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他并不怕吃亏,只是怕失败后却没有任何意义,连教训都没有。
那才是真的吃亏。
在意识陷入一片混沌间,忽感面上忽然无端吹来一阵清凉风,沈错在睡梦中也下意识睫毛轻颤一瞬,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
一室琳琅,帷幔扶床。
白烟从青炉中缓缓升起,又飘散在半空中,称着周围乌木家具的颜色,偌大一间屋舍除却书案上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和满天飞的黄纸,居然难得的让沈错觉得这见鬼的穿越感有了那么一点真实。
“呦,醒啦?”
把头都凑到他跟前的人脸倏然在眼前放大——其实国师长的还不错,又声若沉玉,尤其那双被潺潺流水涤过的眼,笑得弯弯也着实令人动容。
虽然说话总是欠欠的。
美人当前,换了平时他还是有心欣赏的,但现在只觉得烦心,于是转头又把眼睛闭上了,表情很是厌烦。
“我可是守了你一晚上,就没什么想说的?”
他没说话,只是抿唇的角度有些生硬。
国师没讨到趣,嘀咕着坐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沈家的,当爹的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犟种,做儿子的一个喜欢摆冷脸的倔驴。”
“……”
国师和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的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
沈错盯着他一动不动看了很久,久到国师准备用顺手贴在床边的黄符拍到疑似中邪的五皇子脑门上的时候,沈错说话了。
沈错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一双眼瞪得很大“你也是……?”
最后三个字仿佛烫嘴一般囫囵过了一遍,然后他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国师的表情。
国师疑惑: “你刚才说什么?”
不,他应该不是。
沈错脱力躺了回去,绝望地闭上眼睛。
要是穿的估计两人早也就认识了。
“醒了就别装睡,起起起起——”国师没能成功把病患从自己床上摇起来,于是耐着性子哄了一句“再不起药就凉了!”
“……”
他看着态度沉默却无声坚决的沈错,表情忽然变得很奇异,放下碗道“怎么?你难不成还真想让皇帝给你道歉?”
言罢,看沈错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国师便也知道自己说的离谱,又问道“那这是怎么了?耍小孩子脾气呢这?”
沈错麻木地瞪着床顶。
说真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他喃喃道。
狗屎穿越,我死了算了。
“……”
两厢沉默了好一会儿。
国师盯着那个毫无求生**的冰冷后脑勺,忽地笑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给你算过八字。”
“当然,我身为国师,既然兼钦天监一职,给你们这种皇子公主算命也没什么稀奇的。”
后脑勺依旧没动。
沈错身后的人抚袖长叹,然后背对着他端正了坐姿。
不知是不是错觉,国师的语气十分郑重,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身上有天命,是当皇帝的料。”
用你说?沈错心道。
他本就是正统嫡系出身,按大燕皇室袭承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就算他不占长的好处,可也应当也是东宫预备役,奈何原主是个弱智,还被怀疑血脉不正,要不是今儿闹了这一出打消了皇帝的多年疑虑,这炸弹再埋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炸。
正好这会儿他又穿了过来,如果他早那么几年进这具身体,别的不说,凭他的能力,这太子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成了太子,离皇位自然也不远,沈错便以为国师说的是他这具身体以前本该有的命格,并不意外。
等等……
不对,这不对!
那后脑勺猛地一翻,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看向床边的国师。
如果国师能算出原主以后能做太子甚至皇帝,那么就说明原主并不是生下来就脑子有问题的,而是后天影响!
毕竟一个天生的痴儿,朝廷和皇帝都无法接受他成为接班人吧?!
而他此前从在这个世界睁眼开始,从来就没有见过国师,那么国师对他这个五皇子的印象应当还是那个痴傻之人才对啊。
他为什么会露出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就好像,好像…………
沈错冷汗如瀑,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就好像,这人根本就是知道这具壳子日后会换人一样。
“我见过大燕的所有王储,也知道你那几位兄长都不尽人意,可能这对你来说天方夜谭,但我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就算你不相信这个,也要相信我吧。”
他笑了,“我会站在你这边,很意外吗?”
难道他拿的是什么逆袭爽文剧本,才穿过来几天三言两语就能让国师这尊人物成为自己的助力。
沈错眉头紧皱,并不回答。
先前他以为皇帝是唯一破局的重要人物,奈何难得一见,才不得不想出这等方法,可眼下看来莫名奇妙又搭上了国师这条线,还是他自个儿愿意倒贴过来的,不用白不用。
他看破他的犹豫,便知道这位五皇子是在判断他这个国师的价值,掂量他的承诺份量,不由自主地提点了一句“这世道可不是和看上去一样太平啊,五皇子。”
多少惊涛骇浪,多少明争暗斗。
多少花下红颜枯骨,多少瓮中枉然君子。
国师向他伸来一只手,摊开手掌,分明是做邀约状,表情却似笑非笑。
“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没有轻易对他人生杀予夺的权利可不行。”
“倘若还像以前一样蜗居在这深宫里,连一个太监和奴婢都敢对你动辄打骂都只能隐忍不发,又谈何自由?”
“要试试吗?试试我能帮你多少忙。”
沈错仍然是看着他,不吭声,可眼里的警惕和狐疑到底还是减少了。
慢慢的,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你的条件是很诱人,但我从不信天上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除非我们利益对等,”他声调微冷,“否则实在是难以信任。”
还挺聪明,国师微微点头。
“这样,我就实话跟你说吧。”
“其实我当年有求于先皇后,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或许这样说你会觉得奇怪,但那确实是个人情,不大好还,于是她便叫我在你主动愿意露面的那一天来找你。”
“至于为什么要等你主动来见我,可能是因为先皇后自有思量,就像小孩子学走路的时候总不能教人一直搀扶着,她要等你自己站起来,我也是。”
沈错撑着一边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发怔。
*
逾几日后。
“啪————”又一本被人递过来的厚重账本被狠狠拍落在地,满地都散落着黄纸,还有一些在空中飞着,四处都有忙不迭跪坐在地捡账页的人。
“我不看这些其他的,殿下只要国库里对不上数的东西,你听不懂人话?!”
油盐不进!
“叫你们平日里吃了二两黄汤就壮了熊心豹子胆!”总管太监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抬脚往脚边不知是谁的身上踹了一脚:“眼瞧着这位得了势,咱们本来就巴也巴不上,你们倒好!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不栽到明面上便也罢了,怎么还冤枉起五皇子了!一个个的嫌命长脖子硬啊!”
坐在正厅喝茶喝得正悠闲的沈错眼见着一拨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也不慌不忙,闭起眼睛准备装聋作哑,谁料带头那婢女竟然来路不凡,冷冷的瞪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五皇子好大的做派。”
“寻常脸面拿出去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沈错并不怕,甚至笑起来:“我吃了这一桩亏,总该要讨回来,好叫我父皇也认真看看,那纸罪状上手脚不干净的到底是谁。”
“五皇子这便知道脸面了,在长生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那婢女讽刺道,“亏叫您吃进去是要长记性的,不是叫您愈挫愈勇的,再说了,您那嬷嬷可还在掖庭待着呢。”
“嘴巴很厉害嘛,你哪个宫的。”
那婢女被他噎了一噎,不自然的顿了一下,又道:“您还是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今日您闹这么一大出,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工程……”
“小事,小事嘛,”沈错将手中那账本敲了敲桌,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双含笑的狭长凤眼几乎看不出任何错处:“工程耽误了可以继续赶,可我偏偏叫人污了品行清白,这笔账不平,我这口气——”
那展折子被沈错信手向墙角一砸,砸上一堆令人心惊胆战的金银细软和玉盏铜炉,横七竖八地横躺在地上,明显都是搜刮来的东西。
沈错展袖一指,“可就如论如何都平不了啊。”
人证物证俱已齐全,沈错施施然迎着一众人哑然的目光坐下,心想这有什么的,他今儿个坐在这里迄今钓上来的不过也就是些小鱼小虾,他真正想见的大鱼,估计还在半路上呢!
“德妃娘娘到——”
来了。
卡两三天才写完,妈呀太不容易了[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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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远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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