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是幼儿园一周中最热闹的时候。

嘉禾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发现两个家长站在他们小二班的门口吵架。

一个是隔壁小班蒋成勇的妈妈，一个是他们班冯招娣的妈妈，冯招娣的妈妈打着肚子，头上还戴着没有解下的摩托车头盔。

蒋成勇妈妈指着冯招娣推他儿子，说把她儿子的头磕破了，冯招娣坚称她没有推他儿子，然后两边吵吵吵，老师在旁边拉架，家长们站在旁边吃瓜。

嘉禾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蒋成勇妈妈号称蒋成勇脑袋磕破了，蒋成勇头上，脸上没有一点伤，倒是旁边哭着护她妈妈的冯招娣哭得小脸通红。

而这位全身名牌，说着标准普通话，骂人又优雅的蒋成勇妈妈吵架却没有一点重点，让人给她道歉，人家妈妈不问缘由立马倒了，说让冯招娣妈妈跟她去医院，人家妈妈也同意了，结果还在吵吵吵，骂骂骂，感觉纯粹是图个心里愉快。

张小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低声向她普及了吵架背后的知识。

她们幼儿园招生是有门槛的，冯招娣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之所以能进她们幼儿园是因为冯招娣的奶奶是她们幼儿园的保育员，在她们学校工作了一辈子，退休半年就去世了，幼儿园本着人道精神，将冯招娣特赦召进幼儿园，还免了她所有学杂费。

但不幸的是今年年初，冯招娣的父亲因晚上兼职送外卖遭遇车祸失去了双腿，平台不愿支付医药费，连当月工资都克扣，而他的本职工作——市某机关的基层公务员，也因为违反不能打双分工的禁令被开除，家里一下没了生活来源，当时学校还为她家组织了捐款活动。

蒋成勇的妈妈是市某知名律师所的律师，还是幼儿园家长协会的副会长，早就代替家长们向学校们表达了不满，认为幼儿园不应该拿学生名额做人情，拉低幼儿园的招生水平。

简而言之，就是像冯招娣这种家庭不配与她们小孩平起平坐。

张小瑶：“冯招娣脖子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疹子吗？”

嘉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巧撞见蒋成勇妈妈推冯招娣妈妈不成，冯招娣妈妈撞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冯招娣，冯招娣重重跌在地上，一下没能站起来。

“招娣，招娣。”

冯招娣妈妈抚着肚子，想去拉她，身边的老师怕她出事，连忙把她架住。

蒋成勇妈妈看着拉冯招娣起来的小柳老师哼了一声：“哎哟，碰瓷呀，各位在场的老师家长可得给我做个证，我碰都没碰到。”

小柳老师：“还好吗？”

冯招娣掉着泪，被小柳老师扶起来第一句说得是：“老师，我没有推蒋成勇。”

蒋成勇妈妈突然吊高了声音：“你没推，难道是我儿子骗人。”

尖锐的女声让整座教学楼安静下来。

画面静止，所有人似被吓到般的望向了她。

落针可闻的世界，一个声音冷冷淡淡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

“孩子也是会骗人的。”

所有视线几乎同时射向了在此时出声的女人。

挡住视线的人自动散开，嘉禾冷冷看着满脸怒气的蒋成勇妈妈。

蒋成勇妈妈看到是她，不屑的嗤了一声。

这声什么意思，懂的都懂。

嘉禾没想跟她纠缠，径直走到冯招娣面前，冯招娣见到她，眼泪掉的更凶了。?

“嘉嘉老师，我……我没有……呜呜呜……我没有推蒋成勇。”

清嫩的稚子哭音，在无人说话的安静二楼像是从扩音器里透出来的一般。

晋骏踏上二楼，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走廊上全是人，像是被点了穴道定住了一样，她走向一个哭泣的女孩，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她擦掉她的眼泪。

“为什么要哭呢？”

“施暴者才该哭不是吗？”

“呵，嘉禾老师是什么意思？意思我错怪了人？”

她没有理尖声质问她的人，而是翻看着女孩的身上。

“痒不痒？”

捋起袖子，胳膊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红斑。

女孩还没说话，站在她们身后的女人又开了口：“想碰瓷呀。”

她面前女童怯生生的看了眼她背后的女人，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冯招娣。”她抬起她的脑袋：“是疼还是痒？”

冯招娣瘪了瘪小嘴，想哭又不敢哭：“之前……之前是痒，现在……现在……疼。”

她抱起孩子，招呼老师安排车辆，要送孩子去医院。

冯招娣妈妈激动：“是磕到哪了？”

蒋成勇妈妈激动：“我碰都没碰到她，搞得什么呀，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不计较她推我孩子吗？”

冯招娣妈妈：“我女儿说她没有推你家孩子。”

蒋成勇妈妈：“她说没有就没有？”

嘉禾在幼儿园待了一段时间，也知道幼儿园的尿性，于是让小柳老师、张小瑶分别叫车。

张小瑶怕她惹事上身，众人在场不好直言，只能婉转的建议她：“你不熟悉N市，不如让……”她看了看冯招娣的妈妈，意思让在冯招娣妈妈带冯招娣去医院，万一有什么事，也赖不到她头上。

嘉禾：“招娣妈妈就不要去了。”

她扫了眼她的肚子：“看完病我直接送招娣回家。”

冯招娣妈妈：“这怎么好意思，我……”

蒋成勇妈妈：“哟，偏心都偏成这样了，我家儿子脑袋磕破了，也没到老师这么关心他。当真是有特权，幼儿园跟自己家一样，想派车就派车，想干嘛就干嘛。年轻就是好了。”

张小瑶：“你什么意思？你暗讽什么？有话就直……”

小柳老师拉张小瑶。

蒋成勇妈妈：“我什么意思，大家不都知道吗？要不是陪老头，靠她的年龄资历哪能进得了幼儿园做实习生？呵呵，现在借着学生，又攀上了大明星，真会爬呀，大家可要管好自己老公了，别来几次就……”

嘉禾张罗好后带冯招娣看病的后续，才转向了蒋成勇的妈妈。

不知是不是她收了笑，整人气质大变，那股子压在微笑下的清冷孤傲越发凸显了。

嘉禾转身望向蒋成勇的妈妈，嘴巴不停，越说越起劲的蒋成勇的妈妈无端止了声。

她看着她，轻轻笑了：“蒋成勇妈妈是律师，应该知道名誉损坏罪，污蔑罪也是能让人倾家荡产的。”

蒋成勇妈妈嗤笑，满脸充斥着“就你？”，“你能请得起律师？”的不屑，但话还是说得很斯文：“那我就静候了。”

嘉禾眼睛眨也没眨，当着她的面，从兜里拿出手机，亮出了还在录的手机屏幕。

蒋成勇妈妈看到她手里的手机，脸上有了稍许的变化。

嘉禾：“我们班招娣有没有推你儿子，学校有监控，一看就知道究竟。我听你在哪骂了半天，无法就是要招娣妈妈向你道歉，并带你儿子去医院。”

冯招娣：“我没有推他。”

嘉禾：“我知道。”

嘉禾低头冲她笑了笑，收起手机，拍了拍怀里不安的女孩。

“招娣妈妈刚才已经向你道了歉，虽然这事还没有定论。”

嘉禾下巴冲她身边的蒋成勇抬了抬：“现只剩带你儿子去医院，走吧，一起去吧。”

蒋成勇妈妈：“我不要跟你一起……”

嘉禾：“你想跟谁？”

嘉禾定定看着她。

蒋成勇妈妈：“副园长呢？我要投诉你。”

嘉禾：“什么名义。”

蒋成勇妈妈：“我告你服务态度不好。”

嘉禾笑了：“你夜总会找小姐呢，态度不好。”

在场的老师心里的不悦也渐渐上了脸。

嘉禾：“您最好跟我一起去，要是蒋成勇检查出脑壳磕坏了，可以立即立案调查……”

小柳老师想要圆场：“立案？立案就不用了吧。”

嘉禾：“车叫了吗？”

小柳老师：“叫了。”

嘉禾低头看冯招娣：“招娣，你还好吗？”

冯招娣点点头。

她有气无气的缩在她怀里，露出的皮肤上面的红疹越来越红，旁人以为她是哭累了，想要睡，但嘉禾知道这是急性风疹越来越严重的显现，是以她声音不由急迫了几分：“学校的车呢？”

“什么事？”

副园长和教导处主任不急不忙的从楼下上来，先和四周的家长打了一波招呼，再走到了蒋成勇妈妈的面前：“怎么啦？刘律师？什么事让您这么不高兴呀。”

肆无忌惮的忽略嘉禾。忽略她怀里的冯招娣及靠在墙上喘着气的冯招娣妈妈。

张小瑶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学校不给派车，说是私人用车不再责任呢。”

嘉禾：“你叫了车吗？”

张小瑶：“叫了。”

嘉禾：“还有多久。”

张小瑶：“刚叫的。”

她看了手机：“最快二十几分钟。”

前方，副园长，蒋成勇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交谈。

嘉禾抱着冯招娣要走，副园长突然来了一句：“嘉禾老师。”

嘉禾：？？？

副园长：“小娃娃哭累了，不要小题大做，还是妈妈带回去吧，要是……”

嘉禾抱着冯招娣正面转向她：“副园长，您觉得她现在像没事的吗？”

副园长沉了脸。

嘉禾：“这是急性风疹，我小时候得过，发病很快，五个小时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救治会有生病危险……”

冯招娣妈妈身体一下软了，庆幸被身边老师架住。

嘉禾看了眼：“所以副园长，情况情急，请您出……”

副园长不等她说完，招手就让人叫救护车。

嘉禾：……

副园长：“救护车上有专业的急救医生，比我们开车去要方便。”

嘉禾：“救护车上没有对症的点滴，一来一去要浪费不少时间……”她吸了一口长气：“借用幼儿园的车辆，若有什么事，我愿意一力承担。”

冯招娣妈妈：“不会……我们绝不会找嘉禾老师，找幼儿园麻烦的，呜呜呜……”

嘉禾：“副园长！”

副园长避开她的视线在，转身看打电话的老师：“电话打通了吗？”

老师：“打通了，正在说地址。”

冯招娣：“嘉嘉老师……”

冯招娣刚跟她说喘不过气来，手就软软的搭了下来。

嘉禾怕吓到冯招娣怀孕的母亲，抱着冯招娣立刻转身往楼下走。

副园长：“嘉禾老师！”

副园长在她背后声嘶力竭的叫住了她：“你怎么负责！”在她的示意下，跟着她上来的幼儿园保安们挡去了她的去路。

嘉禾：“用我的命够不够。”

?嘉禾扭头看她，她脸上的怒容渐渐成了无奈。

副园长用一种近乎祈求般的声音劝着她道：“嘉禾老师，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你耐心……”

副园长突然双眼瞪圆的望着她身后。

嘉禾手中一轻，感觉有人从她怀里抱走了冯招娣，她立刻扭头。

晋骏从她手里接过迷迷糊糊的冯招娣。

晋骏：“走。”

嘉禾愣住。

晋骏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嘴里多蹦出了几个字。

“跟我走，嘉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