林暄荣送她的卢马,太子殿下又从她这里将马买去。
如果太子有个好歹,那他就是在她的马上出事的,到时候怪罪下来,侯爷也不一定保得住她,更何况现今的侯爷不一定会保她了。
林暄和心里一急,竟用刚学的指令一夹马腹,猛地勒紧缰绳,硬生生将马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太子所在的跑马场而去。
她跑至一半,想到佝偻马夫说的卢马与哑奴最为熟悉,又掉头回来,驱马到哑奴面前,双目莹润,嘴唇微抿,希冀地看着他,“帮帮我,好吗?”
哑奴沉默两息,猛一夹马腹向跑马场奔去。
林暄和紧跟其后。
到了跑马场,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为严峻。
太子带来的一行人一多半已经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太子伏在马上,手上握紧了缰绳,整个人却已经摇摇欲坠。那马疯了一般地嘶鸣,不断地尥蹶子,想要把身上之人甩下来。
若这时当真被甩下来,轻则摔得伤筋动骨,重则被马蹄践踏而死。
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杀伤力与血性都不是一般骏马可比的。
林暄和一着急就要上前,被哑奴纵马在前挡了一下。她怕添乱,于是静静在外围观望,看哑奴冲着的卢飞驰而去。
谁料,那的卢见着哑奴过去,竟愈发躁狂,四肢不断跳跃,两只前蹄向地上砸去。它骤而撒丫子狂奔,骤而急急转弯,骤而向着旁侧的站立物冲去。
那马体力强,身姿也矫健灵敏,哑奴一时竟无法靠近它,便追在它身后,一边消耗这马的体力,一边伺机看准时机出手。
晚霞将天空烧得越来越红了。
“林暄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一身姜黄色窄袖胡服,骑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他身下那马通身乌黑,毛色极亮,无一根杂毛。
林暄荣骑着她今日刚刚挑选的跛足黑马,与齐云逍并排而行。
这两个人怎么在一起?
这疑惑只在最初看到他们二人时从心里轻飘飘地过去,随后便了然无痕了。
林暄和一整颗心都在关注太子那边的情况,实在难以分心。
齐云逍和林暄荣也是听着声音过来的,齐云逍见到草场上的情形,没有犹豫地就向着太子那边冲去。
林暄荣见状紧跟在他身后过去,走之前还不忘往林暄和身上拉仇恨:“太子殿下处于危难,你怎好在此旁观而不施以援手?”
林暄和看得暗自焦急,根本没有闲心理她,身边“太子”“太子殿下”“保护殿下”“殿下小心”的声音层出不穷。
她握着缰绳的手太过用力,白天被林暄荣打的那一鞭伤口尚未愈合,又被撕裂了。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茸茸细草微微荡漾,林暄和身下性格温和的棕色骏马竟悠闲低头吃起了绿草。
哑奴已渐渐靠近,只消一个伸手就能握住的卢的缰绳。
变故突生。
一下冲过去的人太多,的卢忽然一声悠长嘶鸣,猛然调转方向,甩开身侧的哑奴,竟是朝着林暄和的方向疾驰而来。
林暄和心一紧,连忙拉起缰绳,强行将棕色骏马的脑袋从一片细草丛中拉了起来,“驾!”
的卢来势汹汹,林暄和慌忙控马躲避。
齐云逍惊叫着“林暄和!小心!”纵马驰来。
林暄和毕竟刚学会骑马,控马技术不娴熟,好在身下的马极通灵性,前蹄一跃躲过了的卢的飞冲。
齐云逍和林暄荣纵马围在她身前,齐云逍骂道:“你又不会骑马,来这里添什么乱!”
的卢方向一转,重新蓄力,再次冲着这边俯冲而来。
林暄荣身下的跛足黑马感受到危险,忽而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林暄荣没有想到这黑马会这般举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形不稳就要歪倒过去。
齐云逍及时扶过她的臂膀。
的卢发疯,人是万万不能孤身站在地上的,否则的卢前蹄一踏便是万劫不复。生死攸关之间,齐云逍几乎没考虑地就将林暄荣从那匹萌生了退意的马上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两人共乘一骑。
的卢却略过其他人,直冲被围在中间的林暄和而去,马蹄高高扬起,向着她面部就要重重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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