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打斗声把嗷嗷拉回幼时的记忆。自从哇家族成为希侃市内仅存的丧尸家族，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楼下似乎正有人跑上阶梯，大步踏在空心的废旧电梯上，发出震天的闷响，凌空的玻璃围栏都仿佛连带着颤起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的血气。

嗷嗷胆战心惊地扶啊婆到床榻上坐下，瞪着大眼睛同老人相视无言。

妈妈很快扛着一面大网子拍回到房内，她紧锁眉头，看向二人。

“哇唧啊啦呀嘛。”

侵入者手上有枪。

枪？嗷嗷没有见过那种东西。

从她记事开始，奥斯特里亚就没有会使用“枪”的怪物了。她一直以为，那种会用枪的粉皮丧尸是啊婆编出来吓唬她们的呢，就像会叼走小孩的野狗一样。

“我去收拾他们！”嗷嗷信誓旦旦。

她想了一下，又拉住阿婆的手，“啊婆，你要小心哦。”

啊婆用另一只手捏捏她的手背，回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在嗷嗷的身后，哇匆匆瞥了一眼门外，眼神晦涩难明。

“呜，嗷呜啊。”不，你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

哇把大网子拍塞进嗷嗷手里，将她重新按回床榻。

“嗷嗷嗯啊啊。”你在这保护啊婆。

嗷嗷蕴着怒气自下而上瞪向妈妈。

“不要。”

她犹豫了一下，咬牙甩开妈妈的大手，向门外冲去，鞋底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尖响。

哇扯住嗷嗷的手臂，将女儿拽回来。她捏住这只鸸鹋腿似的手腕，俯下身和嗷嗷对视，“呜啦呀噗嗯啊啦呀。”

我不能额外分出精力保护你。

哇的声音仿佛被过低的温度侵染。这句简短的话如同冰锥，直直刺入了嗷嗷和她之间。嗷嗷愣了一下。

在这出神的一瞬间，嗷嗷抱着东西的两只手松了，怀里的网子拍向下坠去。

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似乎并没有在等待一个回应。在嗷嗷反应过来以前，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网子拍摔到嗷嗷脚上，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但嗷嗷被这一击打得疼弯了腰。妈妈离开很久后，她才摸索着坐回床上，坐在啊婆身侧。

啊婆的膝盖不太能弯，所以她坐在床上时，两条小腿翘着，直挺挺地向着外面，宽松的牛仔裤管在空中动也不动。

烛火燃尽了。嗷嗷用房里的蜡烛重新点燃一摞木头模型，微型的埃菲尔铁塔和巨型的蝴蝶翅膀，于是开始慢慢在火光里化成灰烬。

微弱的暖光重新充盈了室内，嗷嗷回到啊婆旁边擦干净双手。

“她对我的气还没消……所以才这么说。”

祖孙二人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而轻轻摇曳。

“啊啊哦，呀哈。”啊婆缓慢伸出一根手指——

嗷嗷，你要去把门拉上啊。

“哎呀，我知道！”嗷嗷抱着脑袋跑到门边，踩在椅子上去够卷帘门。

“哗啦啦——”一声巨响。她们很快被彻底装在一只铁皮盒里。

嗷嗷坐到地上。

她用耳朵贴住铁门，努力辨认同伴们战斗的声音。

“啊婆，嘶嘶好像又在抽人哦。”她听到嘶嘶一阵一阵的尖啸。

“呃呃又在挥着拳头揍人吧。”一定有什么东西撞在玻璃门上，清脆而响亮的碎裂声隔着铁门传来。

“不知道呀姨参战没有？她的伤还没完全好。”

嗷嗷碎碎念叨着，好像是说给啊婆听，但声音却越讲越小。

她抱膝坐在地上，靠在门边，用额头抵住深秋夜晚的铁门。皮肤上传来凉意，她感觉胸口闷闷的疼。

妈妈临行前的话仿佛一群张着嘴的海鸥，在她脑海中盘旋、乱叫、抢走她手上好不容易烤好的蜥蜴……

她低头拨拨指甲，想象着外面正在发生的激.战，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的声音逐渐低落。

突然间，一声尖叫刺破商场中的夜色。

枪打到谁了吗？

嗷嗷被吓得一个激灵，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继续探听门外的动静。

但是，不行。在那一声可怖的响动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婆，她们有危险！”嗷嗷急得在房里转圈。

“啊呀咧啦……”不要着急……

“我没急！”

啊婆抱着一只不知哪来的老鼠，努努嘴，面部剥落的皮肤如一层灰纱般晃动。

“呜呃啊呀嘛。”你去了也很难改变什么。

“那不去就会更好？”嗷嗷气得站在原地跺脚。

“敌人不知道有多少个，我怎么能就在这里坐着！而且……”

而且说实在的，嗷嗷并不相信自己只能是个拖后腿的家伙。

确实，她不如自己的伙伴们强壮，可那又怎样？她相信自己有她们不具备的优势，虽然她还不确定那些优势是什么。

“她不能一边说着只有我才可以带领大家，一边把我撂在旁边……这也太蠢了。”她狠狠盯住面前黑暗的铁门，眼里燃着火焰。

啊婆放下老鼠，使了下劲，睁开双眼。她的眸子不再被长长的上眼睑掩盖，亮得仿佛具有穿透力。

嗷嗷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很显然，啊婆明白了。

“啊吧呀啦，噗噗咩咕。”有道理，比哇的话更有道理。

啊婆意味深长地笑笑。

“呼呼啦哈咦唔嘿。”婆婆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本来也不是需要你保护的人。

“呜啦啦啊，啵嘟。”去做你想做的就好了，一只丧尸就该这样。

她起身，缓慢地走近嗷嗷，僵硬的脚一步一步拖过积满尘埃的旧地板，像涉过一条河，揽住了孩子的肩膀。

“啊婆，我……”

嗷嗷突然觉得，自己将要迈出的一步拥有了她尚无法理解的意义。

她抱紧怀里的网子拍，回望啊婆，目光湿润而坚决。

“我走了。”

-

离开啊婆的房间后，嗷嗷陆续遇见了几个叔叔婶婶。

她们告诉她，入侵者只有一个，但他手里的武器杀伤力十足。方才哇家族奋力抵御，也只能勉强和他抗衡，好不容易能收网了，居然被这家伙逃去不知道什么地方。

现在这个没皮的耗子肯定就藏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机会卷土重来，她们必须把他揪出来！

嗷嗷当即加入了搜寻队伍。

但找了半个小时，侵入者还是一点影子也没有。

“拜托，我好不容易出来！”嗷嗷实在不甘心。

呃呃说，嗯嗯已经拧断了那个人的腿。而且他之所以会躲起来，恐怕是因为枪里不剩子弹了。

他不可能打赢驻守在商场出口的哇家族成员，他绝对还藏在这座巨型商场里的某个地方。

嗷嗷根据一楼各处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判断出那个人应该躲在一楼某处。

因为一楼的很多角落里可以看到新鲜的血迹，但她检查了各处楼梯，却都没有发现类似的痕迹。

嗷嗷觉得这是个很容易理解的问题，但她的家人们似乎很难想明白。

有时候，嗷嗷看着她们缓慢游走的样子也会感到奇怪——为什么她总觉得大家有点笨呢？是不是该找个时间把脑子拿出来检查一下？

还是说，她就是书上描述的天才？爱因斯坦的后代……之类的！

她边走边瞎想，一个人转了好几圈，还没发现入侵者，却突然感觉想上厕所。

嗷嗷举高手里的蜡烛，四处打量了一下。

原来最近的卫生间在莱侬里。

她调转方向，向那家快餐店走去。

莱侬以前大概是一家售卖“汉堡”的店。汉堡，根据嗷嗷的分析和推测，是一种把植物种子、植物和肉绑在一起，以增加进食速度的食品，曾经似乎风靡全球。

她们管莱侬叫莱侬，是因为莱侬的店面招牌上写着“莱侬”这个名字，旁边还画着一个穿围裙、戴圆眼镜的卷毛小伙子。她们想着，这人应该就叫莱侬。

丧尸小队很喜欢来这个地方待着，因为这里有很多凳子和桌子，她们可以坐在这里晒太阳。

作为商场最外围的商铺，莱侬有一面很大的玻璃墙，白天在那面墙边坐着，实在是很舒服的事情。

现在，那里大概也满是月光吧。

嗷嗷推开莱侬生锈的门，门上的小铜铃发出短促的轻鸣。

她抬头，就这样在一片通透的夜色里，对上了闯入者的目光。

怪物！

这家伙的脸和肚子也太空旷了吧！

嗷嗷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膝盖发软。她使劲抓住手边的木椅靠背，不让自己在这场对峙中落入下风。

死死瞪大双眼，硬着头皮直视过去……

他走过来了！

嗷嗷被蜡烛的热油烫到，转手把它抛到桌上。

那个人走近了，嗷嗷逐渐可以看清他的面部。

他在笑！

不是很明显，但绝对在笑。

灰蒙蒙的眼睛，眼白的部分居然那么少，被嗷嗷带来的烛光照射着，泛着点光，笑意仿佛顺着光溶散开，来找她。

察觉到她的观察，他眼光微微颤动一下，敛掉多余的感情。

“没想到你在这。”

你谁？这话轮到你说？

嗷嗷没想到他也会说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好吗？”他进一步靠近，声音里带着犹疑。

不好，一晚上没睡，还碰到了这种事。

那人紧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嗷嗷还是不回答，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回他的话。

现在的场面不知为何让她有些犯晕，这人不是丧尸，但又和丧尸很像，简直就像……传说中的人类。

她的后颈微微发着汗。

“真不可思议，我们没想到奥斯特利亚里面居然还有人。”他把枪换到另一只手，“你怎么会待在这，跟一帮丧尸一起？”

嗷嗷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却莫名觉得不快。

“这里只有一只丧尸，跟我来，杀了它我们就可以出去。”

猝不及防地，他拉住她的手。

嗷嗷猛一下甩开他。

她终于忍无可忍。

驻守在这里的丧尸是嘶嘶。这人在说什么？杀了嘶嘶？

“人类！”她拦住他，两只手狠狠握住大网子拍。

“擅自闯进别人的家，还想袭击主人？”

“什……”

在此人诧异的目光中，她高高举起手里的大网子拍。

一声闷响，他抱着脖子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