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虽比不上京都中气势磅礴的府邸,但论占地面积和其中装横也是省城贵人中少有的。
李倾怀在前来传话的侍女引路下绕过曲折迂回的回廊,朝饭厅走去,她想不通为何自己早已熟悉府中规格,却每次还要等侍女前来引路,正如她想不通一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为何娶了位如此看重繁重礼节的夫人。
现下她却什么都不想,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梅花糕。
她是吃过裕王府往常的梅花糕的,这种自幼爱吃的食物味道一变便可分辨出来。
更何况是她父亲做的。
难道老李也穿过来了?李倾怀禁不住去想。
穿成了谁呢?掌管厨房的赵师傅?
李倾怀的父亲李瑾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公职人员,为人直爽有趣,身材高高大大,平时特别会充大尾巴狼,属于上一秒板起脸来训人时一套一套的,下一秒就破功抚着胸口念叨“还好没笑出声来”的老顽童。
“嗷!”李倾怀正沉浸在对老李的思念中,转弯便直直撞上一人,往后猛退几步。
“小姐!”春杏忙上前揉她的额头,偏头看向来人,怔愣住。
对方是位陌生公子,身着简单的青色衣袍,腰肩佩戴了一枚成色极佳被雕刻得繁复且精细的牡丹玉佩。
李倾怀抬眼间便定格住了那枚玉佩,侍女手中宫灯发出昏黄的暖光,为玉佩披挂一层金泽,再抬头瞧向玉佩的主人,又是一愣。
公子五官身着素衫,劲瘦的线条在略显单薄的衣衫下隐隐显现,因方才撞到人,现一手发力挡在身前作防御状,看清来人才放松下来,眉梢含忧,清润的眸子带着歉意看向李倾怀。
“实在抱歉,是在下步伐过急,冲撞了姑娘。”江世逸略略欠身,十分客气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随后便要告别先行一步。
他声音真好听。
李倾怀反应过来后脑中第一句便是如此。
“你的声音真好听。”像山中穿过松林的清风。
她这般想,便就这般讲出来了,想来夸赞的语言任谁都会喜欢。
少女声音清脆,话里的内容却与她温柔内敛的外表毫不相符。
江世逸心想,或许京都的贵女习性都开放而直接,只是自己第一次见识到罢了。
他微微笑,谢了这句夸赞,再次道别。
李倾怀侧身让道,看着他绕过自己逐渐走进夜色,直到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
“这位公子就是今日来的客人吗?为何老爷和夫人不留他用饭?”春杏疑惑发问,偏头就看见自己那盯着陌生男子后背不动弹的主子一脸呆愣,没好气道:“小姐,您回回神。”
“嗯?”李倾怀猛地转过身,一双灵动的眼睛轻眨两下,完全没听见春杏说了什么。
天知道她一个喜欢对帅哥美女犯花痴的人穿过来后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骨相优越皮相秀美的男性是多么激动啊!
但又不能尖叫。
“小姐,咱们赶紧过去吧,马上要到开餐的时候了。”引路的侍女轻声催促。
“好的,走吧。”李倾怀梦醒般摇摇头,随后问身旁握着灯笼引路的侍女,“方才那人是谁啊?”
“是今日的贵客,据说是县衙里的人物,其余的晴儿便不知了。”
李倾怀这才想起,自己就是凭着今日有贵客到来,那讲究礼节的夫人没空管自己便偷溜出去的。
清水县的贵客……
太守?李倾怀脑中闪过刚刚那人是身姿,通身的气派的确不似普通小民,倒是有些除读书人外特有的风骨。
到了饭厅,李倾怀照例请安入席。
柳月向来宠着自己女儿,即便束缚着她规矩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从月前她性子乖巧起来后,礼节也做得越发到位,柳月心中不禁欣慰。
李倾怀坐下,眼神流转四顾,没发现裕王爷李瑾的身影,便歪着身子朝坐在她身旁正玩着筷子的李倾安招了两下,见他侧耳过来便低声发问:“怎得不见父亲?”
“不知道人跑哪了。”李倾安向来是个坐不住的,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挑了眉笑道:“将才那太守说要回家吃饭,本应是咱爹出来挽留,却早不见人,娘一个人招待了人家一下午。”
“哈?”李倾怀睁大了眼睛,心下也觉得有些失礼。
再想想自己在不清楚对方来人时便“口出狂言”,心中更是添了分内疚。
是,本以为的“赞语”成了“狂言”。
“来了!”一声浑厚有力的声音穿过厅堂,稍后一健硕的身影便闯入眼帘。
“老爷,你午后去了哪里?”知礼节的柳月也不讲礼了,皱着眉头幽怨问道。
“额……”一向会哄老婆的裕王爷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只哂笑着道歉。
李倾怀懒得管家长里短,便偏头盯着下人一个个端着餐盘上菜。
清蒸葱花鱼,油焖五花片,素锦大杂烩,三丝鸡蛋汤……
看着一道道菜被呈上来,她更迷惑了。
这怎么都是老李的拿手菜!
赵师傅!李倾怀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她现在确信自己的父亲穿到了赵师傅身上。
赵落是自小跟着裕王的厨房师傅,李倾怀穿过来后与其打过照面,知晓他为人严肃,平时不苟言笑,现如今老李穿成了赵师傅,还真是与他平时装大尾巴狼的爱好撞了。
预备好哪天去厨房碰碰赵落试探一番,李倾怀握着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许久没尝过这番滋味,心中自然想念得紧。
“今儿的菜为何如此不同,赵师傅换菜谱了?”李倾安执着竹筷,左瞧瞧右看看,迟迟不肯下筷。
他嘴最挑,头回吃的食物总不愿入口,非要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尝了千八百遍腻了才舍得瞧别的菜一眼。
“尝尝哪个,好吃吗?”一直不吭声的李瑾突然询问,尾调还往上飘。
李倾怀抵不住李瑾炯炯的目光,强撑着不适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随后双眼放光,扬声道:“好吃!”
李瑾笑了,是真的在开怀大笑,比在京都斗鸡斗赢了还高兴。
柳月正夹菜的动作顿了瞬,狐疑地看向自己丈夫,又默不作声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认真扒拉饭的李倾怀并未注意到三人的动作,她满心想着父女相认。
翌日清晨,李倾怀一早换上素丽清秀的衣裙,本欲先去厨房探望赵落,谁知春杏告诉她赵师傅今日告病,正在偏院修养,只好作罢,事后遣人送去些上好的补品又叮嘱了好些才带着春杏和几个侍卫出门。
春杏看着自家主子一大早便马不停蹄忙这忙那,如今还要带着大包小包去县衙,心里就替她憋屈得不行。
“小姐,您现今真是变化太大。”
听着小姑娘的嘟囔,李倾怀心中发笑,忍不住逗弄:“我怎么变了?”
“您太累着自己了!”春杏眉毛一挑,指责的话便停不下来,“赵师傅害了风寒,哪用得着您亲自关怀,吩咐我们一声便是,又非要去县衙,明明递个帖子就能让太守上门拜访,您偏要自己去,还耗费心神挑选这么些个东西送过去,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可要在背后说您好欺负呢!”
小姑娘嘟着嘴教训人的模样着实把李倾怀逗笑了,她摇摇头安慰道:“我从不做亏本买卖,无需担心。”
“小姐又不做买卖,哪来的亏本和盈利。”春杏忍不住说。
李倾怀又笑开,她打心眼里觉得春杏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春杏见主子笑成这样,心下也感到些羞。
从前她从不会在小姐跟前这样说话的,如今都有些放肆了。
“小姐,您别笑了,春杏知错了。”
李倾怀闻言挑眉,一把拉起春杏的手注视着小姑娘清亮的眼睛就说:“我笑是因为觉得你可爱,你不必多想。”
“你为我好,处处替我着想,这些我都清楚,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你我虽为主仆,我心里却把你当妹妹看的,小春杏。”
这下春杏更羞了,自己主子变化太大,她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可心底暖暖的。
说话间便来到县衙门前,李倾怀抬头看着衙门顶上方正整洁的牌匾,遣人去传话。
不久就有人小跑着出来引路,李倾怀跟着他走进后堂,看见江世逸身着官袍站在庭中迎接。
公子身姿清逸,长相俊雅,颜色暗淡的衣袍都被衬得精致几分。
两人互相拜过,李倾怀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说出此番来的目的。
江世逸沉默片刻,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里面坐。
“在下能否询问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
李倾怀在他的招待下有吃有喝,乐不思蜀,闻言回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她目光落在房间前方的桌案,发现上面正随意放着一只长萧。
他刚刚在吹箫吗?李倾怀忍不住去想那箫声。
“您的心意是好的,但兹事体大,需要细细来谈。”沈世逸清润的目光落到李倾怀身上,不由得让她心头发紧。
“那是自然。”她面不改色回道。
想从百姓的思想工作上下手,必然要先从大家长沈世逸下刀,李倾怀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她心知这位年轻的太守有能耐,只是想法过于保守,如若指点一番,日后必大有所成。
说服一个人自然要从他心里最软的那块开始。
“挺不容易吧?”李倾怀冷不丁问。
江世逸被她这没头没尾的发问搞得无所适从,只得微微笑着。
“我的意思是,没多少赋税,却在几年间做了这么好些事……”
“挺不容易吧?”
江世逸哑然,他低头浅笑,“职责所在。”
李倾怀也不绕弯子,盯着他平淡如水的眸子,闲聊般说着,“我在来清水的路上便心神不宁,想着这里如此偏僻,必是个穷山恶水之地。”
“可现实非我所想,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她眼神逐渐和缓,语气也放得柔软,似是想到不少美好的回忆。
“但我知道,早年间清水县道路崎岖,土匪横行,刁民霸道,家家户户也只捕鱼为生,条件好点的开个小店都要看土匪的眼色。”
李倾怀顿了顿,眼中带着笑意对上沈世逸温润的眼神,“清水能有今日,你真的很能干,是位称职的太守。”
茶水袅袅的热气迷蒙了双眼,江世逸移开目光,连着两天被同一人这般直接地夸赞,任谁也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多谢郡主称赞,您抬举在下了。”
“不必唤我郡主,我爹被贬了爵位只留个名头,我现今连个县主都算不上,你直接叫我倾怀便可。”
江世逸被她的坦荡惊住一瞬,随后笑道:“李姑娘心胸宽广。”
李倾怀见他如此称呼,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帅哥真是难以接近。
李倾怀:你真帅
江世逸微微一笑,不作声
——然后下一次见面前刻意打扮一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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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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