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淮感到有些奇怪。
认识这么多天以来,向祁虽然时常阴晴不定、油嘴滑舌,但是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没有礼貌。
或许是自己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入。
好在利昂医生教养极好,似乎并不在意。
“我想我应该跟长官叙述一下我的经历?”利昂医生很自然地带过了话题。
“请讲。”
“这大概要从三年前的某一天说起——我已经忘记具体是哪一天了。总之,那天上午,我们医院的皮肤科来了一位症状奇特的病人。”
“他浑身的皮肤都变成了肉粉色,尤其以手上的情况最为严重,甚至长出了许多肉芽,与此同时,他身体的各个器官开始飞速衰竭,短短一个小时,他的呼吸系统就已经衰弱到了耄耋老人的水平。”
利昂医生描述的,就是一个人的植化过程。
这还是俞淮第一次从医学角度来了解植化过程,一时间听得很是认真。
“我们给他插上吸氧管,使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减缓病情恶化的速度。并且,他的异变并不只是在器官层面上,我们对他的皮肤细胞进行采样观察,发现就连他的基因都在时刻发生着变化。”
“这实在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怪病,全院所有专家都束手无策。我们尝试为他联系更高级别的医院、更权威的专家,可是我们知道这多半是徒劳,因为以病情的恶化速度,这个病人根本等不到更深入的诊治,甚至连远程诊治都没办法。”
“我们判定,他将在半个小时内离我们而去。”
说到这里,利昂医生顿了顿,他似乎完全陷入了当时的情绪,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惋惜和悲伤。
“可出乎我们预料的是,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就在我们认为他已经到达死亡的临界点时,病情恶化突然停止了。病人的情况神奇地稳定了下来,保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
“他的心脏跳动得十分缓慢,脑电波变得混乱无序,原本手脚上的那些小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变成一条条两指粗的肉条——我们姑且将之称为‘触须’。”
“事实上,从生理学的角度上讲,他已经不算一个纯粹的人了,不论是外在的形貌,还是内在的基因,他体细胞中的染色体甚至多出了一条,原本的四十六条染色体上也有很大一部分片段发生了改变。”
“最神奇的是,在他的那些触须尖端,发生了像植物根尖那样的分区,你们知道的:根冠、分生区、伸长区、以及成熟区。”
俞淮并不知道。听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听不懂了。
染色体、基因这些还好,在他事故后修养的那段时间里,这几个词几乎是时刻挂在自己的生物科学家父母嘴边。
但什么根冠、分生区,则是他失忆之后从未接触过的名词了,他只能根据每个字的意思,去联想猜测整个词语的含义。
“所以病情稳定之后,你们将他转移到了这栋病房楼?”俞淮引导性地插了一句,他实在是不想再听利昂医生继续讲一些晦涩的名词。
“是的,我们将他转移到了这栋楼,就在这一层最靠南边的一间病房。”利昂医生对俞淮微笑了一下,顺从地跳过了专业方面的解释。
接下来利昂先生所讲的内容,就与俞淮的猜测别无二致了。
听着利昂医生的讲述,俞淮心中莫名地浮现出一种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认识对方一样。
或许是利昂医生的语调太过温柔和缓,容易让人心生亲切感。
在听的同时,俞淮顺便将整间病房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双人病房,靠门口的那张床上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纯白的床单盖过了他的头顶,这应该是利昂医生做的。除此之外,病房里再没有三人以外的其他人。
窗边的桌子上,亮着一盏酒精灯,昏黄的光线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俞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所以,我怀疑这应该是一种基因病毒。俞长官,你在听吗?”讲着讲着,利昂医生又绕回了他的专业领域。
“嗯。”俞淮的视线重新落到利昂医生身上,“那么,请问你是怎么被困在这里的?”
利昂微微一笑:“我当时来查房,我的病人浑身多处骨折,没办法移动,我想本带他一起走,可惜最后都没能走成。”
想必利昂医生口中的病人就是病床上的这具尸体。
单凭这一点来说,利昂就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医生。
“这三年里,你一直被困在这里?”
“准确地说,是被困在这一层楼。”
“那么你有没有见到过会移动的植物人?”
“会移动的?似乎并没有。”利昂医生蹙眉思考了下,摇了摇头。
没有见到过?那外面那只变异植物人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对了!凭空出现!
电光火石间,俞淮终于将脑海里漂浮着的零碎片段全部串联起来,他寻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那种可能。
变异植物人当然不可能凭空出现,遥隔万里的南北两座城里也不可能同时发生一样的变异。
除非,这个变异植物人是有人从拉蒙城里带出来的。
利昂声称没有见过的变异植物人、穿了三年依旧干净笔挺的白大褂、放在窗边的酒精灯、对救援队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的表现……
俞淮的目光跨过利昂医生,和倚在门口的向祁交换了一个眼神。
毕竟不是共同经历过千百次任务的队友,俞淮当然不指望他和向祁之间能有什么默契,但眼下他也不能明说,以免打草惊蛇。
只能看向祁自己能意会多少了。
片刻后,向祁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轻笑一声:“抱歉,打断一下,两位不如等我们回去之后再聊?”
闻言,俞淮松了一口气。
这会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利昂往窗外看了一眼,笑容里带上了些歉意:“我好像讲的太多了。”
“没事,走吧。”俞淮压下眼底的情绪,嗓音淡淡。
“不知道两位长官是怎么来的?”
“开车,车停在楼顶。”
利昂医生了然颔首,他折身端起窗边的那盏酒精灯,率先往门外走去:“我知道一条通往楼顶的安全通道,跟我来吧。”
俞淮并没有质疑,快步跟了上去。
路过向祁的时候,食指指节轻轻敲了敲向祁插在裤兜里的手|枪枪柄,暗示他准备好应对突发情况。
向祁对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跟在俞淮身后,走在三人队伍的最末端。
楼道里的黑暗似乎比来时更浓重了,只有利昂医生手里的那盏酒精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让前方的黑暗淡了些。
利昂带他们走的路与俞淮他们来时是相同的,这更加深了俞淮对他的怀疑。
刚才过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将楼道上下左右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所谓的安全通道。
几人都没有说话,空旷的楼道里只余下三人的脚步声,气氛一时间凝重得有些诡异。
耐心地跟着利昂走了一会,俞淮开口问道:“利昂医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利昂没有回答。
俞淮又问:“我记得不久前你们的回复上,自称是‘我们’,利昂医生,你还有其他的同伴吗?”
说话的同时,俞淮的右手已经悄然按在了手枪枪柄上。
这次利昂医生回应了,声音依旧礼貌温和:“是的,我的确还有同伴。”
“他们在哪儿?”
利昂医生忽地顿住了脚步。
“就在你身后啊,小淮。”
利昂叫他什么?小淮?
顾不得细想,一道劲风突然从身后袭来!正是刚才跑掉的那个变异植物人!
“向祁!”俞淮反应迅速地将向祁一把推开,自己迎上了袭来的触须。
他这才从正面看清了那个变异植物人的样子。
清晰的五官,正常的体型和肤色——这是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人!
可是这个人却又有着植物人的特征,从手部生长出来的触须毫不留情地挥向俞淮。
俞淮皱了皱眉。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俞淮不过走神了一瞬,触须已然袭到近前,他不得已中断了举枪的动作,徒手将那触须一把抓住,猛地向后一扯——
前方的“植物人”当即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怒目看向俞淮。
接着,“植物人”极有目的性地攻向俞淮。
俞淮也终于举起了枪,食指扣上扳机。
可是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就在俞淮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几条触须从俞淮身后探出,缚住了他拿枪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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