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酒足饭饱后移步书房，支开无关人员，关起门来开始密谋。

听完尚柳的思路，二公子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要是直接把这份名单放出去，就会直接得罪那些名流。他们很多都是康德集团的忠实顾客，为了集团的业绩和形象，也不能一下子把关系弄得太僵，我父亲也年事已高……”

他虽有合作意愿，却东拉西扯好半天，话里话外都在交代自己的难处。

显然，他舍不得这块饼，不想错过这个扳倒大哥的绝妙时机，却又不愿承担风险，不愿与名单上的贵族结仇。

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儿？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连伤都不愿抗，哪里配得上吃肉？

就今日表现来看，二公子完全不像那个心狠手辣攻城略地的、能够将自己亲哥挤出总部的枭雄。

他下意识攥起右手，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来转去，时不时往右侧飘——右边坐着他的夫人，他不由自主地向夫人求助，期待夫人替自己做出决断。

尚柳意识到这点异常，也跟着将目光转向二公子的夫人。

那是一位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年轻女性。

她从未做过自我介绍。

不管在宴席中还是会谈中，她都很少说话，只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温柔熨帖地照顾着心爱的小女儿。

因此，尚柳先前并未注意到她。

她穿着体面素净的丝光棉衣裙，梳着平整服帖的齐耳短发，不高调也不铺张，像那种最让家人和丈夫省心的贵妇。

她通身只有一件装饰品，那就是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戒托上镶嵌着一枚椭圆形欧泊石，海蓝色的基底上洒满金色与绿色的碎斑，看起来美不胜收，像浮动着秋日落叶的深水旋涡。

借由这枚漂亮的首饰，尚柳终于发现了端倪：夫人的食指两侧、虎口处都覆着一层薄薄的枪茧。

看来，夫人也是个习武之人。

不仅如此，她八成是二公子身后的话事人。

不出尚柳所料，在二公子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夫人果然行动起来。

她轻抚着欧泊石，微笑着接过话茬：“事情可以搞，但这摊子不能一下铺得太大，也不能弄得太过火。”

“那是自然，您二位的顾虑我完全能够理解，”

尚柳笑嘻嘻地回应，“我这次准备精准打击，只会向外公布一小部分名单。”

为了维护贵族、矿场与某些黑心企业的利益，联盟的相关法条本就暧·昧不清。除了舆论谴责，短期内并不能对VIP用户造成重创。

倘若VIP名单被彻底公布，名单上的贵族名流们很有可能勾结在一起，开展凶猛的反扑。

因此，尚柳打算逐个击破。

“哦？你准备先攻击谁？”

尚柳一字一顿地报出了几个人名。

夫人沉思片刻，得出结论：“艾略特阁下跟舒攸言有仇，你跟艾榕有仇，对吗？”

艾略特点头：“是的。”

尚柳嘴上奉承着洞察时局的夫人，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瞟向了身边。艾略特这次可真是帮她背了一口大锅，又主动替她分担了不少火力。

奥古斯丁与舒家是世仇，这场针对舒攸言的舆论危机若由艾略特发起，在外人眼中便会显得不出意料、合乎常理。

在给艾略特发送好友申请之前，尚柳就抱有这样的私心。

然而，看着毫无怨言抗下黑锅的艾略特，她反倒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夫人主动提起下一个话题时，她迅速将这点愧疚抛在脑后。

夫人问她：“你准备怎么扩散这个新闻？”

尚柳：“我不打算通过主流媒体披露此事，而是在回声上为受害人打造专属账号，进行曝光。”

乐影是近年来兴起的、全联盟规模最大的社交流媒体平台，虽无法登上大雅之堂，却占据了一大片下沉市场。偏远地区的公民不一定会定时定点收看新闻，却会在回声上浏览感兴趣的新资讯。

尚柳来时已经做过调查了，康德二公子持有乐影的股份，还会亲自在镜头前露面，将康德集团的账号运营得风生水起。

一听见乐影，二公子果真兴奋起来：“我们手头稍微有点人脉，到时可以给你提供技术支持，再帮你推流。”

尚柳：“那可太好了。”

她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受害人是传媒学的高材生，等她整理出完整的朗读稿，我会拿来给您二位过目。”

“要什么朗读稿？”

二公子摆摆手，面露不屑，“你肯定不常看回声，所以才对主流用户的习惯一无所知。在全息投影面前，传统的视频讲解哪还有半点吸引力？”

尚柳难得感到无措——她死在了十年前，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新网站本就一窍不通。

见尚柳还是一脸迷茫，夫妻二人善解人意地打开乐影，一左一右地给她演示起官方账号。

二公子随手点开一个新发布的广告视频，摁下“投影”图标，沙发正对面立刻蹦出3046年旗舰款蝎尾狮的三十二分之一模型。

他一边用手指拖动模型，一边讲解：“要不是室内空间有限，投影还可以继续放大，直到与时机持平……我们的账号远不止如此。”

伴随着他的手势，模型迅速扩散成光斑，斑点又聚集成一间等身模拟驾驶舱。

他快步走上前，用手指轻触操作台——上头的开关竟然可以被按动。

见尚柳看得目瞪口呆，二公子洋洋得意：“我们的全息投影采用了最新的引擎，都是可以直接互动的。”

难怪康德集团的账号能积攒起那么多粉丝，二公子的确在社媒账号上下足了功夫。

机甲全息投影的确很有吸引力，算是把乐影的平台特性发挥到极致。在服务传统顾客的同时，他抓住了下沉市场，美美吃上了流量饭。

这家伙虽然怂，却也有几分真本事。

尚柳看得心服口服，忍不住向夫妻二人求助，希望他们能在技术和营销层面帮帮忙。

“这好办——”

连番挨了好几顿夸，二公子的鼻头都快翘到天上了。

他一口应下：“这还不简单？你把手头的资料通通打包发给我，我现在正好没事儿。”

夫人一脸包容地望着又兴奋又天真的爱人，忽然发问：“胡梦，你是不是救出了两位暗访记者？”

尚柳：“啊，是的。”

“如果条件允许，我想与那两位可怜的女孩交流上两句，从她俩中间挑选一个合适的出镜人，直接在账号中露脸。”

尚柳皱眉：“这样很危险。”

消息一经发出，证人必定会成为一小撮豪强的眼中钉，生命安全必定会遭受威胁。

因此，尚柳只想让赛尔斯撰稿和朗读，却并不打算让她出镜。

“机遇和风险是并存的，倘若账号能爆红，我们会将百分之六十的收益分享给那个女孩。”

“真人出镜的流量更大，效果会更好。胡梦，请你不要替她做主，而是将这件事情如实传达给她。”

尚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松动了。

她拨通了王友心的视频电话，让王友心把屏幕转向赛尔斯和麦恩。

经过一夜修整，两人的状态好了不少。

赛尔斯的脸颊上终于有了血色，麦恩更是精神抖擞娇艳欲滴。她俩紧紧相拥在一起，满眼警惕地打量着视频另一头的贵妇。

面对这弱小无力的冒犯，夫人并不生气。她向二人轻轻点头，开门见山地交代了自己的来意。

听完这诱人的条件，赛尔斯还在半信半疑地思考，麦恩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右手：“我愿意！”

她眨巴着翡翠般的眼眸，看起来像一只楚楚可怜的金丝猫，“我不怕死，愿意替赛尔斯承担这个风险。而且我上镜条件稍微出色一点儿，或许能搏取更多好心人的同情……”

“姑娘，你的勇敢令我钦佩，”

夫人作出一个赞许的表情，紧接着话锋一转，“很可惜，你的外型并不符合我们的需求。”

“你看起来太健康了，太精致了，并不能彰显出这条黑色产业链的可怕之处，反倒应该去拍摄里尔科技的广告宣传片。”

麦恩的俏脸憋得通红，轻轻咬住饱满丰润的唇瓣。

夫人将目光投向严肃又憔悴的赛尔斯：“姑娘，你愿意出镜吗？哪怕账号没有爆红，我们也能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在巨额财产的诱惑下，赛尔斯低垂着眼帘，看起来依旧冷冷清清的。麦恩生怕她错过这个大发横财的机会，用力拧着她的胳膊。

赛尔斯摁住麦恩四处作乱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我愿意。”

“只要能让丑恶得以揭露，让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愿意去死。”

夫人似乎被赛尔斯的天真打动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却柔和了不少：“不用担心，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

尚柳也没想到，此次结盟竟顺利得不可思议。

在温馨舒适的餐厅用过晚饭，尚柳决定与房主告别，连夜踏上返程之路。

临行之前，她特地走到外表恬静端庄，实则很有主见的夫人面前，轻轻鞠躬：“这个问题可能很冒昧无礼，但我还是不得不开口——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夫人眉眼含笑：“真稀奇，很少有客人向我询问这件事。”

“我姓艾，你若不想叫夫人，也可以叫我艾女士。”

尚柳蓦然抬头。

“是的，就是你想象的那个艾。”

“我是艾榕的妹妹——不过，是同母异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