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江余而言，大地震之后的日子，过得缓慢且不可思议。

他觉得自己的病可能更严重了，连续三天，穆二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自始至终再没有消失过。

因为身边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男人，他变得肉眼可见越来越宅了，藤蔓懒散不肯轻易挪窝的天性在这样的时刻表现地淋漓尽致。

在穆庭山震惊又难以言喻的神情下，江余在床板下面——或者说是藤蔓叶子在床底下开始了慢悠悠地刨坑，慢悠悠地挖洞。

然后藤蔓的根茎深深地扎根到地底深处，小花苞也被顺势放了出来，笼罩在层层叠叠的叶片当中。

这摆明了某根藤做足了扎窝生崽的准备，它是一步也不打算踏出帐篷了。

所以当一大早有人在门外连连催命似的疯狂喊人的时候，江余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烦躁到叶片扑棱炸起，眼里暴戾横生。

穆庭山望见他眼中闪过红光，心脏扑通狂跳，当即拉了他一把，“阿余。”

似乎是被男人打断，江余迟疑了一瞬，不高兴地转过头，只见瞳仁里那抹血红稍纵即逝，象征藤蔓的绿意重新侵染了上去。

穆庭山见状，隐隐松了一口气，上前拍拍江余的脊背，低声哄他道：“乖，不生气，出去和他们好好说话，我就在这里等你。”

江余没应声，瞅他一眼。

穆庭山一哽，默默看了一圈缠绕四周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枝叶，眼角微抽，自暴自弃闭嘴躺平，任由藤蔓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帐篷外。

穿着绿军装的人群来来往往，忙碌非凡。

陆衍低头把玩着一枚铜色硬币，只见原本熟悉的硬币在他手心肆意变换形状，变长，变窄，出现锋利刀刃，继而形成一个袖珍版金箭。

陆川在他旁边看着，目光复杂且充满羡慕，“我怎么就没有觉醒异能呢，我身体素质也不差啊，人类进化怎么着也该有我一份。”他忍不住贴过去想沾沾运气。

“滚一边去。”陆衍推搡他，“让开，别挡道。”

“哎别推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那就是来找江余？”陆衍皱眉，“你们那儿又没水喝了？”

陆川咳咳两声，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他的眼神。

事实就是基地里的水资源确实有点紧张。

水系异能者不只江余一个，季泽洋身边叫蒙奇的那小孩是水系，部队里也有一个水系，但这两个人加起来远不如江余一个。

旁人拼尽全力一天只能放两桶水，江余轻轻松松放N桶。

部队里的人吃饭喝水洗漱都爱来找江余，因为江余给水很爽快，对他们态度特好，特别照顾。

就是陆衍在一边看着不痛快，他觉得江余吃亏，前两天便罢，今天这些人又厚着脸皮过来要水？

陆衍问：“你们不是派人去打井了么，怎么？不顺利？”

说到打井，陆川吞吞吐吐：“确实、不太顺利。”

“什么叫不太顺利？你们后勤部那帮人吃干饭的？”

“真没水！”陆川叫屈，他也不想逮着江余一个劲薅水喝。

距离雁山基地最近的大坝水库有三十公里远，若是平时，开车半小时就能把水运回来，但现在不成了，大地震把原有的路面震得七零八落，甚至山川地貌都发生了剧烈变化。

陆川派人去找过水库，探路的小队回来告诉他，水库消失了，那儿是一片密不透风黑压压的森林。

探险队对那片森林的感觉不太好，谨慎起见，试图扔了两个无人机进去飞，然后拍摄到两个巨大的完全陌生的危险生物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探险队齐齐屏住呼吸，马不停蹄转身就跑了。

杠不过，真的杠不过。

水库是彻底没指望了，在城区方向的护城河那里取水更是没指望，那里河道移换，水流冲向城区无形之中淹死了不少人。

不干净的水不能碰，只能寄希望于打井。死马当活马医，兴许能行得通。

基地没有专业的挖井设备，但有懂得挖井的人，用传统的老办法打口井也不是不能做到，可不知怎么回事，提前探测了一遍又一遍，挖到很深了竟然见不到一滴水。

陆川脸色严肃，和陆衍道：“我们队里有个学地质的大学生，S大去年毕业新进来的，挖井的时候他也在，他说地底深处的土层不对劲，我问他怎么不对劲，他嘟嘟囔囔讲了半天我也没听懂，但他最后给我表演了一个神奇魔术……”

他们挖出来地底深处的一柸土，把瓶子里的矿泉水倒上去，那些水分肉眼可见被土壤吸收，消失，但土壤仍是干燥的。

倒上去的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听他说完，陆衍渐渐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容，抬眸问：“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陆川笑：“今天一大早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盖不住的。”

所以江余必须留在雁山基地，基地需要他。

陆衍很快也明白了其中意义，脸色阴沉，警告他道：“你别忘记江余是谁的人，穆二于你是见过一面的普通朋友，于我却是至交好友。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江余吃亏，除非他自己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

“这必须不能，”陆川忙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不信军方总该信我，我答应你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

“即便是供水？”

“即便是供水。”

江余出来时，其实已经把两人刻意压低嗓音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目光微微波动，抬头望向陆衍，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呆。

倘若当初他没有失魂落魄想着去找穆二，或许留在S市，就不用遭遇后来的一切。

陆衍多少会庇护他一些，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任人欺辱，他凭着自己的水系异能也可以分到藤蔓果。

他的宝宝也可以健健康康活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强烈的自责感犹如海水一般将他淹没，他手指微微发抖，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肚皮。

陆衍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大清早喊你起床的可不是我。”

江余摇摇头，恍惚着神情，低下声和他说：“我发现，我好像做错了一些事情，但我回不去了。”

声音太低，陆衍没听清他说的话，但江余也不打算重新再说一遍了。

陆川大清早喊他起床，就是为了要两桶水，江余给了水，就见他塞给自己一袋夹心巧克力，“喏，钟渝让我给你的，他说你喜欢吃这个。”

江余接过来，想起钟渝肚子里的宝宝，问：“他这几天好吗？”

“挺好的，吃了睡睡了吃……”几乎快把他吃穷了。

陆川挥挥手潇洒离开，留下陆衍和江余两两相对。

陆衍上下打量他，江余握紧双手任他打量。

陆衍问：“你怎么回事？这几天不出门不干活，也不让我们进你帐篷，你躲里面干什么坏事呢？”

“我没有。”

“那你让我进去看看。”

江余有点慌张，拦着他不许进，胡说八道讲：“你闯我帐篷想做什么，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的挺大声，一时间惹得附近的士兵纷纷回头，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陆衍被江余那句话惊得一个踉跄。

他震惊抬头，再回头看看正巧走过来目光复杂充满谴责的周晋和陆雪，他……他这回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只是发现严阙这几天突然不见人影，江余又整天躲在帐篷里不愿出门——他担心江余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或恐吓。

没想到江余为了不让他闯进帐篷，竟然连这种阴招都用上了！

陆衍微微一笑，这次他非得进去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一个帐篷而已，搭起来简单方便，拆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他退后两步，趁着江余不注意，两片飞刀倾斜而出，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割断绳索，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帐篷应声而倒，暴露出藤蔓密密麻麻的枝叶。

江余懵了一下，急忙收拢枝叶，一边收一边在叶子里翻找，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整个帐篷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穆二的身影。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眼圈红了红，低下头默默收拾满地狼藉，竟然没去找陆衍的麻烦。

陆衍拆了他的帐篷，本以为会发现什么，没想到扑了一场空。

他看见江余孤零零一个人蹲在一片狼藉里收拾衣物，不由心虚了两秒，同样在他旁边帮忙收拾，“别生气，一会我帮你重新搭帐篷。”

江余没理他。

他心虚转移话题：“刚才那密密麻麻的绿叶，是你放出来的？”

江余点点头，嗓音沙哑：“是我的藤蔓。”

“你的藤蔓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普普通通的绿植，它可以保护我，也可以帮我出气。”

“？”

“啪啪啪。”两根迅速抽芽的藤蔓条儿冲着陆衍后脑勺狠狠抽了两下。

就在藤蔓恼怒地狠狠出气的同时，距离帐篷并不远的地方——

原本应该安安稳稳呆在帐篷里的穆庭山一脸懵逼，和一个圆头圆脑头上秃着两截断角的小家伙面面相觑。

穆庭山吓了一跳。

小家伙也被吓了一跳，咬着嘴里的棒棒糖惊叹：“叔叔，我早就发现你了，我喊你一声，你就变过来啦。你脑袋后边的大怪兽真好看。”

穆庭山愣了下，“你能看见？”

“我不瞎，我能看见！”季平安小朋友鼓着脸，气呼呼地把手里刚舔了两口的棒棒糖塞进糖果袋里，然后抓紧了穆庭山的裤腿，指着上方说：

“就是你脑袋后边，悬浮着一只大怪兽，鳞片是青灰色的，它闭着眼睛，怀里好像抱着一株小绿藤，旁边还有一个小宝宝——”

穆庭山听得心惊肉跳，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这个小家伙到底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能力，不仅能感知到他的存在，把他召唤过来不说，连这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嘘了一声，看着圆乎乎大眼睛的小家伙，不由想到另一个傻乎乎刚学会在他尾巴上攀爬的小崽子，他心头一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绿色晶核。

季平安小朋友的眼睛噌的亮起。

喜欢吃晶核，头上长了幼角，进化方向是小鹿，难怪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穆庭山有些意外，低声哄道：“乖，闭上眼睛数两秒，这块晶核就是你的了。”

“好哇！”

看着闭上眼睛乖乖仰头的小家伙，穆庭山毫不犹豫，冷酷无情消除了他的记忆，顺带着一块消除了小家伙的异能天赋。

当一只懵懵懂懂的小鹿就挺好，看得太清楚了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当他准备起身赶忙回去找江余时，这只小鹿睁大眼睛嘟囔：“叔叔，你跑什么？你还没把晶核给我呢！你说话不算话！”

“……”

“你现在还能看见我后边的怪兽吗？”

“当然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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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