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清明节，仙门百家没有过节的习惯，天外天却在每个龙年的清明时分，遥祭炎黄二帝，而清明论道也是天外天最为盛大的一场论道会。

“上古巫妖大战，百族避世，才有了人族的兴起，为何不祭奠道祖鸿钧，不祭奠人母女娲，而祭奠两个部落首领？”有人小声问道。

紫霄宫内，文曲星君轻轻笑了笑，手里拿着的竹简往空中一样，《浮生若梦》开启投屏模式，众人仿佛回到了那个腥风血雨，人命微贱的洪荒时代。

“人族，源自大地，没有巫妖的天资纵横，在夹缝中求生，道祖创道，女娲造人，可这样子卑微到尘土中的所谓人族，与其他兽类没有太大区别。”

“是黄帝轩辕氏，带领人族学会利用工具，建造房屋，驯服野兽，制定礼乐，创造法度。是他，开启了人族的进化，使人类有别于兽类，更指明了人族修炼的方向，并在漫长的时光里影响了妖族。”

“是‘修身之道’吗？”有人问。

君子衍点点头。

“巫妖重视自身的力量，人族则修心，是以柔克刚之道，使人族拥有无穷的生命力，不能在血脉中留下传承的人类，用文字记载将道传承千年，近代妖族也开始修心，不再一味讲求蛮力。”

不错的，在强大的妖力，倘若心性不足，不过是刚过易折，人族借天地之力而成的阵法，法器，灵丹，符咒，代代更新，各式术法更是惊艳无比，已经足以弥补天生孱弱的劣势。

“而炎帝神农氏，处耕种，尝百草，真正让人类自给自足，安定生活，亦是功不可没。”

君子衍一挥袖收了幻象。

“今日，紫霄宫里不论师徒，不论贵贱，人人平等，只谈一个‘道’字！”

仙门百家各有各自的为人处世修身之道，也是修炼的心法关键，唯有互通有无，方可真正通透。

萧阳率先站了起来，“我们玉门萧氏，讲一个‘侠’字，一刀在手，斩尽天下恶人！”

他目光迥然，后背的长刀【偃月】轻颤，发出嗡鸣，好似在应和主人。

众人以此道论己道，皆认真思考。

卫英皱着眉头，不顾姐姐的阻止，一下子站了起来，燃火的双眸隐有金光。

“众生、皆苦，缘何、主、他人、生死？”

卫英修禅道，轻易不染杀孽，在他眼中，萧阳所谓的“侠”，不过是以暴制暴，以武犯禁！

坐着的众人中，站的笔直的二人尤其亮眼，四目相对间，火花四射，分毫不让。

“卫兰亭，”萧阳笑的痞气，“倘一人杀人无数，难道他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那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呢？”

卫英并不犹豫，比萧阳小两岁的他却比萧阳成熟多了。

“一命，可抵，百命否？”

卫英一针见血，“赎尽，罪孽，方可，成佛！”他虽然说得慢，却掷地有声。

萧阳挑起眉毛，心中暗赞，这个卫兰亭，居然能说出一番道理来，一改众人对他的印象。

幼姬等人毫不吝啬的鼓掌叫好，谢临也微扬嘴角。

“但我等以雷霆手段相制，令行禁止之下，谁还敢犯？”

“但你，以，雷霆，手段，相，相制，一旦，犯错，只能，一，一条路，走，到黑，再，不能，回头！”

“好！”全场掌声若雷鸣一般。

幼姬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恶人放下屠刀真的能立地成佛吗？

这是个十分矛盾的问题，如果穷奇放下屠刀的话，被它害死父母亲朋的幼姬等人难道就会既往不咎了吗？

怎么可能？！

伤害已经造成，过去不可更改，错了就是错了，事后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它放下屠刀的话，如果天道，人们允许放下屠刀的话，不就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吗。

放下屠刀，他放下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未来可能被伤害的无数人，允许他放下屠刀，不是对他罪孽的宽恕，而是给那些未来的受害者一个生还的机会。

二人的争辩一时之间卡在这里，全场都陷入深深的寂静，大家都在思考，杀还是不杀？

谢临从容起身，接上了话题，声音不大，更不带攻击力。

“何为恶？”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三个字，却一下子炸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何为‘放下屠刀’？”

他略微停顿，给众人思考的空间。

是啊，幼姬想，恶人是如何被定义的呢，杀人如麻的凶兽穷奇当然是公认的恶人，它作恶多端，可是并不是所有恶都强烈到世人毫无疑问。

偷盗是恶，但是偷了一口饭活命或者江湖上的劫富济贫，真的人人人都觉得是恶吗？

再说放下屠刀，谁能确定他是放下屠刀呢，还是花言巧语呢？

“萧和靖首言差矣，难道每一个恶人都应该付出生命的代价吗，公之刀，为正义而出，却不该视人命如草芥，轻易收割。”

萧阳严肃了表情，恭敬行礼，表示认可，“斩尽”二字并不合适。

“临以为，立法在前，执法在后。如礼一般，明文规定，不论善恶，论对错，因为善良而行凶，难道就不是错的吗？不同的违法，用不同的处置，倘若对方诚信忏悔，可以暂缓刑罚，约束对方的活动，留出一定时间观察。”

这就跟他用的金箍一样，会在对方违法时发出警报并给对方不同程度的痛苦，和孙悟空头上的很像，只不过标准不是师傅的念经而是明文法律，或者说，天外天的法规。

各家都有法规，却并非一致，各行其道罢了。

卫英和萧阳一同行礼，表示认可。

萧阳的严苛，卫英的宽容都是人治，太过感性，唯有法治，方能维护公平。

回合结束，众人都若有所思，王斌却怯怯的举起了手。

“小友请。”君子衍笑容儒雅，充满了鼓励。

“可是，规则那么多就跟礼仪那么多一样，不自由，不快乐。”王斌站起来询问，小奶音因为不确定，还有些飘忽，犹犹豫豫的。

谢临温和一笑，十分包容“约束之下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就像被适当保护和约束的孩子才能自由生长，不约束的话会把孩子惯坏，太束缚又使孩子拘束。”

王斌大大的“嗯”了一声，乖巧行礼，满足的坐下了。

幼姬一直沉默着，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发言，长生和谢临都注意到她反常的举动，略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指出来，反而是萧阳，总觉得哪里不对，挠着脑袋，皱着眉。

对了！他一拍脑袋，“幼姬，你怎么没有怼我呢？”

“哈哈”姜彦捂着嘴笑，正好上一个道友说完，君子衍便顺势点幼姬继续。

幼姬站了起来，脑子仍然有点乱。

她不会原谅穷奇的，它杀了她的父母，即使它放下屠刀也不会，可是，如果它放下屠刀，她当然不能再对它出手，不然造成更大的伤亡怎么办？

但是，不甘心，承载着这么多人怨气的穷奇即使放下屠刀也不应该成佛，它直接自我毁灭不行吗？！

别说什么改过自新，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如果放下屠刀的话，如果拥有了良知的话，就直接自杀啊！！！

而且，这种恶人如果内心真的忏悔了，真的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坏事感到痛苦，怎么还能立地成佛呢，怎么可能觉得自己配成佛呢？！

“我在想……”幼姬缓缓开口，眸光闪烁，“放下屠刀后，恶人真的能接受曾经的自己吗？他很清楚的吧，受害者和受害者的亲朋，都盼着他死啊。”

谢临愣了一下，内心感受到一股剧痛，就像失去整个世界一样痛苦，想哭但流不出泪水，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响起一道男声，绝望夹杂着凄厉，“求求你，”他的声音近乎嘶吼，“活下去！！！！！”

谢临摇了下脑袋，感觉一阵恍惚，过往所有幻象串联起来，令他得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前世的我，爱上一个调皮的姑娘，她做了什么恶事，然后自杀了？？？

“唔！”谢临撑着额头，一股剧痛袭来，所有跟幻象有关的记忆被一个蛮横的力量封锁在识海深处，谢临睁开眼，觉得哪里很奇怪，心也空荡荡的，却再想不起来，脑子里只有幼姬刚刚的发言。

他站了起来，听见自己说，“那就让他自己选，活着赎罪还是受刑而死，但临，希望他选择活着，因为逃避没有用，一个杀人无数的恶人可能也可以救人无数，至少让自己死的更有价值吧。”

就像村上春树的父亲，一辈子为年少时的军旅生涯而忏悔，就像战后的德国，承担罪行，用数十年赎罪。

有些时候的恶人，或许不是自己邪恶，被迫参与，无知参与，继承罪行，手中本无屠刀，奈何已沾染罪孽，痛苦，难以解脱。

“谨受教。”

幼姬俯身行礼，坐下来时仍在想。

我猜，他会选择自杀的，即使本无屠刀又怎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