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莫九香

“那你的父母呢。”春卷不想让对方觉得这是关心,故意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大,很圆,很美。

“当年我是卖身葬亲才入的帅府。”林达说道:“我的父母早就化作枯土了。”

“抱歉,我不知情。”

林达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能理解长公主,小时候有虫子钻进我的肚子里,那只虫子有这么……这么长……”

感觉言语无法表述恐怖,林达伸开双臂比划着当时的情形。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吃面食。”林达突然扯着嗓子,凑到春卷耳边大声喊道,生怕春卷漏听了这句。

“姐姐你记住了吗,我——不喜欢吃面食。”

春卷皱起眉头,赶忙躲开,慌不择乱地应答着:“嗯嗯嗯……

“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吃着老糟烧和酱板鸭听完故事,她打算抛弃说书先生,打道回府。

少年的喜怒哀乐变得飞快,语调转而低沉,伴着秋风,带着些许伤感:“那你过几日就看不到了。”

“这几日我得出城办件事,过几日中秋家宴你帮我盯着点。”

“这是酬劳。”林达把一个玉佩塞到春卷手里。

青绿色玉佩有些年岁,边角磨损,上面雕刻着凶神貔貅,背面还刻着“成”字。

“我不要。”几乎是立刻。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那收个玉佩有什么的。”

春卷被他唬住,犹豫了一刻,就那一刻,被少年抓住了把柄。

“你心虚了,春卷姐姐。”

“你真的很烦。”这下春卷急了,起身就要离开。

少年轻飘飘说着话,却偷偷种下了蛊,迷惑芳心:“收着吧,证明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才不需要证明呢。”春卷恼羞成怒,准备将手中的玉佩丢出。

林达闪跳到另一处:“诶诶别丢!不收罢了,那可是我家传的。”

这话有效,春卷想到他举目无亲,高舞的手顿在半空。

“略~略~略~骗你的”少年转身逃出春卷的视线里。

——————————

天光还未大亮,就连城门还未打开迎接新客旧友。

林达就一人一马,离京而去。

此去扬州是有正事要办,他一路上不敢歇停,奔袭一日直到日暮之时,才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圆满客栈坐落在人迹罕至的丛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剩几盏幽微的烛火指引着旅人前来。

牵马进入客栈,只见一大老爷坐在马圈旁边,衣衫褴褛,佝偻着背,脸上褶皱颇深似被大火烧过一般,一旁的拐杖可知他位移艰难。

将马在马圈处拴好,林达正欲往中堂灯火通明之处去,沿路却看见另一侧马圈里停放一具黑色棺木。

“老板,来间上房。”林达把银两放在柜台前,却不见掌柜的身影。

听到声响,后厨处有一女人掀开帘子匆匆赶来:“奴家,这就给小哥安排一间上房。”

“再来些吃食。”

“小哥稍坐,奴家这就给小哥安排。”

不一会儿,好酒好菜上了桌。从林达入店到现在,都是老板娘一人在忙前忙后,倒是不易。

那女人年岁比他稍长几岁,却别有一番岁月沉淀韵味在,一步一摇风情万种。

“老板娘,那院中的棺木?”林达问道。

“是奴家的夫君,只是前几日飞来横祸,他便撒手人寰。”

院中棺木想必就是她丈夫的尸身,只是她眼泪滂沱,身上却不见丧色,倒是令林达心生疑窦。

“何日下葬?”林达装作无意,随口相谈问道。毕竟是往长安去,他不由得多注意几分。

“奴家和夫君都不是本地人氏,今日是客栈最后营业的日子,待明日奴家就要带丈夫北上回长安,落叶归根。”

“我也是长安人氏,不知老板姓甚名谁,家住何坊?”

“奴家姓莫,家中排行第二,名九香。”

“倒是有趣,我还以为老板行二,会称作莫二香。”

“小哥有所不知,父亲知天命,这一生会有十个子女,故从后将我称作九香。”莫九香见林达酒碗空余,端来一壶新酒承满:“我的夫君行一,名莫十安。”

“夫君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子,我与他并无血亲。”

“原来如此。”林达道。

那老板娘似被揪起了伤心事,接着说道:

“原本奴家与夫君尚有一子,生活倒也和美。只是他突然被花楼里的女子勾了魂魄,将她带回家中,整日与她寻欢作乐。”

“这也就罢了,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奴家都能忍,一日奴家离家办事,小儿在家中突发高热惊厥,不治身亡,待奴家回家之时才发现……”

“要不是那女子,我的夫君怎么会对我们母子俩不管不顾,我儿也不会突发惊厥而死。”谈道此处,眼前的老板娘悲愤交加,倒是比刚刚提起丧夫之痛更难过了几分。

“官爷你评评理,那女子是不是说妖孽,是不是该杀!”

林达原本只是当勾栏听书,却不曾想突然被拉上高堂做判官。

“若谈孽行,娘子的夫君倒是更重。”

“身为兄长,被你父亲所养,却不知感恩,辜负了你。”

“身为夫君,却不安分守己,不与妻子琴瑟和鸣,与外人厮混。”

“身为父亲,他并未尽父亲之责,看顾好亲子,以致命丧黄泉。”

……

“你胡说!夫君就是被那小贱蹄子勾了性子,才会如此!”老板娘突发尖叫怒吼,看起来面目狰狞,唾沫横飞在林达的脸上,还有桌上的餐食。

他只是食客,不是判官,再无进食的心情,摆摆手,起身上楼休息。

行至半路低头却看见莫九香,跪在桌边嚎啕大哭,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上行回到房中。

这是她自己的劫难,该由自己去开解,若她想不开,困住的只能是他自己。

……

待二楼上房内的烛火熄灭,院中的老大爷蹒跚走入中堂,莫九香在跪仆在地上痛哭,久久无法回神。

“莫楼主,长安事重,且莫继续在此处耽搁。”

“宋公子,你只结了一部分的银两,自然只能慢慢来。”

“放心,一入长安,会有人帮我结清剩下的钱款的。”

“你们男人,都是这般心狠……”莫九香喃喃道。

后厨又传来几道声响,莫九香拿起藏在柜台后的马刀,进入后厨,不一会儿,再出来时,马刀上流淌着热腾腾的鲜血。

“你们女人,可比我们男人心狠多了……”

……

——————————

沈隐醒来,眼前景象熟悉,泛黄的顶梁可判断这是灶旁的厢房,供府内庖厨休息起居。

因常年烟熏火燎,梁上烧得发黄。

“咳……咳……”肺中隐隐泛起的腥味发苦,沈隐攀着榻缘起身。

沈瑶正在一旁收拾行装:“哥,你醒了。”

“先把药喝了顺顺气。”

一罐苦药下喉,沈隐才得以开口说话。

“要是再晚几日,走之前你就见不到我了。”

沈隐已经昏睡了五日,这几日长公主倒是没来过,但是医士时常前来探望。

长公主知晓他们二人身份,并未多做处理,想来应是无事。家事已了,沈瑶准备接受巾帼军的招纳,入阵为卒。

沈瑶道:“走之前,我想去拜谢长公主。”

“应该的。”

……

推开厢房的门,秋已至,枫叶潇潇落满地,院中背站了一人,在潇潇落叶中身形依旧挺拔。

沈隐有些恍惚,可风声一停歇,便惊觉此人并不是心中所想。

“听闻姑娘不日将前往军中,长公主特命我将此物赠予姑娘。”春卷道。

一支玄色长剑躺在华贵的礼盒中,剑鞘上雕琢精细云纹,从剑鞘的第二节拆开,是一把形至稍小的短剑。

通体寒光凌冽,削铁如泥,这是一副子母剑。萧凌云偶然得此,觉得奇巧,可惜自己的路数并不擅长,便一直搁于库中。

“立世艰难,若有长物可抵万难,愿姑娘能早日在军中建功立业,安大家全小家,以报君恩。”

“多谢长公主,我想同哥哥亲自……”

“二位心意我定会传达于长公主,长公主倦了,不见客。”春卷转而对沈隐说道:“沈郎君近日受了伤,都说伤筋动骨百日方安,定要好生修养才是。”

“然长公主餐食不可误,故请沈郎君敬心安排三餐,今日之后未等特殊传召,沈郎君安于后厨即可。至于其他侍奉之事,由他人代劳,沈郎君不必亲为。”

沈隐顿了良久,千言万语只顿在一字中:“诺——”

……

一连几日,沈隐困于后厨,膳食皆由他人送至前厅,长公主从未踏及此地。

今日,前厅来报,长公主邀请名人雅士入府品酒,席面由望京楼亲做了送到府上,灶上不必开火,沈隐得以早早歇下。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府内一处假山上,这里地势较高,可将前厅情形尽收眼底。

偶然发现此地时,沈隐尽乎欣喜若狂,只是在远处看着,足以。

月亮高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沈隐看到了那抹弯月,却好似被放逐无人之地,独余凉意。

前厅处人影错落,有形色各异的男子,皆使万般武艺,欲讨君恩。萧凌云恹恹坐在其中,主宰一切。

因她笑,而众人高呼。

受她令,而众人尽数褪去衣衫,匍匐做狗。

若她恼,众人屏息凝神等候发落。

沈隐没有在堂上,而隐于假山的夜色中,被她所遗忘。

在混乱中,她依旧神思敏捷,察觉到假山上的悲凉,将目光投射此地。

沈隐惊惶躲在假山之后,五指攀住一块碎石,石块成粉与血水混合做泥,没有月光普照,鲜红的血色与泥水无异。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