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绥整理那些账目还需要时间,在将这些呈堂证供摆到众人面前之前,风念安得先去结党营私一下,好给汤绥增加筹码。
户部新上任的侍郎楚墨他之前就调查过,没什么背景,在京中也没什么人脉,也就自己跟他在赏雪会上说过话,尚算熟悉,不然他也不会在看见汤绥留下的草稿时唯独找到自己求助。
风念安有把握把他拉过来。
这样一来他们在户部也算是有眼线了,总不至于再两眼一抹黑。
为了彰显诚意,他亲自提着灯笼到府上拜访。
新做的雪白靴子踩着马凳踱步而下,鞋面上银线绣的祥云纹在雪地间反出晶莹的光泽。
捧着汤婆子的手从袖间伸出来,捏着冰冷的门环,轻轻叩响。
不多时,一名小厮打开半扇门,认出他来,连连拱手作揖:“风御史,您怎么来了?”
风念安端上个亲和温润的笑:“我府上新得了一壶好茶,特来邀你家大人共品。”
小厮面露为难:“这真是不巧,大人他尚未回府。”
风念安的目光在他挽起的袖口上停留片刻,轻轻一笑:“那改日吧。”
回到马车上,他牵扯得恰到好处的微笑弧线立马扯平,眸中也少见地弥漫上一层寒意。
“找个僻静地方甩开眼线,马车回府,你跟我去御史台。”
淮东从他毫无起伏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薄怒,默默让车夫拐了个弯。
那小厮在说谎。
楚墨的院子很小,站在大门口一眼就能把院里有几间房看得清清楚楚,厨房烟囱还冒着余烟呢,说明他刚做完饭不久。
主人还没回,他做饭给谁吃?
小厮挽起的袖口上有明显的油污,但主人不在家时,仆从自己吃饭通常都是凑合一口,能有口热的就不错了,哪敢吃油荤?
风念安觉得自己担心的事大概还是发生了。
楚墨很有可能已经投靠了户部那边,所以才突然疏远自己。
那么户部肯定已经知道汤绥掌握了各州府虚报灾情的事情,只是由于缺少佐证没有揭发。
但这个佐证,前两天自己已经送给他了。
如果楚墨真的投靠了户部,那么他曾将汤绥草稿交给风念安的事可能也已经被户部知晓了。
而风念安在拿到草稿后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示警过,他的立场在户部那边已经存疑,必遭防范。
那么淮东给汤绥送账本时真的避开了所有的眼线吗?
风念安不能确定。
……
楚家,小厮合上门回到主屋:“主子,风御史走了。”
楚墨面前茶已凉,却一口没碰。
他心如死灰地闭上眼,一挥手让小厮退下了。
昨晚户部尚书找过他。
彼时他刚处理完今天的事务,收拾干净桌案,熄了灯准备走,门口有人敲门:“楚侍郎,大人有请。”
他认出来,这是户部尚书田佐身边的人。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安。
“这就来。”
他收拾好东西,在黑暗中深吸口气平复住心跳,跟小厮一起往前院走,边走边试探着问:“这么晚了,大人怎么还没回府?”
小厮不愿多说:“大人的事小的哪敢多问。”
试探无果,楚墨刚平复的心跳又慌乱起来。
到了门前,小厮不再走了:“大人请。”
楚墨深吸口气,推开门。
房间里,田佐正在浇花。
“大人叫卑职来,有何指教?”
田佐一手拎着洒水壶,回头朝他笑了一下:“这段日子太忙了,也没空跟你聊聊。怎么样,来户部这段日子还习惯吗?”
田佐身为户部尚书,天天跟钱打交道,但其实并没有很强的精于算计的味道。他个头不高,圆脸,小眼睛,厚嘴唇,唇下还有颗痣,看起来是个挺憨厚的人。
如果能把假笑学的再真实一点就更像了。
楚墨从他的语气和笑容里感受到他的话里有话,心跳越来越快。
“挺习惯的,同僚们都很好。”
田佐继续浇花:“习惯就行。听说你是云州来的?那边比这边冷吧,每年只有六七月份能见绿,终年大雪。”
“是的,但住久了倒也习惯。”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拆解,想知道田佐到底要干什么。
田佐长叹一声,微微仰起头,目光好像穿越了时光,看向很久以前:“那边因为终年大雪,上山路滑,家里条件好一点的都不愿意去山上砍柴,因此云州有很多靠卖柴为生的人。本来我家是不干这个的,但那年刚好我有了会试的机会,为了给我凑进京赶考的钱,我祖父上山砍柴,结果不小心摔断了腿。”
楚墨听到这,心里一跳,心说:“糟糕,这是老乡。”
田佐惆怅地摇头:“我当年也是云州出身,如今也算飞黄腾达,却没能为家乡做点什么,惭愧。”
楚墨低头不敢说话,大脑飞速运转。
他已经知道田佐叫他来说要干什么了,可是他该怎么办?
田佐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他将洒水壶放下,拿起帕子擦手:“这些年来,我看似风光,可实际上在这京中无亲无故。难得你来了,咱俩也算有个伴,日后有空可以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匹夫。”
楚墨把头低得更低:“大人日理万机,下官不敢打扰。”
田佐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听说令尊身体不大好?我有个亲戚刚好在你家那边开医馆,我托他帮着照看照看,也好免了你的后顾之忧。”
楚墨心都死了。
还有什么后顾之忧,田佐就是他最大的忧。
“牢您挂记。”
“举手之劳,应该的。”田佐笑呵呵倒了杯茶给他:“老乡嘛,就是应该互相照顾,你说是吧?”
楚墨按下颤抖的手,僵硬地接过茶杯,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您说得对。”
……
衙门里大半房间都熄灯了,风念安回到御史台时脸冻得通红。
房门没有上锁,他在柜子里找到了整理完的户部账册,还是没结案的时候留下来的,但并没有找到淮东拿给他的外府账目。
“枕月?”
孟华正要走,路过这边,见门开着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在放衙时间见到了风大少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风念安说谎草稿都不打:“我刚在路上遇见汤老往这边走,他说有东西落这了,这冰天雪地的我没让他回来,一会儿顺路给他送家去。但是我怎么没找到呢?”
他把孟华拉进来:“你来得正好,他说是外府的账目,你知道放哪了吗?”
孟华疑惑道:“老师不是都拿走了吗,说要晚上继续核对,是不是又忘了?”
上了年纪就是健忘。
风念安“哦”了一声:“可能吧。那你忙,我回去问问。”
他带着淮东离开衙门,脚下生风,边走边说:“回去让淮西去趟汤老府上,我怕他出事。”
汤绥手上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扒掉那群人一层皮,他们不可能还坐得住。
京里肮脏的手段太多了,他不知道那群人会拿什么往他身上招呼,只能先派个眼线过去,随机应变。
冬夜里的京城静谧无声,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格外明显。
刚走到文君巷路口,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队官兵训练有素地跑过来,钟离烬面色严肃,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紧要之事,风念安心下一沉,直觉告诉他可能不是个好消息。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听见钟离烬飞快地对他说:“回家!”
他这么提醒,必是与自己有关,风念安心头一惊。
不会是汤绥出事了吧?
他一把抓住钟离烬的胳膊:“是汤老吗?他怎么了?”
遭人诬陷?钟离烬这是要去封锁汤府?
钟离烬没想到他猜的还挺准,但可惜人对事不对。
“失踪。”
钟离烬只匆匆留下两个字,就带着人朝北边去了。
怕什么来什么,风念安一颗心悬起来,沉声唤道:“淮西!”
淮西从阴影里小跑出来。
风念安:“跟过去看看,有消息速报与我。”
……
风念安一宿没睡。
他以为那群人顶多也就是栽赃陷害,把汤老逼走,离开权力漩涡而已,没想到他们比他想的更敢做一些。
汤绥下落不明,性命堪忧。
他悬着心等了一晚上,终于等来淮西的消息。
淮西说,汤绥是在回家途中马受惊坠河的,赶车小厮的尸体很快就找到了,汤绥生死不知。
飞虎军在河里搜了一夜,终于在凌晨时于城郊下游打捞到了汤绥的尸体。
尸体显示人可能不是单纯溺亡的——尸体后颈有严重的钝器伤,颈椎整个断掉了,猜测是坠河时撞到了马车或河底积石等硬物导致的,极有可能是撞击致死。
钟离烬第一时间对尸体进行了搜查,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腰牌、少量铜钱之外,什么都没有。
至于风念安在御史台没有找到的外府账本,也是连影子都没看见。
消息传到宫里,陛下震怒,命大理寺核实汤绥死因,但这件事实在没什么疑点好查,连汤绥那个随从都一起淹死了,所以在象征性地查了两天什么都没查出来后,就将案卷上呈龙案。
陛下十分悲痛,追封汤绥为明国公,着令礼部以最高规格下葬。
停灵第一天,风念安一身素白前去吊唁,看见穿着体面躺在上好红木棺椁里的老上司。
汤绥在河里泡了一夜,人已经不像样了,甚至看不出来完整的五官。棺椁里放了掩盖尸臭的香料,但离近了依旧阻挡不了那令人战栗的气味直冲肺腑。
人天生畏惧死亡,死亡的气息甚至不是具象化的,而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无孔不入,屏住呼吸也会从毛孔渗入进去,叫人无端脊背发凉。
风念安看着棺材里的人,灵魂都好像被摄住了,一时间居然不会呼吸,眼前视线被黑暗渐渐吞噬……
“少爷!”
淮东没有近距离吊唁的资格,只能站在灵堂外,就见他家少爷扶着棺椁出了半天神,突然毫无预兆地一头栽进棺材里。
回答一些小伙伴的疑问:
1:姚子同为什么要回福州?因为他家住福州,只是在很多地方都有产业,所以经常是到处跑的状态。
2:为什么他不在京城就说明风家承认风念安的立场?本来姚子同很反对风念安开矿,写信骂了很多次,后来突然不骂了,就代表他已经接受了风念安的选择。而他不在京城,第一说明他没有回来阻拦风念安;第二说明他要在外帮风念安做事(风念安卖的高岭土砸价,林家是竞争对手,肯定有动作,姚子同要帮他打商战),那就是默认了风念安的立场了,否则姚子同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回京阻止风念安开矿的。
另外,最近工作调岗,特别忙,用了许多存稿,剧情也到了转折点,有点卡文,不过问题不大,还不至于裸奔。感情线目前有点坎坷,因为这个文的节奏跟我预计的不太一样,我预计是25万时就应该写完一半,开启下半卷了,感情线几个重要节点基本都在下半卷,结果前面铺垫的好像有点太多了,字数超了,我尽量缩减一下。实在抱歉,我不太会写感情戏,每次一到感情发展就卡文,只会用剧情推动,剧情点不到我也是十分无能为力。下本我写个感情流练练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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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赈灾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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