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国宾馆。
天空碧蓝如洗,大团薄纱般轻盈的云朵飘在头顶,太阳仿佛近在咫尺,热得连丝丝微风也带着汗津津的粘.腻。
林闻竹坐在会议室靠窗的位置,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衬得她愈发白得过分。
她对面长发束冠的青蛇妖,穿着一身青色的素纱长衣,手拿玉骨折扇,颇有一种古代翩翩君子穿越时空的错觉。
若是江晏在这里必会认出,这就是当日在海辰药业底下抢血样时,飞快跑路的那只青蛇妖。
“林主任,马里条件实在太恶劣了,照顾不周,还请见谅。不过,您来这里是……”青蛇妖收拢折扇问道。
“这里提纯银月石的实验室比较先进。”林闻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这个叫薄尘的青蛇妖,敲了敲手里的折扇,目光扫过林闻竹润如柔荑般的手指,阳光下纤细的竹节戒指,闪过璀璨的蓝光。
他的目光从林闻竹指尖的银月石,挪向她漆黑冰冷的眸子。这位害他从繁华闵都被发配的女人,竟然又来马里了!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薄尘内心一阵疯狂大骂,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昨天来自闵都高层、M国总部老大的通讯引得马里这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一阵紧张,内容不过就是让他们看住林闻竹,搞清她到马里有什么目的,保护她安全的同时,尽快把人弄回首都。
毕竟,一个把他们闵都偌大实验室毁了的女人,还能让上面以礼相待,根本不是他能招惹的,只能算自己倒霉,当时正好轮值到海辰。
薄尘不在乎林闻竹是不是因为银月石来的,只想让她看完矿石提纯实验室,就赶紧滚蛋,别搞出什么幺蛾子,让他去守比马里还惨的地方。
“林主任想要银月石,跟我们说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跑一趟。”薄尘和气地给她又添了点茶,“正好咱们技术员都在,等会就让他们给您演示一遍?”
林闻竹微微点头,表示可以。
她当然不是来找银月石的,她是来查江晏“死因”的。
林闻竹在收到江晏死讯的三天后,官方就公布了她阵亡的消息。
作为飞.龙特遣队的中队长,也是马里暴..乱后,牺牲的最高级别军官,江晏的葬礼超乎寻常的隆重,在马里当地举行了战场葬礼的半个月后,她的遗体被送回了闵都。
盖着联邦国.旗的灵柩从机舱被抬下来,送葬的车队绵延近五公里,前后是缉妖部治安科压阵,头顶无人机、空军飞行表演队送行,一路行驶两个小时才到达闵都殡仪馆。
林闻竹原本是不会耽误时间回闵都参加江晏葬礼的,因为她知道江晏不可能死,但奇怪的是,江晏竟然有遗体被送了回来。
这让她内心有点不安。
她在通知江晏换完血样的一个月后,那人就“战死”了,按照江晏的性格,假死后的第一件事,必定是要除掉知情者,而那个知情者就是自己了。
但半个月里,她都没有等到江晏的暗杀,反而等到了江晏的遗体送回闵都。
林闻竹在满目黑红制服的灵堂里,见到了那人被好好整理过的遗体,虽然并不完整,军装裤腿下空荡荡的,但是从炸掉还剩下的一半脸,还有左手腕上的星图手环看,那确实是江晏。
她甚至还在遗体告别的仪式里,顶着一些诧异的目光,握住江晏的手切下了一点组织做过检测,确实是那人没错。
林闻竹一时间有些动摇,毕竟,战场无情,马里传过来的消息,江晏遭遇的自杀式袭击,是一个B级变异体,那确实是有极大几率出现意外的。
她冷眼看着江晏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成灰烬,仪仗队悲怆的葬礼进行曲中,苏卿云颤抖得连身体都站不稳,还坚持着自己把江晏的骨灰装进盒子里。
直到中央战区司令官邹寒江亲自抬棺,把江晏的骨灰送进联邦闵都军人公墓,黑红色军装礼服的战友们捏着飞龙特遣队的徽章,徒手密密麻麻地钉在棺材上,叶薇神色肃穆地致辞后,在十二发礼炮声中,黑压压的军人、侦查员们齐齐抬手敬礼。
闵都傍晚阴沉的昏暗里,来星束扶着即将昏倒的苏卿云,把江晏刻着星图的银色军牌放进棺椁。看起来褶子深重愈发苍老的司想,哭得满地打滚的老虎,憔悴到仿佛下一秒要猝死的兔子,都一一上前,把纷纷扬扬的泥土撒向深坑。
这一幕幕如同电影镜头般,印进林闻竹墨色的眼睛,她恍惚被这浓烈到窒息的悲伤感染,像这些人和妖一样,也觉得江晏已经牺牲了,愈发不安。
葬礼结束的一个月后,她还是没能等到江晏的暗杀,那丝焦虑即将达到顶点时,一直不能接受江晏已经死了的卓晓梦,突然找到她说道:“你也不相信江江已经死了,对吗?”
“虽然遭遇突如其来的打击时,大部分人经历悲伤的共同历程都有五个阶段,否定、愤怒、协商、沮丧、接受。但我觉得自己现在并不是否定不能接受的阶段。”卓晓梦说自己的观点之前,一本正经地强调自己不是胡思乱想的。
她因为透支身体做实验,本就脸色不好,江晏的死讯传来,脸上的黑眼圈更加深重了,声音沙哑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概半年前,也就是江江前往马里之前,她问过我关于克隆的问题,还看了当初那个教堂底下实验室里没能存活的墨竹半妖的资料。所以,我觉得她不会死,她肯定是去执行其他任务了,江江经历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多亲人朋友在等她……”
卓晓梦说到后面已经涕不成声了,“对不起,他们都不认为江江还活着,我觉得只有你……我也只能跟你说这些,你就当我是不能接受的幻想吧。”
林闻竹压根没有安慰,听到她的话,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第二天便到了马里。
她的活动轨迹,一向受各方关注,何况是来马里这种敏感的地方,即便她不在意,也要找个理由掩盖一下真实目的。
不过,她的行程完全没有遮掩,反而直接高调入住了招待各国政要的国宾馆。
若是江晏活着还在马里,必然不会放过这种杀她的好机会。
林闻竹喝茶的间隙,薄尘已经通知了矿石提纯实验室那边,沿途的安保也安排好了。
“林主任,请…”薄尘单手拎着青色的纱衣起身,微微弯腰,展开折扇示意林闻竹先走。
他隔了一个身位紧随其后,看着林闻竹的背影内心一阵感叹。
这位林主任穿着非常简单,只是一件绸制的纯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而已,但不急不续的步伐,给她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那种从小骨子里养尊处优的优雅和傲慢,自然而然地流露。
薄尘其实有点羡慕,虽然他是大雾前数量稀少的妖之一,但妖与妖之间也是有差别的。他成妖时日短暂,也没有什么倚仗,不像九黎白狼那种家族出生就有长辈教养,更别提前面这位林主任在人类社会里优越的出身了。
他一路都是自己懵懵懂懂的成长,费力融入人类社会和妖族世界。后来进了瑞安倒是有前辈教导了,但他本性也没什么上进心,遇事便习惯跑路,就只能做些没什么含金量的工作了。
林闻竹对这只青蛇妖的羡慕一无所知,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忍不住皱眉。
她昨日从已经修复的蒙德里机场,前往国宾馆时,只觉得建筑比较落后,但国宾馆内部的设施还算正常。
但这会前往矿石提纯实验室的路上,科技好像抛弃了这个国家,连道路都有一些坑洼,高楼也越来越稀少,建筑称得上是破败。
接近五十度的正午,整个街道像是被太阳炙烤得失去了生机一般,两边的旷地上张着不少油布棚子、大伞的小商贩,货架上摆烂了各种奇形怪状蔫巴巴的货物。
零星几个黑色人影坐在铺着油布的地下昏昏欲睡,旁边的狗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喘着粗气。
林闻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寒酸的城市,更别提,她连在九黎监狱住得也是堪比自家房间的环境,从未直面过这等一路仿佛望不到头的贫穷。
“林主任,想下去看看吗?”薄尘见她似乎很感兴趣,便询问道。
林闻竹微微摇头,淡淡问道:“那些摆在货架上的金色颗粒是黄金吗?”
“是的,但是比我们产出的黄金质量要差得多,更别说提纯后的了。”薄尘闲着也是闲着,便耐心地给大小姐介绍起来,“您知道,马里除了各种丰富的矿产,什么都没有。这里的民众都是以淘金为生的,但他们的技术太过落后,便只能在一些滩涂地上淘一些砂金,若是偶尔能够碰到您手上指甲盖大小的银月石,那便能发家致富了。”
越野车颠簸得薄尘说话声音都有一些断续,他捏着玉骨折扇,抬手指指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白墙,笑道:“围绕着采矿发展的酒吧、赌场、地下诊所、机械回收维修等等都很不错。刚刚那个钉满铁钉的白墙,就是一个信誉不错的赌场,国宾馆出入的各国政.要们,也会偷偷去体验一把。”
“等会忙完,林主任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去感受一下。”
“不必了。”林闻竹果断拒绝。
薄尘只是礼貌性地邀请并不强求,但他还是又补了一句:“林主任要是需要银月石的量比较大的话,一时半会儿倒还只能从这家赌场的老板手里拿货了。”
林闻竹眼皮微掀,诧异地扫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家赌场背后的老板是何许人,竟然能让瑞安从他手里拿货?
此时,白墙赌场里。
一个穿着花衬衫,叼着棒棒糖,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正被一把锈迹斑斑的步..枪指着。
男人个子不高,长相也格外普通,但那双浅褐色的杏仁眼像湖泊一样微微荡漾,流露出的漫不经心,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锋锐的戾气,让对面拿枪的人,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哥们,你这枪再不擦擦,小心走火打到自己啊。”男人微微往旁边挪了挪身体,又笑嘻嘻地拿下棒棒糖举了举,“来根糖不?甜得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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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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