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时间：3040年夏芒月15日 21:19-22:01

改造地点：里尔生物科技大楼B区2101实验室

改造对象：尚柳

改造目的：性格矫正

改造过程记录：

1、对象态度抵触，反应强烈，拒不配合改造，故使用高强度静脉麻醉剂，辅以电流强制镇定。

2、全麻显效后，患者取仰卧位，颈下垫枕，四肢固定于手术椅两侧。

3、取右上臂三角肌，皮下注射H00231号复合针剂。

4、麻醉镇定失效，患者挣脱束缚带，毁坏针剂与室内装备，并殴打实验人员。

5、对象态度恶劣，拆毁改造室正门，欲殴打挑衅在手术室外等候的家属。

6、手术中止，改造失败。

家属签字：舒攸言

……

在阅读了一大堆海量信息后，尚柳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脑中多出了许多不堪回首的糟糕回忆。

当天晚上，她果然梦到了舒攸言。

尚柳被关在栅栏里，身上穿着滑溜溜软绵绵的睡裙，手上挂着硬邦邦的束缚环。

她赤着双脚，在舒适又浮艳的套房里走来走去，像一只无能狂怒的困兽。

外头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火急火燎地扒到铁栅栏上，恨不能将脑袋塞进空隙，只为看清来人。

来者果然是舒攸言。

她没有带随从，孤零零地走在长廊里，拖曳着宽大的黑长袍，手杖尾端在地砖上磕出“嗒嗒”的响声。

她在栅栏外站定，笑眯眯地与尚柳对视：“这么想见我啊？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去开了个会，没有及时来看你。

喏，这是22区的橘子蛋糕，我专程给你带的伴手礼，可以配我之前送你的白茶——怎么，你不喜欢吗？”

尚柳：“喜欢个头。”

她磨着后槽牙，恨不得把眼前的栅栏咬碎，“舒攸言，快放我出去，别逼我抽你。”

“我前两年虽树敌无数，却一直挂念你的恩情，从没主动给你使过绊子吧。

你叔父当初可是严重违纪，丢掉职位咎由自取。你们在南部边境的矿洞本来就是非法开采的，我建基地之前也都给你打过招呼了。

我自认问心无愧，你怎么敢这么羞辱我？”

“羞辱？”

舒攸言秀眉微蹙，一脸受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可是真心实意把你当成妹妹来珍重的。”

尚柳啧了一声：“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少惦记你那过家家游戏。

你今天最好给个准话——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我知道你讨厌被关着，也不会让你一直窝在这里受苦。”

“可是尚柳，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舒攸言将银杖伸进栅栏，撩起尚柳的一缕长发，“在公众眼里，你其实已经死掉了。”

你的机甲被拆毁，住宅和资产被拍卖，个人ID被注销，公共墓园里还有你的坟墓。

联盟军部早就有了新司令官，这世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谁，”

尚柳哑着嗓子问，“新司令官是谁？”

“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卖主求荣的艾榕。”

听到答案，尚柳如坠冰窟。她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毯上的花藤纹样。

舒攸言收回手杖，语气重回温和：“待会儿会有医生带你去打针，你稍微配合一些，我们今晚就能离开这里。”

“尽管你如今是3S级罪犯，我也有本事让你成为舒家直系，向外界公开你的新身份。”

“我们会成为一家人，会在庄园里和和美美地生活。”

“在此之前，我会拔掉你的刺，帮你改掉随口骂人、随手打人的臭毛病。”

尚柳抬起头，阴恻恻地盯着舒攸言：“你想软禁我？”

她随手从桌上抓起一枚餐叉，朝舒攸言扔过去。

餐叉割破了舒攸行的脸颊，也撕碎了梦境。

……

尚柳从梦中惊醒，额上全是冷汗。

她气喘吁吁地掀开被子，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平缓呼吸声。

此时正值后半夜，同伴们都在熟睡。

王友心蜷缩在小床上，抱着心爱的小手枪做美梦，嘴里还在温习着白天学的新词汇。

赛尔斯和麦恩依偎在墙角，两人裹在同一块毛毯里，睡得很是香甜。

在同伴或大或小的鼾声中，尚柳睡意全无，清醒得可怕。

她今晚大概是睡不成了。

于是她翻身下床，往前走了两步，俯视着这两个菜鸟记者。

洗去身上的污秽，赛尔斯看起来愈发虚弱。她的脸颊凹陷无肉，发梢干枯泛白，像一只饱经风霜的稻草人。

与她相比，麦恩的面庞丰满红润，发丝光滑绵软如锦缎，简直就是一支熟睡的玫瑰。

这个金发女人嫉恨赛尔斯，嫌弃赛尔斯，却又会不由自主地依赖赛尔斯。她像藤蔓一样环绕着赛尔斯的身躯和双臂，缠得她喘不过气。

三小时前，尚柳轻而易举地救出了这一对搭档。

与赛尔斯重逢的那一瞬，麦恩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飞快奔向赛尔斯，蹁跹的裙角像菜粉蝶的小翅膀。然后，她不顾赛尔斯身上的脏污，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伤口、暴突的蝴蝶骨。

在那一刻，麦恩的眼泪无比真切。

人类的感情真的很奇妙，她讨厌她，却也真心实意地爱着她。

麦恩会背叛塞里斯吗？

就像艾榕当初背刺她时那样。

尚柳伸出手，打算把麦恩从赛尔斯身上薅下来。

指尖搭在麦恩冰凉的发梢上，尚柳打了个激灵，忽然冷静下来：她不该对麦恩有偏见，也不该多管闲事。

她收回胳膊，从小冰柜里取了一支啤酒，又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她爬上堆积如山的物资，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头，开始借酒消愁。

捏着冰凉刺骨的玻璃瓶，吞了一大口酸涩香浓的啤酒沫，尚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掏出终端，输入艾略特的个人账户，向他发起了好友申请。

虽然艾略特是变态，但是舒攸言是大变态。

变态艾略特和变态舒攸言是死对头，与他合作是当前的最优解。奥古斯丁庄园此时正值白天，艾略特应该能看见她发过去的消息。

付诸这个艰难无比的决定，尚柳觉得自己像是苍老了十岁。

瓶中的冰啤酒很快见底，艾略特也很快通过了好友申请，发来了一连串消息。

尚柳：我们已经成为新好友啦，来打个招呼吧！

艾略特：尚柳，你果然不会死得那么草率

艾略特：当初说走就走的人是你，如今主动联络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在把我当狗训？

艾略特：舒攸行是不是也在你手上？他这会儿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艾略特：能同时躲过舒家佣兵和警察厅的联合通缉，你的反追踪本领确实进步了不少

艾略特：你这次准备怎么利用我，又希望通过我拿到什么？

尚柳只放了一个平A，艾略特就把大招全交了。

除了第一条系统信息，她一句话都没说过，艾略特倒是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小作文。

这白毛男可真是个嘴碎的小心眼子。

她抽搐着嘴角，无视掉他这一连串的抱怨，直接切入正题。

尚柳：尊敬的艾略特大人，草民想跟你谈个合作，详细情况最好面谈

艾略特：你可真是毫不掩饰，连客套话都懒得多编两句

艾略特：你的据点在哪里，发个定位

尚柳：不行

艾略特：？

尚柳：我的秘密基地暂时不能暴·露，我们挑个地方碰头吧

尚柳：对了，你也别想着黑我地址，这是我专门设置的移动IP

艾略特沉默了。

尚柳似乎能想象到他对着聊天界面抓耳挠腮气急败坏的样子。

足足过去了五分钟，他才惜字如金地回复了一个“行”。

第二天，尚柳准备独自去51区赴约。

临行之前，她先慰问了赛尔斯的身体状况，又考察了王友心前一日的学习情况。

最后，她装模作样地走到埋头干活的舒攸行身边，干咳两声：“进度怎么样了？”

“机甲的进展很顺利，这里是工具和零部件的价格清单，”

舒攸行将手头的文件传给尚柳，“你抽空可以核对一下，如果你对此没有异议，我会正式开工，动用你划拨给我的经费。”

尚柳：“好的，我之后会看。”

“比起机甲，勘探船的修复工作会更加艰巨，”

舒攸行点开全息投影，一本正经地给尚柳解释，“里尔科技的导弹击破了勘探船的B区和C区，导致改造成本突然翻倍。除了隐形涂料和发动机，我们还要额外购置钛合金钢板来修补飞船。”

尚柳大手一挥：“钱不是问题。”

“我们不能一直躲藏在地下仓库里，太空堡垒的战略意义非常重大。我可以给你增加经费，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搞。”

舒攸行听得春风满面：“那可太好了。”

尚柳：“嗯。”

她正要转身离开，袖口却被轻轻扯住。

她回过头，舒攸行睁着波光粼粼的紫色眼眸：“你可不可以不去赴约，不去跟艾略特合作？”

提及艾略特的名字，他面露憎恶，秀美的眉间竟浮起两道细纹。

舒家与奥古斯丁家族积怨已久，舒攸行当年虽不过问政事，却依旧很讨厌艾略特。

尚柳用手指抚平他的额心，轻声说：“不行。”

舒攸行失望地垂下眼帘。

下一秒，他重新捏住尚柳的衣袖：“我想和你一起去。”

尚柳闻言失笑：“不要胡闹，你是还嫌手头任务不够多？”

舒攸行去了能干什么？和艾略特对骂？

艾略特搞不好会临时起意，直接把他抓走。

他可是举足轻重的科学怪人，是全世界都在追查的宝贝人质，必须严加看管。

她宁可让舒攸行在她眼皮子底下拧螺丝，也不能放他出去毁灭世界。

见尚柳态度坚决，舒攸行便不再坚持。

他松开尚柳的袖口，重新坐回堆满图纸、闪动着各式机械模型的办公桌前。

尚柳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愧疚，忍不住问舒攸行：“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带。”

舒攸行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好一阵子。

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需求：“给我带一盆草莓和一盆小番茄吧。”

尚柳：“这也太少了吧，你想喝梅子酒吗？想吃桂花条头糕吗？”

舒攸行欢快地弯起双眼：“想啊。”

……

51区，王氏家常菜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来分钟，艾略特还没出现。

艾略特自律得像个机器人，从来不会在外头餐馆进食。尚柳懒得管他，早就替自己点了一壶碧螺春，一碟盐水毛豆，一碟腊肉炒芦笋，一碟油爆虾。

毛豆软嫩，芦笋爽脆，虾子鲜美，茶水清香。

此时并不是饭点，尚柳独自占据一间小隔断，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下午三点整，餐馆里闯进一个肤色黝黑的高壮青年。他面容周正英俊，身上却套着一件花哨俗气的字母牛仔衣，看起来很违和。

青年在餐厅里环视了一圈，径直闯进尚柳的包厢。

他合上篱笆，拉开座椅，坐在了尚柳的正对面。

看着壮得像小山一样的男青年，尚柳试探着开口：“艾略特？”

男青年点点头：“是我。”

说着，他从竹筐里抽出一双木筷，给自己夹了两撮毛豆。

艾略特终究还是学艺不精，哪怕他外表装得再像，旁人也能很快察觉到不对劲——有几个人会用筷子拆豆荚扣毛豆吃啊！

他毛豆吃得很古怪，筷子也使得很笨拙，三颗嫩绿色的豆子从他盘中悉数飞出，砸在肮脏油腻的地砖上。

尚柳心疼自己的毛豆，将盘子往来拉了一段：“你不是向来讨厌饭馆味儿吗，今天怎么转性了？”

艾略特放下木筷，一本正经地解释：“这盘豆子的调味很简单，属于健康食品。”

“行行行，”

尚柳捉起毛豆，“你想吃也可以，但是不要瞎浪费，你看我给你示范——”

她掰开毛绒绒的豆荚，将香喷喷软绵绵的豆子倒进嘴里。

将毛豆咽下肚，尚柳意犹未尽地问艾略特：“学会了吗？”

艾略特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嫌弃地盯着她的手指：“你手上有调料水。”

“这很正常啊，”

尚柳将手指伸向手边那张破破烂烂、身经百战的餐巾纸，“吃毛豆很难不脏手，擦干净就好了。”

艾略特：“好。”

他有样学样，也跟着用手剥起毛豆。

“其实我教你的方法也有点麻烦，”

尚柳捉起新毛豆怼到嘴边，干脆利落地把豆子吸进嘴里，“我们老百姓一般都是这样嗦毛豆的。”

艾略特看得瞳孔地震：“……不必了。”

毛豆滋味很好，但他终究放不下贵族的架子，只吃了两粒便作罢。

端着热气氤氲的茶水，他注视着餐桌对面的尚柳：“你最近都在干什么，换个地方当保洁？”

他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尚柳听得哈哈直乐：“我身上可是背负了太多东西，怎么可能一直搞卫生——实不相瞒，我已经开始当街头混混了，还结识了一堆十七八岁的仗义家人。”

艾略特听得手指微颤：“真的假的，你准备差使那群社会边角料帮你打天下？”

“当然是假的，”

尚柳的嘴角越扬越高，“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麻烦你稍微动动脑筋。”

“我向你保证——我这次绝对要搞一波大的，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敢不敢掺和进来……”

她还想继续画饼，艾略特却抬手示意她噤声：“对面有人——别回头。”

“他手里端着一本菜单，在偷看我们。”

尚柳心中一凛：有人跟踪？

她自认手脚干净，还给刘志鹏的飞船换了新造型，搞了隐形涂料，怎么还会被人盯上。

来者是谁？

是便衣警察，是舒攸言的密探，还是里尔科技的特工？

尚柳心跳如擂鼓，悄声问艾略特：“那个人长什么样，有什么比较明显的外貌特征？”

艾略特：“他长得有点像电视机。”

尚柳：“什么鬼，关键时刻能不能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艾略特抿紧双唇，“他的脸很方，眼睛是紫色的，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听完这一系列的描述，尚柳彻底无语了——这不就是舒攸行。

这家伙嘴上说得很乖巧，却干出了阳奉阴违的坏事。

他到底怎么躲过松德的法眼，又是怎么跟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