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家院子往外的小道前行约六百米即可见到三条岔路,分别是出村、田地、进山三条路。山村与城市不同,房与房之间隔得远,中间往往夹着你的田土或我田土,两个人要聊上几句跟翻山越岭没大区别。许家的位置算得上好,出来没多远就是阡陌纵横的水田、干田,穿过大片的田地能看见其他人的房屋,然后又是田土,走半个钟左右可见一方水库。水库边垒着石头,因潮湿的缘故生一层厚厚的青苔,水库颇深,水面呈现出深绿色。Orion蹲下观察水库边的石头,长刀撞击鞋边发出闷响。他笃定道:“有人走过,十分钟内。”银宝暄眺望远处,连绵不断的变幻莫测的绿,好半晌道:“那应该还在周围,找找看是不是玩家。”两人绕过水库,一路根据脚印和气味搜寻,直搜到一片竹林中,两端有白光,有雾,左侧是一座孤坟,右侧是断崖式的落差。竹从落差处向上生长,蔓延,除去这条人为开辟出来的平路外几乎长满竹与竹笋,地面铺层发黄的竹叶,踏入会有沙沙的声响。他们绕路,躲在稍有坡度的竹林间。
竹林内站着几名年轻人,两名女人距离稍近,均是空手握拳,警惕严肃地盯着另外三个男人。男人背对着他们,银宝暄只能看清女人们的脸,两张类似的,原始的野性的脸,既能看见现代雕琢的痕迹,譬如现今流行的眼影、口红、修容;也能看见与生俱来的野心、凶猛与勇敢。她们一个细弱、一个健壮,是审美上的极与极。男人则是世上最普通的那种男人的形象,既称不上强壮,又称不上细弱,不过是三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个子稍高些,目视约一米七二左右,穿件棕灰色的短袖,头发理得极短,几乎刮出青皮,后颈有颗明显的肉痣。他和另外两个男人稍保持了一些距离,双手环抱在胸前,这次碰头或许是他牵头,但又不想参与进去。
“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就闹成这样吧?”顾妙率先开口,手臂横在姚星晖身前,带着姚星晖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在他们身上快速滑动。一面判断着撤离路线,一面试图不动手就解决生命矛盾的问题。
江书南嗤笑,接话道:“不从现在开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小姐们。”
“就算非要选一个人,何必选我们?到时候游戏开始,你们不就是众矢之的了吗?谁会不知道是你们动的手,就算没有人看到,你又能保证其他人不反水指认你们吗?”姚星晖尽量语气平缓、认真地分析利弊。一场由所有人围杀某人后找出真凶杀死的游戏是不能够支持团伙作案的,我们都知道真凶不一定必死,但团伙必死,人易有二心。此话一出立马撬动他们所谓的团结,考量更多。顾妙立刻继续往下说,近乎怂恿的口吻:“要我说,只管照着最显眼的动手,谁也别联合谁,免得后面谁又把谁背叛了,弄得不愉快不说,命也没了。你们都看到了吧,那个金色的男生,独来独往的,趁他还没有拉拢谁,先下手岂不比杀我们强多了。你们都是男人,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算什么本事?”没人接话,头脑里同时出现银宝暄的外形,他太显眼也太美丽,使得大多数人轻视他的同时极容易找到他。
Orion捉住在眼前晃荡的金发,另一只手已握紧刀柄,气声道:“杀了他们。”银宝暄拉下他握刀的手,摇头,牵起他的耳朵说诱杀,我先回去,你探探底。Orion答应了他的提议,目送他离开藏身之处后走入正在僵持的几人附近,那一张张脸转过来亦真亦假,如同鬼怪。“玩家?”闵以轩试探性地问。Orion没答,刹住脚,左手向后搭住刀柄,稍微拔出一些,刀面反射的光印在闵以轩的脖颈处。他的到来让女生们放松下来,牵手轻手轻脚地撤出他们周围,稍有些距离后飞也似地跑走了。闵以轩张开双手,举在身体两侧,缓缓向后退,飞了个眼神给江书南。江书南站到最前头道:“不要紧张,我们是一路的,为了活命而已,先不要动手,谈谈看,你怎么想?不想谈,我们马上走就好。”Orion合上刀,听到想听的内容就不再往前逼一步,手仍搭在刀柄上,淡淡道:“谈什么?”
江书南松了口气,继续说:“我们都是没有办法才参与进来的,这种难度的本子越早离开越好,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闵以轩在一段安全距离里停住,隐晦地打量观察Orion腰间的双刀。他总觉得在那里看到过这对刀,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太多人带刀下本了,杀起人来简单利落,即便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人们也愿意冒着风险带刀。Orion直视他问:“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让游戏早一点开始就能早一点离开不是吗?我们选一个人来杀就好了。”江书南笑得有些谄媚,他论实力,论心机不算一流,有点小聪明,会看眼色就够他跟着许多自负的男人混条活路了。
“那你有人选了。”
“唉,这种时候要么就选女人,要么就选明显的目标嘛。女人总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她们也说了有个金色的男生独来独往的,您觉得呢?”
Orion垂下手,没说不行就是行。江书南读懂他的肢体语言,介绍自己的姓名,又将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介绍给他认识,一个叫闵以轩,一个叫薛盛。Orion说出自己的姓名,薛盛不明显地说了句“我操”。很多人认识Orion这个名字却不认识Orion本身,其一是副本数量众多,难得有碰得上面的时候,就算碰上面不一定互通姓名,哪怕缘分至深,碰上面且互通了姓名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其二是网传形象和本人形象完全两样。Orion在工会最佳贡献榜前十名,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例如不好相处、残酷、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等等。Orion是不知道这些传闻的,跟他说得上话的,除了Rowan就是银宝暄、许猷汉两人。
他们有意讨好他,靠近在Orion身旁讲话,闻见他身上淡淡葡萄酒的味道。闵以轩知道他的名字后,有意识地离得更远,隐蔽而小心地环视四周,担心另一个人潜伏在某处观察。这对刀杀的人可不少。江书南粗略地讲述杀掉银宝暄的计划,大约可以简述为他们去引银宝暄出来,然后由Orion杀掉他。Orion猛地伸手掐住江书南的脖颈,冷冷道:“想拿老子当枪使,你开玩笑呢。”江书南立刻服软道歉,抠着他的手问怎样才满意?Orion回:我最多告诉你们,他的位置,杀不杀,你们自己看着办。说完,将江书南甩到另外两人身上,给他们三十秒的时间考虑。他们对视一眼,认为这算得上是个划算的交易,不论杀不杀,只要有个确切的信息,要么赢,要么死。闵以轩不想答应,也没表现出来。他们给以肯定的答案,Orion便迅速离开此地,总觉得有冷风在搔他的腰背。Orion刚出竹林就瞥见一抹红色闪过,他没有追,担心是陷阱。一刻不停地往许家跑去。他不喜欢需要保护的人离自己太远,Rowan就是离他太远才会被副本影响至深。风把帽檐吹翻,他捉住帽檐,翻进院坝就看见银宝暄站在灵堂前盯着双田的棺材看。Orion没立刻靠过去,拉塑料凳坐在桌边,许猷汉发现了他,冲他笑,走到他身边落座,吹了声短促的口哨。银宝暄听见倒退着来到他们身边,闪烁着微光似的。许猷汉捉他的头发搔脸颊。
银宝暄背对灵堂坐下,双手压住圆桌,剥瓜子给Orion吃,一面问:“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杀你或杀女人,他们摇摆不定,有一个人很怪,要找机会先把他杀了。”Orion觉得他们既不团结又不分裂地摇摆。
银宝暄眼睛缓慢地眨,眨了十三下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说:“谁很奇怪?那个头发很短的男的?”
“嗯,好像很滑头,先杀他,才不会阴沟里翻船。”
许猷汉托脸目光从银宝暄身上转移到Orion脸目,他看着那小堆瓜子,表情呆钝。以前他们合作时,Orion几乎只吃Rowan给他吃的东西。在许猷汉的印象里Rowan是个惨白得发紫的男生,但嘴巴非常红,两条粗眉向下坠着,使他看起来甚不耐烦。银宝暄跟Rowan关系不错,大约是因为这两个人的个性有些像——好胜心强,行事果决干脆,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奇强无比。对比起来,银宝暄是允许交朋友的,不允许的部分是把“朋友”领到他面前来,语言的领也不可以。
“那引过来杀掉好了,先杀一个笨蛋,钓他过来就可以了。”
Orion答应一声,问银宝暄可以吃瓜子吗?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抓起瓜子塞进嘴里,一面问:“你刚刚为什么看棺材?”
“红狐狸从双田的棺材里爬出来跑走了,我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为什么不打开?”他问,嘴巴里塞满瓜子不肯嚼,他喜欢等到塞不下再吃掉。他们被Orion的语言逗笑,许猷汉说如果里面是Rowan你会随便让人打开去看里面是什么吗?他摇头,满不在乎地说可是里面不是。对他们来说是,所以如果一定要看只能等待最后一面的那个时机。银宝暄既在乎又不在乎,既然它已经走了,那棺材里要么是尸体,要么连尸体也没有。他们聊起Rowan被回收的事情,上一次碰面时Rowan的污染情况顶多算轻度,银宝暄帮他疏导过后应该不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转变成重度污染乃至回收。Orion想了想,告诉他们那不是一个常规本,是镜面本,他们遇到最凶险的一种,三种不同的规则重叠使用,很难有分辨的机会。他说:Rowan是被另一个我杀掉的。他像是卡住的电脑,垂下头发痴,几秒后继续说:太多我,也太多他了,分不清楚,我找到他的时候只能复活他的□□,精神情况我没有办法,我不是向导。他所认识的唯一一个A级向导就是银宝暄,又太清楚工会的尿性,如果一个月内无法处理,且没人缴纳高昂的收容费的话,就只有一个下场:销毁。他没有办法离开Rowan。
银宝暄两人对镜面本了解不多,大约是追捕、替换、时间空间错乱的一种模式,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特殊本的信息在论坛上仅有一小部分,笼统地总结了一部分特殊本的规则或者说模式。具体是哪一个本的,谁也不清楚。银宝暄每周下一次本,几乎没有遇到过特殊本,可能是每次许猷汉都在,许猷汉是天生的好运体质。Orion告诉他,如果遇到镜面本最好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人杀了,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他太笨了没办法说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许猷汉问:Orion觉得这个本是特殊本吗?他翻起眼直视许猷汉回:不知道,要先死一个人才知道。
许猷汉装出苦恼地表情,长长地“欸”后接着“既然决定要杀,那我来做凶手吧?”
银宝暄立刻拒绝:“不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可是你做的话就不划算了,万一只是常规本,我做凶手的话,Orion应该可以拿到反,你拿到平才可以顺利三出呀。”许猷汉十指交握放在脸边,可怜可爱地凝视银宝暄。他总是用这招来让银宝暄答应原本不想答应的事情,太知道银宝暄对长相美丽的人有一种近乎宽容的心态,再加上他的美丽是被银宝暄亲手打破的,银宝暄一辈子都不要想从他的身边全身而退。Orion看着他们,不大理解,对他来说,谁来杀都一样。
银宝暄很难拒绝这样的许猷汉,无奈道:“好吧,有问题就我或者Orion动手。”
他们刚聊完没多久,银宝暄便瞧见闵以轩三人从右手边的小道回到院里,不动声色地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观察着银宝暄。Orion与许猷汉早散到其他桌去。银宝暄继续剥瓜子,捏开果壳的声响像捏碎头骨的声响。许多人的视线集中到银宝暄身上,不仅仅是闵以轩,还有别人。银宝暄咧开唇,耷拉着眼皮笑道:“还真是,众矢之的啊,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如此醒目的外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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