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从不夜幽下山的那天,人间恰逢第一场春雨。
三月初,风还并不温柔,夹着一丝冬日的凛冽,吹在脸上,像是细小的针刺。但那场春雨却格外温柔,细细密密的洒落,不像是雨,倒像是雾,落在人脸上,轻轻柔柔的,恍惚间竟让人忆起十一年前,她蜷缩在神庙破瓦下时见过的雨帘——也是这般绵密,这般叫人骨缝发寒。
山路些许泥泞。
桑榆无法御剑,此处又偏僻,没有马车飞艇。她只好一步一步踩着泥坑往山脚走,脚下的布鞋被泥水浸湿,每走一步都很难受。她只能加快步伐,等走到平地处,才用灵力复原。
走到平地,就意味着她彻底出了不夜幽了。
大概是出于离家的那种心情,桑榆扭头深深看了眼呆了十几年的不夜幽山。
不夜幽山虽然名为不夜幽,实则却恰恰相反,那儿没有白天,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桑榆以前同师兄问过,师傅仙风道骨,如在世仙神,为何选此处,享无尽黑暗呢?这不夜幽何当仙山,明明更像牢笼。
而师傅只是笑,口中话在山中回荡悠远,只要心中有光明,哪儿不是光明处?
桑榆回过神,步伐很坚定的往前走。
她如今下山,腰间只挂了一个储物袋,背后挂了一把毫无灵力的铁剑,她于剑道之术,毫无天赋可言,连最基础的本命剑都无法认可。正因如此,她成了师门中最后一位下山的。
按理说,就是如今,她也是下不了山的。只是她的师兄师姐实在是不靠谱,去伏妖司协助,没捞的功名利禄,一个好名声,却都接连失踪,连她也不知道在哪。甚至三师兄失踪前还盗了伏妖司至宝,伏妖司那边讨要说法,师傅没法,才派她下山。
而她下山,自然是肩负任务的。
一则,协助伏妖司斩妖除魔;
二则,捉拿她的师兄师姐。
伏妖司建在离不夜幽不远的镇台城内。
伏妖司作为八荒齐心的平台,肩负着斩妖除魔,守护人间,筑牢结界的重任,其选址至关重要。镇台城四面环海,独处一岛,地理位置独特,既具有天然的战略优势,又能很好的远离人群。是伏妖司选址的不二之选。
桑榆抵达镇台县的海对面时,春雨还未歇,雨丝顺着伞面边缘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她抬头望向对面的城墙,城墙高大宏伟,乌木匾额上的“镇台”二字被雨水浸湿得有些发红,雨水顺着流下,像一滴滴的血泪。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前一步,踏上通往镇台城用青石板砌成的桥。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女子撑着伞脚下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一切一切交织在一起,像是山水古画中,活生生走出来个活人。
桥下的海水在春雨中泛起细密的涟漪,像是有无数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她。
“不夜幽山弟子桑榆,奉师命前来协助伏妖司。” 桑榆将印有不夜幽标志的玉牌递于城门前的侍卫,握伞的手向后移,露出精致的,白皙的有些病态的脸。
侍卫回过神,接过那枚玉牌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才将玉牌递还:“原来是桑姑娘,请进。”
桑榆点头致谢,迈步走进城门。
门外的另一位侍卫,见人走远后,才走到刚刚查验玉牌的那位侍卫身旁,撑着那人的肩膀,叹口气说:“不知这次不夜幽弟子,能在伏妖司呆多少天。我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伏妖司汲取的教训还不够,就非要跟不夜幽的弟子共事?”
“嘘!”刚刚那侍卫急忙捂住他的嘴,凑到那人耳朵边,压低声音说:“这不可是你我能谈论的,我一个伏妖司内部的朋友跟我说,这些都是机密,如若真被你我一不小心说对了,那都是会被杀头的。以后说话可要严谨些。”
城内街道宽阔,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因春雨绵绵,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名伏妖司弟子匆匆走过,腰间佩剑与衣袂在风中翻飞,显得肃杀而冷峻。
桑榆沿着街道前行,最终停在了伏妖司门口。伏妖司的大门巍峨耸立,两扇厚重的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透出一股肃穆的气息。门前的石狮威严矗立,雨水顺着狮身流淌,仿佛为它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铠甲。桑榆站在门前,抬头望了望那高悬的匾额,上书“伏妖司”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磅礴。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大门缓缓开启,一名身着伏妖司制服的弟子探出头来,目光在桑榆身上扫过,略带警惕地问道:“何人?”
桑榆将伞抬高,露出整张脸。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声音轻灵,带着点笑意:“不夜幽山,桑榆。”
那弟子在看见她的脸时,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愣了一瞬,接着迅速反应过来,一边侧身给她让路,一边说:“桑姑娘,昨日傍晚青阳城内出现了至少三阶的妖兽,伏妖司内部高层几乎都去调查了。因知您今日要来,总督让我留守这里,给您介绍。”
从眼前的人看清她脸时的表情变化,桑榆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此时听见这个下意识的“您”字,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一下到达了顶峰。
她微微笑着,似乎只是随便一说:“你我年龄应该差不了多少,“您”字我可担当不起。”
那人像是才反应过来,懊恼的挠挠头,解释∶“只是顺口说出来了,桑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桑榆笑笑问,像是真的没放心上:“还不知阁下叫什么?”
那人撇了她一眼,见她好像真没当回事,才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长孙衡”。
等说完,他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小心翼翼的看向旁边的人,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是否有一瞬间一丝的变化。
然而,什么都没有。
桑榆神色未变,嘴里碾过“长孙”二字,笑着说:“还真是少见的姓氏呢。”
听她这话,长孙衡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嘴角似是勾起了点苦涩的意味,尽管只是一瞬间,桑榆还是将长孙衡的这些神色尽捕眼中,她低低垂了眉眼,暗自思量着。
桑榆被长孙衡带到西北角最靠里的一间院落。院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院中种了几株梅树,此时虽已过了花期,但枝头仍残留着几朵零星的梅花,在春雨中显得格外清冷孤寂。另外房屋旁边单另了间屋子,配有温泉,冬暖夏凉,格外舒适。
长孙衡推开房门,侧身让桑榆进去:“桑姑娘,这是您的住处。伏妖司内事务繁忙,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桑榆微微颔首,走进屋内。房间布置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案、一把椅子,墙角还摆着一个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关于妖魔描写的书籍。她略微四周扫视了眼:“多谢了,这里已经挺好的了。”
长孙衡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嘴,道:“桑姑娘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先休息吧。晚些时候我会让人送些饭菜过来。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
桑榆笑了笑,道:“有劳了。”
长孙衡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桑榆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她才缓缓走到桌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她并不急着休息,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符纸,指尖轻轻一划,符纸便燃起一道微弱的蓝光。她将符纸贴在桌案上,随即闭目凝神,口中默念了几句咒语。片刻后,符纸上的蓝光渐渐扩散,形成一个微小的阵法,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接着,她又取出一铃铛挂在窗前。
这是她自创的隔音防窥阵法,不仅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而且只要有人在离院落五米远处,窗上挂着的铃铛便会响。来人越多,铃铛越响。
做完这些,桑榆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于桌案前坐下,手里把玩着那块不夜幽玉牌,她滑动中间的珠子,片刻后,玉牌释放灵力,空中出现留影。
这是她三师兄失踪前传来的影像。
画面中,三师兄似乎正在被人追杀时逃到了一处山洞内,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昔日爱惜的剑上沾满了鲜血,被随手丢在身侧的地下。
他满脸都是血,却依然在笑,说话时眼睛虽是盯着玉牌,却又好像是透过令牌在看着她:“小师妹,下山吧。然后找块僻静的地儿,舒舒服服的过普通凡人的日子。”
师兄说完这句话,远处脚步声突然逼近了。他撑着石壁站起来,玉牌被他放回胸口处,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刀光剑影的声音中桑榆听见他说:“谁说的话都别信,还有,别来找我们。”
桑榆手里把玩着玉牌。
此刻脑海思绪频飞,杂乱如柳絮。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从进入镇台县起,她就不太舒服了,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甚至像是,叫嚣着,让她找到它。
桑榆皱眉,直觉这与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包括长孙衡,那一系列见到她不自然的反应,以及,桑榆对长孙这个姓氏莫名的亲近,就好像曾经念过千千万万遍。
这些估计都与她的曾经有关,甚至可能,长孙衡认识过去的那个自己。
尽管桑榆对自己的过去并不好奇。
但好像每一件带着问号的事情都在告诉她,她必需要知道自己的过去。
这是躲不掉的。
桑榆未听从师兄的话,选择下山进入伏妖司,明面上协助伏妖镇魔的说法好听,可事实上,她更像一个人质,一个被伏妖司关守的人。
而且她本身也没想过真的帮助伏妖司。
她一直都没有忽视的。
是玉牌画面消失前,对面追杀师兄的人那抹露出的衣摆,如果说在没有来到伏妖司前,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那如今到了伏妖司,就是证实了这件事。
追杀师兄的,是伏妖司内部的人。
叮叮…当当……
桑榆身体未动,只是眼皮一抬,直愣愣的望向窗上叮当作响的铃铛。
新人作者 写得一般 多担待[竖耳兔头][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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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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