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还没来得及对“重生时间点”的问题进行深思,又被对方的话语打断了思绪:
“呵呵呵……我和你可不一样,我的人生,虽比你坎坷多了,但也比你丰富多了。”
洛朝:“……”
不至于要这么说吧,会显得有点自欺欺人诶。
然而,顾归尘绝不会将他真实的怨妒情绪表现出来,他不仅不会允许自己表现出任何羡慕嫉妒恨,还非要在言语上掰回一局,誓要取得一种阿Q精神式的胜利。
于是,他面上故意作出一种胜过了对方太多的不屑一顾,语气也故作骄傲:
“其实,你这种顺风顺水的人生,根本不值得一过,也不值得羡慕,反而是我这种历经坎坷的人,我光是活下来,就已经胜出你太多了。”
“啧啧啧。”他说着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洛朝直摇头,眼神很同情的样子,“像你这种人,你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易做到,仔细想想,有什么意思啊?也怪无聊的。”
“所以难怪你这么想死,要换成我是你,肯定也无聊得要死。”
洛朝:“……”
那你对我可就误会大发了,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做不到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然而,他也没来得及解释点什么,又看见对方露出了一种颇为高傲的表情,那语气也是满含高傲的,竟然说:
“像我这样满是遗憾的人生,才配称之为人生。”
“正因为,我有太多事情做不到,当我有一天终于实现了自己愿望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感到欢喜,才能体会到真正的成就感。”
“如我这般具备挑战性的人生,过着才有意义。”
洛朝:“……”
这番话,乍一听,实在是很像那种忽悠死人不偿命的毒鸡汤,有点像是他穿书之前,曾在网上看到的、那句遭到群嘲的话,叫什么:
正因为有一定的难度,所以你去够它的时候,痛苦与此相关,但或许幸福也与此相关。
但是吧,配合这家伙强装高傲的神情细品一番,又会觉出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果用这种话去教导别人感谢苦难,那毫无疑问是非常可恶的,可如果是当事人用来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怎么说呢,固然也有点滑稽可笑似阿Q,但其中隐含的辛酸苦楚,也很难忽视啊。
这么一想,他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不自觉升起几分同情了。
顾归尘当然没注意到他眼神中的细微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精神胜利法之中:
“而且,你别以为你这辈子过下来好像很圆满,就意味着你自己有多了不起了,要我看,你人生过得这般顺遂,这只是因为你命好。”
我命好吗?
洛朝面上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苦涩了,心道:这家伙对我人生的想象,真是和绝大多数人对我的想象一样,十分想当然啊。
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也从未敢奢求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
毕竟人和人的悲欢,本来也是不相通的啊。
“以前,我但凡对别人说,你是我的天命宿敌,他们听了,就会嘲笑我,断言我胜不了你,说你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顾归尘说着,冷笑起来:“呵呵呵,可我倒时常觉得,你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嘛。”
“你只不过是气运,比我强了……嗯,强了很多而已。”
“比起你来,我气运确实差,可那又怎样呢?运气这个东西,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撇开这点,我感觉我哪点都不比你差。”
“论起点,我们曾经是同门,甚至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兄呢;论天赋,我亦不弱于你;论勤勉,我肯定比你能吃苦多了……如果我有着和你一样的气运,当年我一定能跟你打到势均力敌,和你平起平坐。”
顾归尘内心深处其实非常不甘:
想当年,洛九陵才刚刚拜入云麓书院没多久,而他已经在云麓修行好几年了。
有一天,某位与他相熟的师长忽然向他提起这个人——那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听说洛九陵这个名字,可当时那位长辈的评价却是:此子天赋,竟不弱于你。
昔年,师长们还需要拿他去和洛九陵作比较,才能突出这家伙天赋的优异,可后来呢,全世界恐怕都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可以被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的。
因为,一个已经成为不可直视的煌煌天日,另一个,却早已被折断道途,自此跌落滚滚红尘,沦为贱籍,再也挣扎不出……
偏偏他还总说:我一定会杀了洛九陵证道。
太多人因此嘲笑他了,其中一部分还会“好心”地提醒他:万万不可直呼那位的姓名,你提到那一位时,必须用尊称,称之为帝尊或者帝君。
但他有时候会很执着,非要以大名称呼对方,好像只要不用尊称,就可以无视并抹平他们之间那云泥之别般的身份地位差距。
稍一回想往事,就有太多苦恨涌上心头,顾归尘藏在袖间的双手都不自觉攥紧成拳了,心道:
我真是见不得这家伙好死。
他连个遗憾都没有,居然就要死了?这还有天理吗?
而洛朝虽然看出他神情间未能隐藏住的一点怨愤,但注意点还是歪了:
“你说,我们曾是同门?真的吗?是哪门子同门啊?”
首先得声明,他这一问可不是嘲讽,怪只怪他作为这本修真小说的主角,一路走来修习过太多功法,也拜过太多师门了。
这也导致他成名之后,经常有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人,为和他套近乎,与他攀扯同门关系,张口就叫他师祖师叔师尊师兄……
所以,若只说“曾经和他是同门”,这个信息点实在太模糊了,定位不到任何地点去。
而且,前世和他攀扯同门关系的所有人,无不是尽量把他的辈分往高里去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一上来就要认他作师弟的呢。
然而顾归尘听言,只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讥笑道:“看你这样子,果然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洛朝倒觉得没理:“可是,你也不认识我啊。”
顾归尘表情更冷了:“我怎么不认识?我早把你研究透了,你生平大大小小的事迹,我也无不知悉。”
洛朝一听,心里更犯嘀咕了:这家伙是因为把我视为宿敌,所以在特意研究我吗?居然敢声称知道我生平全部事迹,这得是研读过多少关于我的传记啊?
“可是,若只是道听途说级别的认识,这天底下谁没听说过我呢?”他想了想,还是反驳道。
毕竟,也极少有人会没听说过自己当今朝代的君主是谁吧。
“至于记述我生平事迹的传记,也早都卖得街头巷尾都是了,你只要买来看了,知道也不稀奇……重点在于,你刚刚也说过,你压根就没见过我的正脸,那反之,我也没见过你,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要申明,我可不是什么傲慢的人,而且我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我真的见过你,哪怕我们只说过一句话,我也不会将你忘记的。”
此话一出,顾归尘暂时无言以对了,主要他也没理由去反驳。
甚至,这一刻如果仔细观察他遮掩在长发之下的耳朵,会发现他耳尖已经有点泛红了——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羞耻。
该怎么说呢,他自己对待这个人,有一阵子可以说是夜以继日地在研究,企图找出对方哪怕一个能被自己比过去的缺点。
可是对方呢,脑子里却从来不会有他这么个人。
现在,这种差距被对方直言揭示出来,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感受?恼怒、羞愤,还是耻辱?或许都有吧。
可其实他本是个性格纯粹的人,对相识的所有人都爱恨分明的,也许这辈子,除了洛九陵之外,他再不会对第二个人有这样复杂的感情了。
越觉耻辱,他袖间的拳头就不自觉攥得越紧,几乎下意识喃喃道:“不,我本来是有机会的,我那年……”
说到这里,他立马顿住了,意识到这些话绝不应该当着宿敌的面讲出来。
他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候情绪涌上来,讲话控制不住,往往等到说出来之后才后悔,意识到有些话不应该明着讲的,哪怕说出来了,也只会徒增他自己的难堪。
但是这一刻,他也不可能不联想到三百年前,那或许是自从他离开云麓书院之后,千余年间距离洛九陵最近的一次了。
那一年,他本应有机会与洛九陵面对面见上一次的,甚至在去之前,他已经抱有死志,在脑海里幻想了千万遍,绞尽脑汁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搞出一次史无前例的、惊天动地的刺杀,并最终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一个句号。
可结果,就在快要见到对方之前的一刹那,他竟逃了,转过身发了疯一样地逃了,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最终,他当然还是没能见到洛九陵,别说是脸了,因为他当时不知不觉逃到了距离对方相当远的一个位置上,等到醒过神来、再转过身时,已经隔着人山人海,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见不到了。
那一天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原来他也会畏惧、退缩、不敢面对自己的死局。
甚至,此后他对这一曾经自以为无比坚定、永远不会放弃的弑帝证道执念,偶尔也会产生一丝困惑、一点动摇,会问自己:
我到底,想不想要杀了他呢?
往事稍一回想,就令顾归尘生出几分恍惚的悲伤,所幸这一次他在情绪流露到脸上之前,及时意识到洛九陵还在看着自己呢,他怎么可以在天命宿敌面前暴露出自己内心的脆弱呢?
赶忙将这点情绪尽力压制下去,又换回那幅高傲的表情,讽笑道:
“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没见过你,还成了我的错处了?”
“难道你以为,我是没机会认识你么?那你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其实,昔年我们还在同个山门的时候,我可是有很多途径能与你结识的,只不过我当年认为,没那个必要罢了。”
“你总不至于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要上赶着巴结你、与你结交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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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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