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忆(二)——入主长安

“今日我还能称呼你为兄长,明日就只能称你为皇兄了。”

自从父母惨死后,萧凌云的心头上一直笼罩着一层乌云,大到快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起兵报仇,只要大仇得报,乌云就会褪去,晴天得以重现。

可是当胜利近在眼前,她的心头却莫名泛起一阵酸楚,将顶头的乌云煎灼,化作倾盆大雨。

果然,晴日当空。

她对于明日充满了迷茫,没有了乌云,就是都是晴空吗?

大雨下的阴湿悄悄藏匿在心房缝隙,可能会发霉生菌,可能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萧家军才进城半日,江逾白就挑拨了两三次,若日复一日的挑拨,若年复一年的挑拨呢……

她赌不起……她本来就是有罪的……

君臣有别,在权利的旋涡里,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能一直是最初的模样。

“你就是想躲懒了。”萧凌风有些无奈。

他这个妹妹看起来不着调,但自从那件事以后就多思多虑,行事谨慎。

起兵路上要不她一直在一旁压着他的性子,刚刚在城门口他是真的会提刀将江逾白斩于马下。

他有时候也会想,该是怎样的男子可以配得上他的妹妹,思来想去,顿觉自己思想浅薄。

她是击破苍穹的雄鹰,本该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那你就放我去躲懒吧,明日登基大典我就不来了。”

萧凌云放下冰碗,挥挥手转身离去。

“君臣不和,总要有个由头。”

……

登基大典已经过去三日,萧凌云再未出现在承乾殿内,也未曾上书汇报军事。

故而今早上朝之时,萧凌风在龙椅上发了好一通脾气,派人去巾帼军军营请萧凌云上朝觐见,众臣在下跪成一块。

新帝登基不过三日,他们还摸不清这位陛下的脾性,倒是对萧凌风在战场上的威风事迹早有耳闻,听闻他茹毛饮血,片人如牛肉凉片一般可怖,想到此处跪仆在地上不由得瑟瑟发抖,恐成为下一个牛肉凉片。

龙椅上的人等了许久,看上去有些烦倦,一旁的宫人帮着按摩太阳穴舒缓龙威。

“参见陛下——”小黄门颤颤巍巍从门外跑来,这是刚刚出宫去巾帼军请萧凌云的那位。

“说——”龙椅上的人眉头微蹙。

“长公主……将军……将军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话音未落,龙椅前案桌上的奏折扫了一片。

“好你个萧凌云!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只留一地臣子惶惶不安。

“陛下息怒。”

“还请陛下息怒。”

“恭送陛下。”

……

——————————

一月后,江府,江予谦小院。

红色灯笼高高挂,一片喜气洋洋之象,为了这次婚礼,江相特地允了一处新的院落,修缮一番给江予谦,屋檐上的红色朱漆还未完全干透,新娘子就进了新房。

“恭喜四公子。”

“祝驸马与公主百年好合。”

一晚上所有的宾客因江相而来,却把全部的恭贺之语送给这位驸马。

一一谢绝宾客,走过红色长廊,朱红色的喜鞋在地上走得飞快,得意之色不自觉从喜服宽袖中飞扬而出。

在新房前听下,江予谦先让身旁的小厮给自己将衣衫收拾整齐,再三细嗅自己身上的酒气是否过重。

“公子放心,公主见了公子定是喜上眉梢,春心荡漾。”小厮倒是很会讨嘴。

江予谦五官没有特别突出之处,但胜在和谐,眉目与唇鼻之间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今日的红色喜服由上好的丝绸布料裁体制成,更添了几分俊色。

“下去领赏吧。”江予谦摆摆手,做了十几年的庶子,今日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

屋外有父亲和大哥的赞许,有宾客的恭维,屋内有俊美的娇娘正等他亲临。从今日起,他和他的小娘都会过上好日子,不会再被任何人轻视。

“多谢公子!”

“吱呀——”朱红色的房门被打开。

新娘已经自揭了红盖头,正坐在桌边吃酒,见他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沉浸在桌上的美食之中。

“都走了?”

“嗯,都送走了。”江予谦转身将房门关上,在她面前坐下。

美泽美矣,美轮美奂。

饱满的额头下是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两侧的眸色如水,狭长的双眸边可见一片红晕,额间的朱红色花钿凭添几分妖媚之意。

她专心吃着桌上的食物,见她吃得开心,便心中多了几分欢喜,见她唇角处沾了点酱渍,伸手欲去擦拭,她却转脸躲开,另取帕巾擦拭。

“公主很美。”

“本宫知道。”她一直低头吃着,不曾多给他一个正眼。

江予谦认真说道,看起来几乎将整颗心掏出,放在龙凤花烛另一侧的人影眼下:“能娶到长公主,是予谦三生之幸。”

“我心悦长公主多年,得知父亲替我定下这门婚事,我甚是欢喜。”

“愿与长公主百年好合,子嗣延绵。”

“本宫知道了。但本宫对你没有这种想法。”萧凌云终于停下手中的碗筷,抬眼看他,是因为吃饱了。

从昨日午夜就开始梳妆打扮,从宫里出嫁,吃什么都有礼部盯着,除了花生桂圆吃不了什么饱腹之物。

入了江府以后,进行各项礼仪,男人可以去前院会宾客进食,她却要待在后院饿着肚子等着新郎临幸。

一开始还想规着淑女面孔,后来想想还是自己最重要,便唤春卷去厨房叫点东西来吃,才又有了说话的力气。

“三年之后我们便和离,到时候本宫会请皇兄给你一个外放的职位,免受京城流言纷扰。”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江予谦的下半生都安顿好。

“你可继续执拗,但本宫不愿意,喜欢本宫是你的事情,不是本宫的职责。”

“还有就不喝合欢酒了,本宫怕你受不住。”

“这房中的酒加入大量依兰香,若有此酒便可情意绵绵。”

江予谦悠悠说道:“我,当真心悦于长公主。”

不用揭红盖头,也不用喝合欢酒,也不用他这个新郎官,江予谦的目光落在床架边,那里放置了一块白布,与整屋的红格格不入,确实今日最为重要的东西,此刻却被丢弃一边。

“江四公子,你我婚约本就是一场交易,若求两情相悦未免太过天真。”

萧凌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注意到那块白布,这是整个房间里比红色还要刺眼的东西。

“那很重要吗?”她发问道,正经看向眼前的男人。

“很重要。”他答。

萧凌云站起身来,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白布,又向江予谦处走来,抓过江予谦的手腕,取头上的金色凤簪,划破江予谦的掌心,取鲜血滴入白洁的帕布中。

“你们江家既然需要这个来撑门面,那用江家的血再好不过了。”

“你最好拿着这帕巾出去交差,你也不想让别人说江四公子无能吧。”

江予谦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利刃刺破他的掌心,血的温热和痛苦同感。在外面他是风光无两的驸马爷,在长公主房中他不过是一只随时会被捏死的蝼蚁罢了。

她轻飘飘的把他带到高台楼宇处,又随意将他踢下,再一句带过:

“想不明白就睡吧,本宫倦了。”

就连想要安寝,也是因为她倦了。

江予谦僵着身子走到床榻边,和衣而眠,枕头里似有安神效果,他一闭眼再睁眼,天就亮了。

她撑着头坐在桌边眯着眼,似是睡了,又似是没睡。但听到床榻上的声音,又第一刻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不歇一会吗?再过几个时辰我们该去向父亲母亲请安了,到时候会很累。”江予谦关切问道。

“不必,我坐在这里等就好。”她的语调里藏了些许倦意。

“殿下在等什么?”

“我在等,在等一道旨意。”倦意不见,眼神也变得清明。

桌上的餐食皆已经撤下,一盏天青色的美人肩壶放置在公布桌上,萧凌云提起把手,热腾腾的茶气从颈口倾泻而下。

一壶茶还未饮尽,圣旨已到。

“请长公主,驸马接旨。”

江予谦还未下床穿好鞋袜,萧凌云早早起身打开房门在堂前跪定,等候圣旨宣读。

待江予谦踏出房门,萧凌云跪在正中,他跪在她身后一步左右。夫为妻纲是民间俗礼,但在皇权之下,以上为尊。长公主下嫁到江家,依旧是萧家的长公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萧凌云狂妄无礼,故而卸其巾帼军军权,禁足长公主府三月,以儆效尤。”

萧凌云在地上顿首,接过金黄色的卷轴:

“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隆恩。”

江予谦抬眼便可瞧见她嘴角的喜色,原来,她也会笑,昨天大喜之日,她从未显露一刻笑颜。

传旨的小黄门还未走出江府的大门,萧凌云迈着大步子先一步离开了江府。

江予谦看着那道红色喜服钻进华贵马车中,马蹄向前飞踏,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檐上吊挂的红色灯笼仍在,红色喜稠还未沾染风霜,新娘已经离去,好似大梦一场。

“长公主才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江予谦顿在原地喃喃道。

……

不出一月,长安城中不见英姿飒爽的凌云将军,只余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上娇养着的长公主萧凌云。

虽足不出户,但陛下没有禁止他人进入长公主府中。

长公主日日召俊秀郎君入府,美貌德行上者留府做工。看便长安俊秀郎君,只知饮酒作乐,再不理国事,也为再未理会那位江家的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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