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各有各的道，不同的人更有不同的道，一整个早上，一众少年们你来我往的论道，从生死到仙凡，从有情到无情，君子衍全程仔细的听着，即使少年的发言过分稚嫩，他也只是温和的笑着鼓励，并不干涉众人的争论。

这些道，可能天真，他们总想着人间正道，总忽略各种阴暗，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更不是正义必胜，只是，那不是现在。

少年人，合该对生活充满希望与勇气，尤其是修仙的少年，心性比天资更加重要，谁都不希望看到强者凌辱众生。

好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在角落，花白的头发和胡子随主人的呼吸一摇一摇的，目光复杂。

希望他们都不会迷失自己的道。

他的心中荡起一声叹息，叹息失去道的自己。

看着少年们脸上的笑容，他拍拍手，一本正经的鼓掌。

“啪！啪！”

幼姬跟着众少年起身行礼，弯腰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好了子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见过天权星君！”

“诶，不用不用，别这么客气嘛”好了子眯起了小眼睛，难得穿着的洁白衣袍就像挂在他身上一样，与他猥琐的气质一点也不吻合。

说着，他提起右脚又重重踏了下去，往前走了两步，提起右脚又踏了下去，像这样重复了九次。

“他在做什么？”

有子弟忍不住低声询问。

幼姬也看向了长生，就见她聚精会神的盯着好了子的脚，不，准确的说是他落脚的位置，各色线条在她眼中相继出现。

如果不是好了子自己暴露的话，就连长生也没有发现，紫霄宫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载阵图，类似于浮空台一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线条组成了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阵图。

“是，传送阵”

幼姬自己猜出来了，也根本不用猜，失重感骤然传来，只觉得眼前就是一黑。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幼姬自然也是如此，可是她“看见”了水，在流淌的时间之水，紫霄宫、云海，全部都远去了，他们一群人漂浮在河流上空，阵法之内是稳定的空间，阵图之外则光怪陆离，一个又一个各色黑洞把空间撕的稀碎。

好美！

一心以为是神念看见的幼姬惊叹于时空的瑰丽，兴奋地每个毛孔都在自由的呼吸，就好像，鸟儿飞到了天空，鱼儿游在水中，悠然自得。

“啊！”

短促的尖叫声打断了幼姬的思绪，她猛地回过神来，脚下踩住了实地，眼皮也感受到阳光。

一张开眼，便见好了子得意的哈哈大笑，满意的对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们点头，幼姬嘴角的笑还没有下去，萧阳正在哇哇大叫，他们已经落到了青云梯下，原来那日等候爬山的广场上绘着肉眼无法看见的阵图。

抱着白玉门一侧的柱子大吐特吐的萧阳面色蜡黄，指着欢乐的幼姬，“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长生靠在幼姬身上，虚弱无力，满脑子还是阵图。

时空之力是凶兽穷奇的力量，都说穷奇的遗骸被封印在天外天，想来，雪流苏的时间之道，好了子的空间阵法都与此有关。

幼姬疑惑的诶了一声，长生低声道，“有一股很可怕的力量，”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围剿穷奇用了那么多的人仍然伤亡惨重，毕竟，无论是十八般武器还是元素之力都可见可感，而时间与空间，着实恐怖。

“我感觉，毛骨悚然。”

长生总结道，幼姬嗯了一声表示警惕，不扶长生的左手在身侧握了一下，脚下，一颗石头骤然消失，一个极小的黑洞显现，也立刻消失了。

幼姬并没有察觉，姜长生却猛地低头，眼神锐利，像是要把地面瞪出一个洞来，什么也没有发现，疑惑的扭过头去。

“你们可能并没有细细看过这座青云梯吧。”

好了子站在白玉门前，轻轻跺了一下脚，整座青云梯都开始震颤，抱住柱子的萧阳猴子一样飞快窜了上去，生怕再来一次传送。

众人却都没有发出嘲笑，他自己也并没有心思管其他事。

石阶上扬起一片飞灰，不由人踩踏的正面，一行又一行字迹闪着各色灵光，前三节恰好是《太平》中三尊的名言，字体都各不相同。

第一行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人人生而平等，万物皆可成仙。——太皞】

字体飘扬，充分彰显了主人张扬和嚣张，入石三分，更体现着主人的坚定与执着。

好了子的字歪歪扭扭的简直不能看，公子华的字则是标准的行楷，自由却不失法度，规整却并不拘束。

只是，第四节石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最左边，隐隐约约有个“七”字，幼姬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总觉得，天外天隐瞒了什么，不对，应该是，仙门百家一同对外，对他们这些后生隐瞒了什么东西。

那句“英雄不问出处，我以我心证我道”尽显豪迈，不像是叛门的恶人。

“七？”长生喃喃出声，也摸不清头绪。

好了子正在教众少年如何刻字，嘱咐他们把自己的志向也刻到上面去，被人团团围住。

幼姬迟疑了一下，这种涉及隐秘的事情，谢临搞不好不会说，不过，管他呢，想问就问呗。

她果断溜到谢临身后，“谢临，第四行为什么没有字？”

距离太近了，有暖风拂过谢临的耳朵，带来片刻痒意，和一片粉红。

谢临侧行半步转身，站在安全距离思索，也低声回道，“据说是天枢星君，姓琼，名小七，至于为何被消去，临也不知。”

天枢星君？

天外天中有十二星君，以北斗九星，七亮两暗命名，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天任、天英，剩下三星君是传承者，用师父的别号称，即天枢之别号贪狼，天权之别号武曲，开阳之别号文曲。

因此，她一直以为公子华是开阳星君，云中君则曾是天枢星君，难道，天枢星君另有其人？贪狼星君也不是父亲的徒弟？

过分复杂的关系七绕八绕的，这琼小七的名字也与狼小六如出一辙，可是，“琼小七”，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临见她深思不语，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虽然也曾觉得奇怪，但本就没有太多好奇心，为尊者讳嘛，他更是无意打探长辈的**，并没有穷追不舍，幼姬不开口就停下了询问。

好了子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这青云梯将带着你们的志向见证这世间变换，沧海桑田，留待后人评说！”

老头子难得激昂了一回，振臂高呼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显出几分红润。

萧阳第一个鼓起掌来，从柱子上一跃而下，鼓着掌大笑，刚才的凄惨模样瞬间消失不见，他走在所有人前头，幼姬连忙跟上，前面的石阶都写了字，他们要一直走到没有留字的地方。

占卜未来，扭转乾坤——云行。

这大概就是好了子的徒弟，天玑星君了。

幼姬还看到了母亲的字，极温柔的小楷：

【愿人人食能果腹，衣能蔽体。——时似水】

紧接着就是舅舅的字，写着同样的话。

落笔时，母亲与舅舅仍是少年，和他们一般大小，不过刚入门几年。

长生说，舅舅与母亲生于贫苦，父母死后一起乞讨来到天外天，两个瘦小的孩子凭着莫大的毅力爬了上去，甚至是在天外太启蒙识字，自己给自己取得名字。

似水流年，完全是看着好看取的，事后才知道姓与名都是时间，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

萧阳已经走到空白石阶处，这一次，灵力没有被禁锢，他抽刀就写，丝毫不管好了子的教导，写的跟他一样丑。

【九州和靖，马革裹尸——萧阳】

萧阳，字和靖，这两个字都是和平的意思，本就寄托着萧氏的理想。

幼姬凑上来看，也在笑，“你这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多不吉利，怎么，战死沙场还成了你的志向不行，打胜仗不好吗？”

萧阳侧过头来看他，笑声爽朗，说出的话却令所有人噤声。

“我们玉门萧氏，自从千年前扎根玉门，就战斗在最前线和蛮族相抗，从巨人到鸟人再到矮人，血族等等，蛮族换了一个又一个王朝，我们从没有退后半步，千年来，除了早夭之人以外，萧氏嫡系通通战死沙场，无一例外，我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他并没有提起亡故亲人的伤心，恰恰相反，他笑容灿烂，语气自豪，他是真的，为所有死去的亲人感到骄傲，为自己终将继承的命运骄傲。

并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即使他唯一的姐姐此时战死沙场，他也只会大笑一通，提起【偃月】冲向沙场，代替姐姐，继续战斗，直到他死，直到萧氏再没有一个人。

幼姬一怔，当下一揖到底，表情肃穆，一点也不马虎，“幼姬失言，冒犯了英雄！”

正如她敬佩大镇国一样，每一位马革裹尸的战士，都值得敬重，容不得轻佻与戏谑。

虽然她皮的上天，可是她不仅慕强，更有着英雄情怀！

萧阳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从我六岁时为这把刀命名为【偃月】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马革裹尸，是我们的荣光！”

每一次出现新的蛮族，都是嫡系子弟带着老将老兵冲在最前面，用丰富的经验，强悍的实力和不怕死的牺牲试探敌人的弱点，用血肉为后人铺路。

这一下，少年们躁动的心都凝重起来，萧阳的语言越是平淡，他们越是紧张，那种，直面死亡的紧张，不是一个人的逞凶好斗，而是一群人的义无反顾，生命，如此伟大又如此脆弱。

有些人因此而畏葸不前，胆小怕死，有些人却因此而勇敢无畏，为了守护更多人的生命而前仆后继。

少年的血脉里，战斗的血液在沸腾，心脏狂跳，不仅是恐惧，更是兴奋，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热血沸腾，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