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太好了!”嗷嗷知道嗯嗯没死,笑着舒了一口气。
可是她没有忘记刚刚激烈的打斗。
因为自己没成功打击到袋鼠,嗯嗯被袋鼠甩来甩去还被扔下来,肯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虽然丧尸受伤一般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很痛的。
“你哪里痛?不要趴着了,我帮你揉揉呀。”嗷嗷坐起来,推推嗯嗯,在小伙伴哼哼唧唧的时候帮他翻了个面。
嗯嗯仰躺在草地上,青灰色的长手长脚都舒展地平放。他打了个哈欠。天边橙黄的暖光倾洒下来,连丧尸灰白的面庞也照得很柔和。
嗷嗷俯身上手扒拉,熟练找着他身上的新伤口。
“嗯嗯,对不起。”她轻轻触碰嗯嗯脖子上的殷红划痕。
“嗯。”
“是我害你被袋鼠大王摔到地上。”她牵起嗯嗯鲜血淋漓的两只爪子。
“嗯。”
“我……”嗷嗷不敢想象被从那么高的地方狠狠甩到地上有多疼。
“我是个没用的丧尸……”
嗓子莫名酸了,嗷嗷觉得要说出这句话真是艰难,但她必须承认,尤其是,当她不自量力地想要成为最强丧尸王的时候。
这次,嗯嗯的回音没有传来。
半晌,嗷嗷耷拉下脑袋。
她不再迎着刺目的夕阳,而是回过身去偷看嗯嗯。阴影里,嗯嗯对着她睁大几乎没有瞳孔的白眼睛,正在慢慢摇头。
嗷嗷感觉自己的嗓子更酸了。
嗯嗯拽住她的头发,扯了扯。
“你的意思是,不怪我吗?”
“嗯嘛,嗷嗷。”我只知道你是最棒的丧尸。嗯嗯的语气很干脆。
嗷嗷笑出声,“你为了安慰我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胡乱地揉揉嗯嗯枕在她身旁的脑袋。嗯嗯挥开她的手,又摇摇头,然后便不再理她。
“好吧。”嗷嗷深吸一口气,两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她背对嗯嗯抹了抹脸,傻笑着向家的方向走去。
嗯嗯并不知道嗷嗷心情的大起大落,只知道自己躺在草地里真的很舒服。他又打了个哈欠,准备重新趴回去。
呃呃和嘶嘶在这时慢慢走近,和嗷嗷凑到一起。
“嘶嘶嘶嘶!”
一个小肠系成的绳环突然套到嗯嗯脖子上,把他向前拖。
急着回家的嘶嘶懒得叫这家伙起来,选择直接动手。
作为一只丧尸,嗯嗯宛如一具死尸般被嘶嘶拖行着,在茂盛的草地上压出了一条路。
嗷嗷捡起被他压折的枯草,逐渐将它们编成一根粗糙的绳。
“呃呃,你看,绳子!”她把枯草绳递给身旁的呃呃,没想到呃呃直接低头一口吃掉了它。
呃呃几下嚼完,把这根新鲜的绳子彻底吞下肚,从喉咙里呼噜了一声。
嗷嗷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好吃”。
“这不是吃的……”她无语凝噎,但还是立刻帮呃呃拍拍背,“别噎着啊。”
呃呃也伸出白骨手摸了摸嗷嗷的头顶。嗷嗷没有抬头,却知道她一定在笑,因为自己的头上又传来了凉意。呃呃笑得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流口水。
好吧,看来这次行动也不算太糟。
嗷嗷看向公园外的高楼,墙上,大片的藤蔓和苔藓被夕照映得泛光。
空荡荡的大厦矗立在道路两侧,宛如沉默的巨人。
四只丧尸缓慢向珀特街挪去,太阳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丧尸小队回到据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色深沉,商场一层的大厅陷入茫茫黑暗。只有最中央,在高高的玻璃顶下方,透过陈年的污垢和藓类植物,浅灰色的月光轻轻落下,让人稍微能看清些东西。
嗷嗷感觉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死皮。
十七八只血肉模糊的丧尸,围聚在一块。她们的中心是一个由纸盒、纸袋和毛绒玩偶堆成的篝火。橙红的火光照亮了大厅中的一小块区域。
“呃,嗷呃!”呃呃盘腿而坐,用白骨手使劲揉揉肚子,发出不满的咕哝。
“马上就开饭了,别急呀。”嗷嗷从黑漆漆的角落中走出来,脑袋上顶着一个巨大的铁盆。
她用两只手扶着铁盆,将它抱到一只年长的女性丧尸面前,“亲爱的族长大人,这就是,锅!”
如果嗷嗷曾在丧尸时代之前的地球生活过,她就会知道,一个这样深、拥有这样大的平底的铁盆,大概只是餐厅后厨里备餐用的器皿,而不会是锅。
事实上,相比较锅,这件物品更近似于食材的澡盆。
“嗷嗷,哇。”被叫族长的丧尸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玩意,眉头逐渐皱紧。
嗷嗷听了族长的话,立刻否认道:“它不危险的,你看,只要把它放到篝火上,再往里面倒水……”
她小心地将大铁盆放到火焰上。在此之前,她已经用一些铁架和塑料杆做出了简易的支架。
嗯嗯在她的招呼下,搬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水桶,把水倒进了盆里。
族长不太信任般地后仰身体,挑眉看向她们。
呃呃流着口水将一条半人长的肥鱼扔进了锅里。
“就是这样!”嗷嗷展示着自己的成果,满心欢喜,“然后,只要等到水热了,我们就可以吃到……热的鱼!”
几只中年丧尸骚动起来,他们不懂嗷嗷的打算,只想早点开始吃晚饭。
嗷嗷注意到他们的低吼,一下子有点慌。
但哇看向那群丧尸,用族长的威严示意他们保持安静。
在哇锐利的凝视之下,噪音慢慢平息。
她对嗷嗷挥挥手,表示:听你的。
“谢谢!”
嗷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来到哇的身边坐下,手臂贴上族长凉凉的皮,和她的家人们一起开始等待热的鱼。
三十多道目光同时聚焦在大铁盆上。
盆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那条被扔进去的鱼再也没有出现。
篝火边一时静默下来。
或许是为了结束如此尴尬的氛围,哇问道:“嗷嗷,哇哇啊啦啊?”
今天和袋鼠的战斗怎么样?
“我们……赢了。”嗷嗷缩缩脖子,眼神不自觉躲闪。
丧尸小队的另外三个成员也慢慢点头。
“哇,嗯嗯啊?”
“嗯嗯的伤是最后被袋鼠甩出来的,因为,因为……”
“嗷嗷哇啊?”哇扫视着她们四个。
“我身上没有打斗痕迹?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矮,袋鼠不太好打吧。”嗷嗷尴尬地笑着,两只手慌乱地在膝上摩擦。
呃呃、嘶嘶和嗯嗯都咕哝地附和。嘶嘶甚至挥了挥拳头,表示嗷嗷当时跟袋鼠的战斗其实非常激烈。
哇敛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能否独自面对一只袋鼠、野狗、蟒蛇或是别的什么,对丧尸意味着一切。
其实,这次丧尸小队的行动就是对哇家族的小辈,尤其是嗷嗷的磨砺。
毕竟说到底,在一个被废弃的世界里,生存绝非易事。
嗷嗷尴尬地扯开嘴角。
她站起来,凑到铁盆边上,“我来看看鱼好了没有!”
“看不出来啊……”
她把手伸进盆里。
拿出来掂量一下,应该能看出来吧?
这还是哇家族第一次,也是嗷嗷这辈子第一次尝试吃“热的饭”。
也因此,她们非常缺乏处理食材的经验。
嗷嗷将右手放在热水里,惊讶地发现这锅水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烫。
“还没热?”
一抹滑腻腻的不明物突然擦过她的手背,之后,她的手又被大力地拍打了一下。
“什么东西!”嗷嗷尖叫一声,猛得后退两步。
一颗硕大的鱼头从水里冒了出来。
嗷嗷呆滞地和它对视了两秒。
鱼头白白的嘴巴很大,长着尖利的牙齿,似乎能一下吞掉她的一个拳头,此时正毫无生气地一张一合,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两侧突出的扁圆眼睛,像是劣质的塑胶玩具装饰,明明毫无神采,却似乎盯紧了嗷嗷。
更奇异的是——
“我记得你之前是红色的……”
嗷嗷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你熟了!你还活着!啊!”
她仰天尖哮,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她踢翻了自己搭建的支架,红光四射的火苗蹭一下窜出来,腾起一大片浓烟。
浓烟扑去了嘶嘶的方向。
“嘶……呀!”嘶嘶跳起来。
居然敢袭击她!
嘶嘶气得翻没了黑色瞳孔,一个猛子扑进烟雾,开始和这个怪物搏斗。
场面彻底陷入混乱。
原本枕着嘶嘶睡觉的嗯嗯径直倒向地面。
“嘶嘶,停下,不要……”
躺在地上睡觉的嗯嗯绊倒了嗷嗷,她绝望抬头。
嘶嘶扑在深灰色的呛人浓烟中继续和空气扭打。
她在战斗中不知不觉距离铁盆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嗷嗷爬起来,朝嘶嘶赶去,但另一个丧尸挤在了她的前面。
是呃呃!她一边跑一边甩头,口水飞了出来,溅在嗷嗷脸上。
呃呃来到铁盆边,掏出了肥鱼,一口包住半个鱼头!肥鱼甩了两下尾巴,很快再也不动。
“砰!”
铁盆被嘶嘶一脚踢翻。浑浊的白水泼洒开来,在半空划出银河般优美的弧线。
不——
嗷嗷闭上眼。
“唉嗷哇啊呀呜嗯,嘶——嚯!”一连串尖叫响彻整个空旷的商场。
“嗷嗷!”是族长的声音。
她一下缩紧肩膀,颤巍巍地转身。
高大的女性丧尸站了起来,正愤怒地瞪着她。
“对不……”
“哇哇哇!唉,啊!”哇指向坐在丧尸群中间的唉。
嗷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唉叔的腿被锅砸成6截了!之前还是5截呢。
原本坐着的中年丧尸们开始扭动,唧唧哇哇地讨论着这场出格闹剧。
唉抱着自己蜷成一团的右腿,躺在地上,哭丧着脸。
不能伤害家人,是哇家族的家规。
嗷嗷的手心里一下子沁出太多冷汗。
“嗷嗷哇唉!”哇走到唉的身边,细致地察看那条受伤的腿。
拼起来的话,或许还可以勉强行走,但不能再剧烈运动了。
她抚摸唉的额头,向他表达歉意。
“唉叔,你还好吧?”嗷嗷弯身问他。
唉的回应一如既往地平和。其实只是小伤,他差不多也习惯了,之前砸断的三次也只是让他更强大而已……
现在有了6截腿,他说不定能研究更厉害的招式了。唉叔乐呵呵地挠头。
嗷嗷也想跟着唉叔傻笑。
但哇按住了他的手。
“嗷嗷。”哇抬起头,冷冷地直视嗷嗷。
嗷嗷很少见到这样的哇,但她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讯号。
她局促地变换了一下脚下的位置,目光在两个脚尖上轮换。
“呜哇啊呀哼。”
你今天逃跑了。
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僵硬抬头。
哇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
“呜啊呜啦……”你逃跑了,所以嗯嗯受了很重的伤。我看得出来。
“哇啊呀啦啦。”你不能永远让别人为你的不成熟受伤。
所有丧尸都默默地抱住身体,看向嗷嗷和哇。
太安静了。嗷嗷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篝火里燃料细小的爆裂声。
“我,我没有……”嗷嗷下意识否定。
“哇啊?”哇的声音更加冷酷。
迎着哇的目光,她改口,“我逃跑了……”
“可是那个袋鼠真的很大,我突然就什么都忘记了,只想着跑起来,”嗷嗷语无伦次地辩解,“刚刚的鱼也真的很恐怖,它想对我说话……”
“对不起……妈妈。”
时间仿佛静止了。
嗷嗷紧张地观察着,这个与自己毫不相似的母亲。
妈妈正对着篝火,饱含斥责的目光清晰地落在嗷嗷眼中。她的身后就是望不到底的黑暗。
嗷嗷委屈地撇嘴。这样的妈妈照亮了大家的黑夜,却烫得让她难以靠近。
“啊呀嗯哼……”哇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
她说,你需要改变。
她接着说,你不是孩子了,应该成熟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跟大家不一样。
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事你却总是要退缩?
为什么你不可以慢慢改变自己?
为什么你不能打起精神来做个正常的丧尸?
或许她把自己都讲得灰心丧气了,丧尸的嘟囔逐渐低哑下去。
你小时候还说想当丧尸大王呢。她扶住额头,似乎想不通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听到这句话,嗷嗷突然感觉喉咙变得很紧很紧,她没法再给自己做太多辩驳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嗷嗷后退两步,“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啊。”
妈妈终于沉默了,可她此时的沉默和注视却分外令嗷嗷心碎。
她也有些泄气地低头看向女儿,招招手让嗷嗷过来。
嗷嗷站在原地,望向妈妈,眼眶里的泪水泛着光。
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她担心一开口,自己颤抖的声音就会暴露太多情绪。
良久。
“我先走了。”
留下这句简短的话,嗷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
哇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
“咕咕……”
嗷嗷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这已经是她的肚子第三十三次叫出声。
“闭嘴啊没出息的家伙!”嗷嗷恼羞成怒,痛击自己的腹部,无奈地叹了口气。
饿成这样怎么能睡得着觉呢?她想到自己在被袋鼠追完之后居然还什么都没吃过,不禁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饿死。
饿死,她是不怕的。但不久前她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要偷偷变强!成为丧尸中的丧尸!成为无情的战斗机器,让妈妈后悔不已!
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她翻身坐起,决定还是出去找点吃的。
嗷嗷相信,祖母的房间里大概会有些食物。啊婆那里总是会她们备着点零嘴。只要她撒撒娇,啊婆肯定会心疼得不行,然后让她吃个饱。
但她没想到,啊婆的房间里居然传出了妈妈的声音。
两种女性丧尸的咕哝声断断续续,似乎在讨论什么很重要的事。
嗷嗷小心翼翼地贴近玻璃门边不透明的墙,放轻呼吸。
“哇哇啊啦嗷嗷唉。”
“啊呀啊……”
啊婆说,嗷嗷只是需要时间。
妈妈说,但我们没有时间了。
或许你应该放弃,这没什么不好,也是放她自由。嗷嗷是个不一样的丧尸。啊婆用她尖细而悠长的声音,开导着妈妈。
嗷嗷能感觉出,啊婆比家族中的其他丧尸都更聪明一些。每次听啊婆说话,她都觉得自己像被一股来自很久以前的风吹拂。
她一直都不一样,妈妈。我确信只有嗷嗷可以带领我们走下去,正是因为她不一样。哇的声音很坚定,很温和,就跟她以前抱着嗷嗷低声唱歌时一样。
嗷嗷从来没有听妈妈说过这样的话。
她在房外踮起脚尖,向旁边走了两步,又站好,嗦住腮帮子,像只莫名被塞了一片苹果的仓鼠。
她想,还是成为一个比较无情的战斗机器好了。一只丧尸中的丧尸,怎么舍得妈妈难过呢?
恰在这时,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哇哇哇!”什么人!
嗷嗷急忙走进啊婆的房间,却被门口的碎砖绊了一跤。
“妈妈——”
巨大的玻璃碎裂声打断了她的问好。
之后,丧尸的嚎叫在商场的各个角落响起,其中夹杂着几声嗷嗷从未听过的尖锐爆鸣。楼下传来激烈地打斗声,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
哇扶稳嗷嗷,长啸一声,立刻得到了丧尸们的回应。
嗷嗷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有东西入侵了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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