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兽？”

“是，龙宫的侍从们向天外天呈递了老龙王的信，严明封印在龙宫地狱中的饕餮内丹于近日暴动，老龙王怀疑，是有其他凶兽现世。”

星月之下，二人缓缓走在青云梯上，难得探讨天下大事，以往长生总是在事后才替她复盘，不允她参与，可如今，怕是没有在给她复盘的机会了。

她为幼姬遮风挡雨，留下一片净土，但她也知道，幼姬从来都不是稚嫩无知的童子，总要自己面对这个并不干净的世界。

“四大凶兽死后，为了防止再次出事，把凶兽尸体和凶兽内丹分离，分开镇压，如今，凶兽尸体都在天外天的业潭由云中君封印，梼杌内丹在云中君密库，饕餮内丹在龙宫地狱，混沌与穷奇内丹却不知所踪。”

“内丹在多年的封印中，有的仍然维持内丹的模样，民间传闻吞吃凶手内丹可以获得凶兽的力量，有的内丹却已经演变成了‘魔器’，如果为人掌控，也是强大的力量。”

长生慢慢讲述，幼姬忽然问道，“既然为了防止凶兽再次暴动，这些消息应该都全部隐瞒才对吧？”

民间散播这样的消息，不就跟在妖怪中散播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一样吗，效果无人见证，可是多的是人百般探寻，这样一来，不就加大了凶兽内丹重现于世间，再次造成动乱的可能吗？

是凶兽吃人，还是人们拿着凶兽的内丹，魔器，四处作乱，有什么区别吗？

长生沉默了片刻，目光有一瞬间的游移，终于叹了口气，“仙门百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是，四大家族已经传承千年了......”

幼姬抿着嘴，明白她的意思。

四大家族传承千年，各有各的骄傲，自然还想着继续传承下去，可是几次穷奇大战，世家的末日已经近在眼前了，四大家族的嫡系人数都在下降，而千年时间过去，各家所谓的神血，都已经越来越稀薄，显而易见的，卫氏重新觉醒神农血脉的人只有卫天心，王氏觉醒常羲血脉的，也只有王斌。

四大家族不甘心，他们费尽力气想要延续家族的辉煌，其他的中小家族同样不甘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该轮到他们，振兴家族了吧？他们渴望着力量，也更加不懂得约束子弟，消息自然而然就漏了出去。

个人有个人的心思，说着都是要除魔卫道，可是各家都在觊觎着凶兽的力量，这会儿，他们终于承认，错的是使用方式，而不是力量本身了，当年梼杌身上没有一件杀孽，每一次都是刚刚出山就被人封印，它哀求修士，不要取它性命，梼杌主锋利，它只是想看看人间风景罢了，可是，没有人听。

云中君曾经为它奔波，四大家族就敢趁云中君忙于与穷奇作战，偷偷摸摸把把梼杌杀了，再看看今日他们的说法，真是，太好笑了。

梼杌是一路自己飞回天外天的，锋利一出，无人敢拦，它甚至不需要封印，只是自己在云中君的密库中找了块地方，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莫非...失踪的混沌与穷奇有了消息？”

幼姬心中一沉，隐隐有了猜测。

重复一遍知识点，穷奇有时空之力，混沌有迷惑控制之力，饕餮可以吞噬万物，梼杌最为锋利。

“是混沌，”长生道，“青云阁向天外天汇报，有人在附近看见了‘混沌钟’，一个半人大的黑钟，煞气四溢，钟声极其刺耳，有修士因之攻击同伴。”

诶？青云阁的汇报？

谢临忙着加冠礼，应该还不知道吧，不然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长生浅浅的笑，在她有意拖延之下，晨曦刚刚升起，二人就听得身后，温润的声音响起。

“小师叔，大司空，师姐言及附近的容城出现奇事，怀疑混沌钟出现在那里，让临，邀二位一同前往。”

幼姬这次装都装不出惊讶的样子，满含深意的瞥了长生一眼，看向谢临。

月牙白的衣袍在不怎么寒冷的秋风中翩翩飘动，更衬得他容颜如玉，气质似仙，可是与早期相见时不同，那时的他像雪，不似冰之冷硬，却同样冰凉，疏离，现在的他就像梅花，在冰天雪地中，是唯一的一抹绝色，一份生机。

他没有戴白玉簪子，只是随意的用了一根檀木，此时在幼姬直愣愣的眼神中，脸颊微红，显出几分不好意思。

幼姬不敢再逗他，怕他真的生气，只好一本正经的回应，“善，容城本来就在天外天与锦官城之间，正好顺路。”

长生侧过身咳嗽，嘴边仍然有笑意，她松开幼姬的手，挥手一招，坠在他们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搀着长生。幼姬便和谢临一起走在前面，美名其曰，“开道。”

“容城，发生了什么事？”

幼姬问道。

带着不能御剑的长生，众人也不很急，一路轻功掠地，速度也不差，至少周围的树，都变成了残影，什么也看不清。

谢临看了一眼走在后边，被侍女架着的长生，她一脸的茫然不解，谢临动了下嘴，并没有揭穿。

师姐分明是受她的嘱咐，才会与幼姬前后脚进门告知他此事。山上山下还有没有回去的客人，却只能都交给师姐了。

“容城是个小城，以容氏为名，前几日容家独女突然着魔一般吵嚷着要嫁给一个小商贩，青云阁的先生发现她眸中隐有红光，像是中了什么控制神魂的法术，可是却并没有找到灵力残存，反而有煞气不散。”

“所以，你怀疑是混沌钟？”幼姬思索着，混沌钟在天外天附近的仙城出现，又有人疑似受到混沌钟的操纵，这也太巧了吧。

“发现混沌钟踪迹的弟子，有没有看到是何人在操纵混沌钟？”

谢临摇摇头，“那人一身黑，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那些弟子为什么都活着呢？”

如果对方找到了混沌钟，为什么不隐忍不发，等待明年蛇年到来在作乱呢？提前暴露，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如此不谨慎，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一介草莽偶然得到混沌钟，意气用事，不计代价。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对方算计的不会小，如果是第二种，倒是不必太过担忧。

不论是哪一种，为什么要对容大小姐出手呢？是她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还是与她有仇？

“那个容姑娘有没有什么仇人呢？”

君子不在背后说人长短，谢临迟疑片刻，只回答，“很多。”

看他纠结的表情，幼姬心中有了猜测，只怕是个风评十分不好的姑娘吧。

长生并没有他的顾忌，直接开口，“容家独女容婷，我倒是认识，那女孩天资不高，容家为此找了许多人，甚至连仙门百家大比都直接放弃了，她性格骄横，练的鞭子，只是，她的鞭子不抽妖魔鬼怪，尽抽了凡人。”

那个容婷与幼姬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恶名远扬，同样的苦练鞭法，可她心眼太小，而幼姬胸怀天下，【诛邪】是为了诛邪而出，她的鞭子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情，不说对敌了，分明是为了发泄各种情绪，直接拿普通百姓出气。

可能是侍女给她泡的茶温度不合适，可能是路上的乞丐脏了她的眼睛，动辄生气，就是一鞭子下去，打的人皮开肉绽，这种人，与人结仇真是数不胜数，要不是她父亲是个老好人，在容城声望不差，估计早就有人雇凶杀她。

“这种人，根本配不上手中的鞭子。”

幼姬声音冷淡，长生和谢临却都清楚她是真的生气了。

力量是用来守护的，而不是用来破坏的，恃强凌弱，为人不齿。

谢临侧身看她，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嘴唇上，凡间要求女子樱桃小口，笑不露齿，可是幼姬烈焰红唇，笑容永远张扬，泛着水光的唇莹润可人，她咬字很重，表示自己的不爽。

早间的晨光落在她脸上，谢临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幼姬很美，他一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可她白瓷一般的肌肤，大而明亮的双眸，高挺的鼻子，娇嫩的唇，修长的脖颈，玲珑的身姿，无一不美。

他不是俗人，却不知为何，口干舌燥，他没有亵渎的恶念，却想着靠近。

也许，情不知所起，欲因情而生，不一定是肮脏的邪念，更多的是微小的，说出来令人心疼的渴求，渴求靠的近一点，渴求不经意的触碰，渴求眼神相对......

以至于让他毫不犹豫把一堆客人尽数交给师姐，他清楚长生的意思，加冠礼会是他绝佳的机会，拓展人脉，巩固人脉的机会，长生既是试探，也是提点，因为修士，道最重要，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

谢临眼神闪烁，立即调息，恢复端庄的样子，正视前方，再不敢乱看，他始终有礼的和幼姬保持两臂的距离，生怕冒犯，可他不知道，他偶然控制不住投向身旁的眼神，小心翼翼，期期艾艾。

长生用手帕掩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幼姬一直在和谢临聊正事，却“不经意”发现他的窘迫，明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思路也十分流畅，可幼姬就是感觉到了那股奇怪的氛围。

她不敢笑出来，怕他觉得尴尬，可心中实在想笑，这人真是，太可爱了！

幼姬说话不停，只是光明正大的侧行一步，逼近谢临，一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谢临一愣，偏头对上她满是笑意的眼睛，会说话一样，好像直接能够看到他心底。

“谢临，”她换了话题，“我送的发簪，不喜欢吗？”

被她拉住的胳膊一颤，谢临垂下眼皮，略有些不知所措，他听出幼姬的失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凡间时他太小，入了天外天就只知道修炼，那里会和女孩子沟通，他怕幼姬知道白玉狐狸的含义，又怕她不知，怕她是真情实感，又怕她只是逗他。

周游九州，为人敬仰的神明，实际上，就是一个刚刚成年，患得患失的青涩男人，他迟疑了很久，久到他们从天外天飞了大半天到了容城城外，排队进城时，幼姬突然听到身后的人清冷中难掩温柔的声音，他说，“喜欢。”

这话太轻，像一根羽毛拂过，留下阵阵战栗。

这话太重，幼姬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什么，却不妨碍她控制不住的笑容。

年少的喜欢，大概就是这么的青涩，喜欢逗他，喜欢惹他生气，想要保护他，不允许旁人欺负他，幼姬还太小，按人类来说，她已经及笄，情窦初开，可按妖族论，她不过幼崽，对千年的爱恋，一生一世的相伴都还没有概念。

可正因如此，这份喜欢，不染尘俗，不管未来，纯粹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