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你又去藏书阁？”

锦官的风景向来是天下一绝，姜氏的剑法满庭芳本来就是由遍布庭院的四种植物命名，“攀枝花”为柔美，贴身缠绕，“星叶草”为急速，漫天飘扬，“水杉”为厚重，大力出奇迹，至于“木芙蓉”，开在摘星楼外，一丛一丛的，当年的姜绿绮在那里玉石俱焚，就用它做了名字。

此时，幼姬正美滋滋的躺在花丛里，蜂蝶为她驱散各种虫子，时不时压下来一朵花吃口花蜜，快哉快哉。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回来这么久，长生天天去看书，根本没有时间和她玩耍，长生讲究的很，读书的时候一向不允许旁人打扰，即使幼姬想去陪她都不行，更别说，长生还每天给她布置了一堆作业，累的凤凰都要罢工了！

“是啊。”仍然是那把巨大的黑伞，仍然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长生侧过身子轻咳了两声，手帕上却已经沾满了鲜血，只是涂抹了专门的药草，让幼姬闻不到罢了。

她最多能活到二十岁，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迅速破败。

长生温柔的目光落在幼姬身上，像蛛丝一样，牢牢的黏住幼姬，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我回来会检查你的功课，快去学习。”

她必须要把能做的都做完，为姜彦和幼姬铺好未来的路，世界太复杂，这两个宝贝，她如何放心的下。

哎。

生活不易，幼姬叹气。

本来以为回到锦官城就是她快乐生活的开始，她的唯一任务就是陪着长生嘛，姜彦不在，姜才那几个老家伙连面子功夫都不做，根本不让她去姜氏学堂，姜家主忙着处理公务，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会，谁知道长生半点不放松她的学业，天天督促她学习。

以至于...

以至于她忙的忘记了自己曾经答应过谢临要给他写信的，可是，半年过去了，一封信都没有。

长生跪坐在书案前，一本一本翻看着，她妄图破解幼姬身上的煞气之谜，却迟迟难得进展。

有许多有关凶兽的消息被人为埋葬了，她废了好大的力气四处周转，才一点点拼凑起凶兽的过去。

凶兽天生凶煞之气，因为他们本身各自代表着一种混乱的力量，穷奇的时空，混沌的控制，饕餮的吞噬，梼杌的锋利都是如此，这四种力量不依赖温和的灵气，而以凶煞之气为基石，更显得暴虐。

可是，凶兽本身的含义是“使用凶煞之气的妖兽”，真正变成“凶恶的怪兽”是在千年前。

没错，就是四大家族兴起的时候，萧氏皇族为了长生不老觊觎天下凶兽的力量，杀尽了小型凶兽，终于将爪子伸向了四大凶兽，那个时候，它们都隐居在深山老林里勤勤恳恳的修炼，还没有四大凶兽的名头。

除了梼杌削了一座山警告人类就被镇压了以外，穷奇，饕餮和混沌都窝了一肚子火，废话，凶兽的强大是有限制的，那就是它们比普通妖兽更难修炼成人型，还要遭受人类的觊觎，它们苦修多年，就是想要一步步往上爬，却被蝼蚁一般的蚂蚁骚扰。

三只凶兽发火，人间处处都是炼狱，可实际上，它们破坏的多，杀的人少，毕竟它们都是想要叩问仙门的，不愿意沾染业债，真正导致百姓伤亡惨重的是战争。

没有错，四大家族忙着镇压凶兽不假，天下有的是人一心一意的造反，想要取代萧氏成为皇族呢，农民起义，世家谋反，各个皇子也掺和进来，大乱战！

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穷奇的力量是四大凶兽之首，比肩半仙，距离叩问仙门只有一步之遥，本身又是凶兽，控制时空之力，说一句所向披靡也不为过。

可惜，上天偏爱灵气而厌恶煞气。

天地初生，气分阴阳，清气上浮，是为灵气，浊气下沉，是为煞气。

都是自然的产物，哪有什么贵贱？

但事实就是如此，战乱中的百万人命，算在了凶兽头上，梼杌被白下卫氏镇压，受佛光庇护，逃过一劫，其他的三个凶兽，平白多了一身的债。

四百年前的第二次穷奇暴乱语焉不详，找不到一份完整的资料遗留下来，她十分怀疑其中有猫腻，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穷奇被四大家族联手镇压，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能力跑出来才对，她再怎么去查，也只得到一句，“有人放出了它。”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放出穷奇呢？

被封印那么多年，业债缠身，为什么穷奇的实力不减反增，杀了天外天许多人，即使没杀的，到了二十年前又补了一刀，几乎杀干净了。

好了子的五个徒弟就是这样，四百年前只有三个，受了重伤，二十年前五个徒弟全部战死，无一例外。

这里面，好像还少了一块拼图，一块无比重要的，能够补全整个故事的拼图。

长生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本来的目的就不是探求真相，如今的情况，只要确定煞气会不会伤害幼姬就成。

按照典籍的说法，煞气之所以不被上天喜爱不仅是因为超强的破坏能力，更是因为煞气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魔气，本身就带着攻击性，很容易导致使用者走火入魔，失去神志，为煞气所操纵。

本来隐居不出的凶兽一旦被挑衅就暴虐无比，或许就是因为煞气吧。

她总是放不下心，当年到底有什么东西被隐藏了呢，那里会不会有至关重要的消息，关乎幼姬的安危呢？

她不知道。

只希望，幼姬永远不会有需要动用煞气的时候。

-------

半年的时间能够做什么呢？

能够让水轻浅在雪流苏的指导下脱胎换骨。

被虫子啃食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凭着一腔痛苦与不甘，她毫无畏惧的起跳，整个人落在了虫窟中。

三天三夜，没有光明，没有希望，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灵力保护好自己的大脑，心脏和丹田，其他的地方，通通暴露给虫子。

地狱也不外乎如此吧。

皮肤被撕裂，骨骼被啃食，血肉被吞噬，各种各样的毒素深入血脉在浑身蔓延，痛，深入骨髓的痛，她不敢哭，眼睛会随着泪水暴露，不能张嘴，因为虫子会爬进来。

在最痛苦的时候，她就想，想自己的未来，除恶扬善，仗剑天涯的未来！

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她成功了。

从虫窟爬出来的时候，她看到站在一旁的雪流苏，刻着冰花的长剑【河清】，取自海清河晏之意，带着寒冬的凛冽笔直的竖在她头顶。

水轻浅就像是被撕碎的娃娃，只有头还完整着，艰难的抬头，对上那双浅笑的眼睛。

雪流苏冰肌玉骨，如嫦娥仙子一般遗世而独立，明明长袖善舞却总能让人感到广寒宫的孤寂与冰凉，她的手是冰冷的，拉起水轻浅时，她的眼睛却是温暖的。

“你，很棒了。”

有泪水夺眶而出。

水轻浅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把雪流苏称为“甘霖君”而不是什么“广寒仙子”之类的，她是冰，可是却是随时可以融化成甘霖的冰，给予沙漠中的枯木一场及时雨。

“谢谢您，为我护法...”

“只要你请求，很多人都愿意帮忙。”

水轻浅怔愣片刻，僵硬点头，释然的笑了。

是啊，即使现在很多人都讨厌她，但生死攸关，他们会前来的，私人的情情爱爱，没有那么重要，少男少女的矛盾，不干涉他们的仗义和正义。

“谢谢您。”

她再一次道。

-----

少年们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武比，谢临当之无愧的积分第一，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縹缃堂里，一张张写着“早赐玉音”的信，终究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幼姬不来信，长生不给开路子，他的信百分百会被姜家主拦截，写了又有什么价值呢。

他倒是能让青云阁帮忙，可他怎么会把青云阁用于私事呢？

谢临忙着修炼，忙着处理青云阁的事，忙着四处收集凶兽魔器的消息。

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得一刻钟的休息，从床头的盒子里取出白玉簪子，饱受相思之苦。

----

这半年里，不止一个人收获了进步，却也不止一个人经历了痛苦。檀玉郎卫萍在卫家主的妥协于轻视中一味练功，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糊涂，天子山中，王盛一日日面对着面前的石头，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暴虐，王家主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九州甚至有了他将不久于人世的传闻，难辨真假，玉门难得休战，大镇国萧琛了无踪影，据说是去处理魔器的事。

四大家族，颓势已经显现，只是各家家主都不肯放弃，拼了命的挣扎，他们守护的到底是人间还是自己家族的利益呢？

星如雨传讯说要带着朋友回龙宫一趟，他们仍然没有找到混沌钟之主，晚到一步的天权星君用尽浑身解数同样失败了。

九州一时之间好像突然太平了，安稳了，可谁不知道，这平安的模样不过是泡沫一般的假象。

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