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抬起头，看着头顶蓝色背景下灼目的骄阳，那股少年人的热血也点燃了他的锋芒。

不像战斗时的锐利，而是阳光一样，绚烂又温暖。

他紧跟着用剑【非攻】刻字。

【教思无穷，保民无疆——谢临】

“这是，你名字的出处吧？”幼姬念到，“《易经》临卦，容教思无穷，保民无疆。”修仙者的智商不一定很高，却绝对是过目不忘。

谢临应是，“二十年前，父亲第一次梦得仙人赐名，月后母亲查出身孕，临出生前，母亲再次做了同样的梦。”

东山谢氏，传承远超千年，虽为一凡人世家，但守护孔庙，在治学、行政、音律等多方面皆由很大的成就，却在十二年前被猫妖灭了满门，嫡系子孙除了祠堂里的谢临外，无一幸免。

二十年前？这真的是神奇的一年。

二十年前，是穷奇之战的决战时分，又称巨鹿之战，这一年正月，公子华战死，七月，云中君与穷奇同归于尽，凤凰蛋被送往姜家，深秋，谢临出生。

怎么这么巧呢？他与公子华有缘吗？

幼姬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衣服被拉了一下，回头就见卫英清冷的脸上做出疑惑的神色，轻声询问，“何为，志？”

他眼神清澈，不似玩笑，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非要达成的目标，毕竟，执念，不会出现在一颗禅心中。

四大皆空，五蕴非有，虽然他们卫氏不出家，各种欲-念却比常人淡薄许多。

幼姬知道卫英很认真的询问，自然不敢开玩笑戏耍他，也安静下来，仔细思索。

什么是志向呢？

想做的事情就是志向吗？

她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这是她的梦想，当然也可以算是她的志向吧，可是，这种模糊的说法真的能让她坚持一生吗？

如果立志是为了明确追求的方向，她真的想事事都模仿父亲行事吗？

或许小朋友会说，他的志向是做老师，做大官之类的，可仔细想想会发现，这不是志向，志向不是一个简单的职业，而是自己的本心，自己愿意坚持一生去追求的东西。

职业总是在换，凡人如是，修仙者也同样如此，从弟子到老师，到长老，家主，总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见我本心，此生不违的，大概是道的现实表现吧。”幼姬也不敢确定，只是有一件事是很分明的，每个人的本心不同，写自己心中所想就够了。

卫英道了声谢，忽然闭上了双眼。

禅机中有佛偈，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沧海桑田，世事轮转，前世今生皆不同，光阴飞逝人心变，万物都在变，包括自己。

卫英努力的想，可他仍然不明白，今日的他无从知晓明日的自己，更不愿意去推演未来，本心难道不会变吗？

我们不过是天地之间一蝼蚁，在变幻的波涛中，被世事裹挟着前行，就连他的道，他的性格，也一定会改变，不是面目全非，而是成长，成熟。

那到底，什么不会变呢？

剔透的蓝光从卫英体内盛放，隐含金色，恍若万丈佛光。

幼姬张大的嘴正好塞下姜彦塞过来的鸡蛋，她愤怒瞪过去，委屈万分，为什么这一个一个顿悟的这么轻松？

姜彦和萧阳是同样的想法，他们用气声问道，你给他说了什么？

幼姬摇摇头，嚼吧嚼吧咽下鸡蛋，哎，一言难尽啊。

外界的纷纭和卫英都没有关系，他不知道自己的道会怎么变。但他知道，无论怎么变，他在成长，他会帮助别人成长，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他都会用自己的道帮助别人。

卫英缓缓睁开眼，扬起一个笑容，就像是冰山破碎，露出天然雕刻的一尊佛像，带着冰凉却又有着温暖。

他提枪，在万众瞩目中刻道：

【自度度人，自觉觉他——卫英】

围观人群中的好了子笑出了声，捋着自己的胡子，这小子，好高的佛性，跟他祖宗一个样。

卫英看向姐姐，卫天心真心的为弟弟鼓掌，脸上是一派欣喜，却显然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没发现幼姬等人都没有吱声，凝神专注的思索。

掌声一下子突兀起来，卫天心愣了一下，收了手。

大家在努力看懂。

卫英写的很简单，自度，自觉，都没有明说，就好像刻意留下空间，容许自己更改一样，可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自度，就要度人，自觉，就要觉他。

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我明白什么道理都要让别人或者明白，或者受益，不论我的道怎么变，都要让它帮助别人。

谢临，“兰亭的佛偈可是有无上般若（智慧），君所行处，即为灵山，感人之苦，度人之苦，反出世而入世，自己修行便是与众生一同进步，不刻意，不强求，倒也有姜氏‘尽分，随缘’的意味。”

姜彦最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并没有接话，他一点不想要这个小舅子。

幼姬回过神来，连忙搭话“是啊，”又冲卫英竖起了大拇指，真心称赞，“兰亭，你真棒！！！！”

幼姬辈分大，向来直呼其名，想怎么叫怎么叫，可以后，她会叫他们的字的，他们凭自己的道，赢得了小凤凰的尊重。

卫英脸颊飞红，避开了她的目光，俯身行了一礼，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一句话。

姜长生看见一旁忧郁的卫天心，到底有些同情，叹了口气，拾阶而上，擦肩而过时，留下近乎呢喃的声音。

“眼界，比地界重要。”

倘若你有广阔的眼界，后宅之中也可兴风作浪，倘若你眼界狭小，即使身处大舞台又怎样，就像凡间的武则天和太平公主一样，一个从后宫杀到女王，一个有着母亲的巨大优势还是智商不在线。

如果眼界不大，即使从卫氏到了姜氏，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从大小姐变成了夫人罢了。

三人的誓言都并没有紧挨着，幼姬便在谢临正上方指间闪烁电光，潇洒落笔：

【诛邪，尽欢——时幼姬】

“这什么呀！”萧阳凑过来看，本以为是什么有深度的壮志豪言，这下夸张的啧啧两声“这不是咱们大小姐武器的名字吗？这么敷衍吗？”

萧阳语气毫不掩饰的嘲笑，可他却伸出拳头砸在幼姬背上，“可以呀你！”

幼姬切了一声，一甩头发，蹬蹬蹬蹬就往上跑，谢临跟在她身侧，低声询问，“小师叔所追求的是什么‘欢’？”

幼姬摸摸头发，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一直在锦官呆着，我早就想出去转转啦！”

凤凰，焉能受樊笼束缚，唯有广阔的天空，万里的河山才是她的舞台。

说着说着，幼姬自己骄傲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的志向？”

谢临含笑点头，认真回答，“是的，”幼姬愣了一下，“周游天下，四方除恶，为民除害，自己也很快乐，多好。”

幼姬勾着自己的头发，睫毛都在颤抖，耳朵红彤彤的，“也，也没有那么好啦…..”

谢临仍然十分认真，“总有很多人觉得游历天下是很辛苦的事情，可是，实际上是快乐的，惩凶除恶不仅仅是为了百姓的安稳，不然，就只是在完成任务罢了。”

“嗯，”幼姬点了点头，笑容灿烂，仰着头看他时，阳光洒在她脸上，她舒服的眯起了眼，“游历天下当然是很快乐的事情，才不是一味的去惩凶除恶呢！游历才是最重要的，碰到美好就参与，守护，看到邪恶就竭力出手，多好玩啊！”

谢临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众人的誓词。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卫天心】

【千机百变，造福众生——姜长生】

【长生长生，除暴安良——姜彦】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王斌】

谢临怔愣了一下，这句话也是大师姐雪流苏的誓词。

【护其所护，圆其所愿——王赫】

谢临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志向寄托在别人身上，总令人感到十分可惜。

“诶？”幼姬拉了一下谢临的袖子，“你看！”

她面前的石阶上，提着长木仓的水轻浅，刚刚刻完。

【活得有意义——水轻浅】

幼姬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搞定，自己就噔噔噔噔继续往上走了。

“见过长明公！”

水轻浅手执长木仓，恭敬行礼。

谢临相隔两个台阶躬身还礼，温和开口，“水姑娘缘何习木仓？卫氏的【定风波】不是传男不传女吗？”

他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从她的誓词中感觉到浓浓的无力与不甘，又为幼姬所迫，这才出言点拨。

水轻浅攥紧手中的长木仓，略有些犹豫，若是旁的男子，她肯定能避就避，但是长明公高风亮节，她自然没有什么畏惧。

“小女姐姐被嫁给了一个老头，姐姐出嫁时终于争取到一个机会面见小姐，求小姐把小女带在身边。”

水氏实际上只是卫氏的一个附属家族，这一代的水氏姐妹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免不了被卫氏族长送出去的下场，只能求卫天心庇护，甚至能够跟着卫英蹭着学木仓，谁成想，小姐，竟然想让她陪嫁……

谢临的确十分同情她，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世家养出的儿女多数习惯于依赖、服从家族，多半脱离家族后根本无力独自生活，没有檀玉郎当年毅然离家出走的胆魄和决心。

“那水姑娘认为，怎么样活着才叫做有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