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竹坐到了会客室沙发上，还有些心绪不平。

江晏永远有让她意外的行为。

这人就不怕自己生怒，继续关着她？

“小竹，爸爸想见你一面，都要废好大的力气哟。秘书约了你这么多次，次次都碰一鼻子灰。”中年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林闻竹回神，把江晏甩在脑后，专心应付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隔着袅袅茶烟，垂眸掩住神色，平静道：“林先生不请自来，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渠被噎了一下，深觉这个女儿现在是越来越难把握了。他皱眉，推了推金边细框眼镜，声音也带出一丝无奈，“我昨天去看了你妈妈，她忙起来还是不顾惜身体，你多劝劝她。”

林闻竹仿佛早就洞悉了这套堂皇的说辞，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你又去要挟我妈什么了？”

提到裴玉，林渠深邃锐利的眼神一沉。自从因为林闻竹的事，发生分歧后，他和裴玉的婚姻合作关系也摇摇欲坠。现在正是选举的关键时刻，他不能自废臂膀。

林渠低头喝了口茶，不再绕弯子，直接道：“苏家邀请你加入生命研究所，这对你妈妈现在的项目，对你的安全都有好处，你明天就过去吧。”

所谓的苏家同样也是大家族，嫡系一脉出过不止一个总统，虽然现在子孙都不怎么样了，但余韵还在。

当年，林闻竹半妖身份暴露，林渠和裴玉多方周旋之下，让林闻竹自己主持研究半妖的项目，各方才勉强达成平衡。

直到三年前，两千异能者的死亡事故爆发，半妖这个敏感身份再次成为焦点。最终，多方博弈之下，以林渠升职，林闻竹被关进九黎监狱而告终。

这里面每个环节都有苏家的一笔功劳，如今竟然还想让她配合实验。

林闻竹眼皮微掀，漠然地扫了他一眼，冷静道：“苏家凭什么让我去？”

林渠扯了扯挺括的领带，对女儿柔和地解释：“你也知道苏家只是个代表，研究一天不成功，他们永远都会对你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斑白的两鬓显得有些沧桑，“当年让你进了九黎，是爸爸对不住你。你也知道爸爸有很多不得已，只有这样才能把你保出来。这些年，我实在很累，你能不能帮帮爸爸。”

林闻竹简直想笑，她能从九黎出来是很大一部分，是她妈裴玉的功劳，以被封印为代价妥协的结果。林渠倒是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三分的功劳都能放大成十分。

“林先生亲自来，就是为了这个？”林闻竹冷笑一声，“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林渠嘭地一声，搁下茶盏，长期身居高位的气势显露无疑，低呵道：“没有苏家的支持，爸爸也保不住你，你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

林闻竹手指轻轻抚过杯沿，品了口茶，看着男人那张矜贵的脸露出焦躁的神色，意识到林渠应该是扛不住施压，只能再次卖了她，顺便成就自己的上升路。

“林渠，为了你的圆桌名额，我在九黎呆了三年。你知道九黎是什么地方吗？怎么？现在我还得为了你的总统位置，配合实验？”

“再说，研究了这么多年研究出什么来了？我难道要配合他们一辈子？”

林闻竹语调平和，始终保持着平静的态度。

其实，半妖对这些人来说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从妥协地让她被封印一部分力量，自由活动就知道了。

她的身份只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借口，能研究出来什么最好，研究不出来还有其他的好处。

毕竟，她除了不会像妖族一样容易发疯之外，力量上比异能者虽然强很多，却并没有比那些大妖们高到哪里去，完全属于可控范围。

但在这种，无论妖和人类的异能都是天赋，无法后天增长的情况下。要是让他们知道，她的半妖血统，能让她的力量，无时不刻的缓慢增长，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她和江晏的处境将没有任何区别，裴玉和林渠都不可能保住她。

但只需要给她时间，她就足以杀掉所有威胁她的人和妖！

可现在，她最缺的也是时间。

林闻竹看到林渠一闪而过的愧疚之情，在他恼怒之前，又继续道：“其实让我配合也可以，但我不可能去苏家的研究所。”

苏家提出让她去所谓的生命研究所，背后绝对有瑞安的推波助澜。几年前，瑞安没抢赢人类，现在她出来没多久，到开始搞威逼利诱那一套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大家都进场玩吧！

林渠听到她退让的话，收了一身气势，示意她继续。

林闻竹提出了妥协方案，“我不介意联邦重启长生计划。”

长生计划便是林闻竹主持研究自己的项目名称，在三年前，导致两千异能者死亡后被搁浅。

这个项目本身属于联邦研究所总部，至于为什么命名为长生计划。这就不得不说，人性从始至终，都不能免俗罢了。

财阀、官员这些上层人士追求的是什么？

力量吗？没错。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通过力量，追求更久远的寿命。

当自身掌握着庞大的资源，时光无多时，就更愿意投入资金去尝试了。

而林闻竹这个只活了二十来年的半妖，也不过是尝试的一部分。

瑞安为何一直盯着她？很简单，大雾前本就长寿的妖族，渴望的便是稳定的生活质量了，毕竟谁愿意一不小心就疯掉解体了？

既然大家都有所图，干嘛不自己做主场？

林渠剑眉微拧又松开，显然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确实值得考虑，待商议后，给你答复。”

随即，他慈爱地感叹道：“小竹，长大了，都可以为爸爸分忧了。”

林渠也没指望他冷冰冰的女儿配合，看了看时间，笑道：“明天和你妈妈，我们一家人聚聚。”

“我没有时间。”林闻竹冷淡拒绝后，直接起身离开。

*

苏家生命研究所，一个身形倾长的年轻男人拄着拐杖，笑意盈盈地望着玻璃橱窗，手杖偶尔敲敲地板，轻声喃喃：“真有意思……”

玻璃橱窗里，一只E级断腿的瘦弱小猫妖，用力嗅嗅鼻子，露出迷离享受的眼神，嘶吼间，化成原形，冲向淡得看不清的血色喷雾，动作之敏捷，丝毫看不出断腿的痕迹。

“确定半个小时后，就不疯了？”年轻男人转头示意身边站着的白大褂。

“是的，苏先生。半个小时后，这只猫妖就会冷静下来。大概一天后，E级变成D级的力量也会稳定。但对D级以上的妖，作用就不明显了，浓度达不到。”白大褂一板一眼地回道。

“好，杀了吧。”年轻男子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一双如秋水般温柔多情的眼睛，笑着对白大褂点点头。

白大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骇地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猫妖倒在了血泊里，男人身边的黑衣保镖收回枪，扶着苏先生离开了实验室。

实验室外，豁然开朗，机械冰冷的大厅里，十几个异能者的黑衣保镖等在一边，另一边是七八个衣着各异的妖族，两者泾渭分明，中间跪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那男人从左脸开始一直到左边胳膊，都被剑一样的利器削了下来，鲜血跟止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淌出一道血坑。

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华，那个贩卖禾沙，倒霉遇到变异龙的男人。

沈华见到拄着拐杖的年轻男人被搀扶出来，眼睛一亮，四肢并用地往前爬，试图去够男人的裤腿，“苏先生！求求你，我错了，我不该越狱！不该贪心！求求你……就算我死，也放过我哥哥……”

嘭地一枪，金色的网状丝线布满全身，伴随着沈华杀猪般的惨叫，中间的异能者一脚把他踢到了旁边。

拄着拐杖的苏先生，轻笑着摇摇头，阻止了手下开枪的动作。

“你倒是很爱你哥哥，不过，你哥哥应该巴不得你现在就死吧。”苏先生笑眯眯地拿拐杖戳了戳他，“倒了多少禾沙进来啊？”

一边的异能者手下，立刻打开了全息投影。

那上面是一张立体的联邦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红点。

这是使用禾沙造成变异的红点地图。

以往都只有零星几处，如今整个联邦四处开花。

“我错了，我没想到会变异，我以为跟毒品一样，虽然会透支，但是能短暂地提升一下力量啊……”

沈华趴在地下泪流满面，痛苦地哀求，“我只是想赚点钱……是瑞安，瑞安导致的变异啊……求求你，我不想连累哥哥。”

另一侧，一个顶着一头红发的妖族，眼见看戏看到看自己身上，飞快打断语无伦次的沈华，甩锅道：“不要瞎说，我们的简易融合技术，不是被你们偷走了吗？苏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实验升级了，只要找到血样的主人，让3—001来改良，未来可期！”

苏先生笑起来，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红发狐狸，转头倾身向前，轻柔地俯视满脸血的沈华。

“不想连累哥哥？”他抬起拐杖指指全息地图上的红点。

“十天之内，你把3—001带过来，我就帮你解决变异造成的损失。”

沈华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事情会有如此转机。

“十天哦……”苏先生顿了顿，抬起拐杖拍拍他血淋淋的脸颊，“否则，你和你哥哥一起全联邦直播以死谢罪吧！”

沈华嘭嘭磕了两个头，孤注一掷的攥紧拳头，吐出两口血沫，含糊道：“我…明白了。”

红发狐狸看着这一幕，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准备让姓沈的两兄弟去死啊，这沈华也是蠢得没边了。

苏先生冲着红发狐狸，轻轻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见笑了。转告首领，我知道了。”

红发狐狸也不好再看戏，示意手下递过另一个箱子，恭敬道：“打扰苏先生了，这是剩下的血样，我们先告辞了。”

苏先生瞥了眼地下即将昏迷的沈华，拄着拐杖，向外走去。

“苏先生！”沈华突然放松昏迷过去，又想起什么惊醒了，拖着腿蹭在地上爬过去，急切地问道：“那个3—001是谁？我带他的尸体给您也可以吗？”

苏先生怔了一下，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沈华来。随即，失笑道：“3—001呀，林家的大小姐，林闻竹知道吗？”

“如果，你能带回她的尸体……”

苏先生如秋水般的眼睛微微上挑，慵懒一笑：“我保证让沈安当上总统。”

沈华呆愣在原地，看着苏先生的背影消失在银色大门。

*

江晏在咬了林闻竹，被一竹条抽翻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是挨了一鞭子，就被轻轻放过，让她确定林闻竹大概确实还是把她当个人看待的。

虽然在确定林闻竹半妖身份的时刻，这人就成了一个变态解剖怪 半妖杀人犯 绑架犯……但江晏敢以亲她的方式，试探恶心她，也是?经过考虑的。

林闻竹虽然现在是帮她隐藏了血样问题，可难保这只半妖不会中途翻脸，而且这只半妖连她妈妈都拿捏在手里。

江晏在不能立马杀了她的前提下，那目前能指望的，只有林闻竹现在对她的“善意”。

她也不得不去信任林闻竹，除非，她能有林闻竹同等的把柄捏在手里。

但显然，单单知道她的半妖身份是不够的。毕竟，林闻竹是签了莫尔协定出来的，意味着她的身份在上层、至少在圆桌会成员里是公开。那么，这条也就失去了意义。

江晏目前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在林闻竹翻脸之前，杀掉所有可能暴露血样的人和妖，要么制造身份隐藏脱身。

但，这两样都必须先安排好妈妈。这也意味着，她同样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江晏无法知道这只半妖的想法，但林闻竹做她搭档至今，一直以来的出发点就是解剖、研究她。这些行为确实是伤害了她，但又没有真正地伤害她，反而在她潜意识心累到去死时，救回了她。

有了这个基础判断，她选择了在出去前，粗暴地通过行动猜测林闻竹对自己的容忍度，大概在哪个程度。

结果，至少目前而言是可以的。

江晏在等待过敏恢复的过程中，翻找了一番林闻竹的实验室。

她在林闻竹换衣服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排属于她日常风格的衣服。

折叠的T恤旁边，放着从纪木川手里拿的黑色小方块。下面柜子里有一大袋开云肉干，她摸过去的时候，白色的大包装袋外面，突然显示出一排字。

【两个月内，每天一根，保护心脏。】

江晏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林闻竹是真的从始至终没想一直囚禁她。

但林闻竹肯定已经在她身上做了不少实验了，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江晏抿了抿唇，又发现袋子提手处，还贴着一块磁条。她把磁条和黑色方块一起拿下来，放到实验室的设备读取。

纪木川的黑色方块，竟然没有加密，打开后是一排硕大的字。

【对现在的你来说，并没有用。】

江晏额角青筋一跳，迅速换了磁条。弹开是整整一面的实验数据，不对，应该是给她的身体使用说明书。

其中，特别对她的心脏说明，【心脏部分有一小块缺失，因此植入了半妖的组织，一段时间后可自行恢复。】

江晏完全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只半妖是个神经病吧！

这是威胁她可能随时被掌控，还是让她感谢她的特别帮助？

江晏想到这么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咬牙切齿地记完数据，毁了磁条，恨不得现在就去弄死林闻竹算了。

她最后吸了几口气，才换上衣服离开。

初冬时节，夕阳被染成了一抹苍凉的灰白色，闵都也显得有几分萧索。

江晏拉了拉身上的卫衣，寒风刺骨，吹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正在前往郊外安全屋的路上，现在不知情况的时刻，她不可能立马回缉妖部，更不可能回家了。

但一路上，江晏发现不太对劲，号称不夜城的闵都，连市中心都只剩稀稀拉拉几道霓虹灯闪烁。整个城市静得不太正常。

【忘了告诉你，联邦变异大爆发，你的假期已经销掉了，明天上班找我拿你的手机、配.枪和警.徽。】

江晏满面寒霜地看着一家破烂便利店门前的灯牌上，闪过一排红色的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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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