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镜司内。
宁诂和常莜卿一个在屋内一个在院中,看得见彼此却听不见说话内容,文成和李舟各在一处询问。
这是最常见的审讯方式,也最磨人,因为消解的是彼此的信任度,看得见对方的状态却听不见声音,容易妄加揣测,最容易信任崩塌。
他们走近时,正见李舟朝常莜卿行礼,正气凛然的说道,“阿姐,我不能徇私。”
此刻周漫才清晰的感受到,平时的李舟再如何客气温和,终究是鉴镜司的人,大道无私,正义永远凌驾于任何情感之上。
她没听清常莜卿说了什么,只见她晃了晃脑袋。
李舟见他们来,上前行礼,而后安排人请左钥去别处问话。
不等李舟开口赶人,周漫就主动上前看了看常莜卿,“方便的话,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李舟想,此事盘根错节,本已定案,因周漫偶遇柳夫人才复查,他们鉴镜司介入本就晚,由她审讯虽不妥,但或许使案情更明朗。
他正犹豫,就听到常莜卿的声音,“何姑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她从袖中取出腰牌还给她,周漫抬手接过,看着李舟等答案。
李舟看了一眼文成,思索片刻后松口,“请。”
闻言,时也抬脚往屋里走。
周漫转身看着椅子里的常莜卿,她面色苍白,气息奄奄,全靠着一缕真气吊着命,即便身上盖着毯子也似有寒气萦绕,露出的皮肤上斑斑点点,手腕上的同命线若隐若现,她本是献舍而生,两年是上限,靠着同命线多续了一年,如今三年之气已到,躯壳和魂魄在互相排斥,大限已至。
她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直截了当的问,“常姑娘,给你们阵法的神秘修士是何人?”
“我不知。”常莜卿抓着衣服,摇了摇头,目光往里看去,屋里时也和文成说了几句话后,文成退让,由他问话,但不知问的什么。
周漫:“常姑娘……”
“我的确不清楚。”常莜卿收回眼神,抬眸看着周漫,撑着椅子扶手艰难的坐直,“我当时快要死了,只模糊的看那修士是青年男子,听宁诂叫他柳先生”
时也:“是阵师。”
宁诂冷笑,“是。”
时也微微侧开身,让他看的全外面的人,继续问道,“交易条件是什么?”
宁诂目光灼灼的盯着常莜卿,看她眉眼中含着悲切,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他努力想要听清她的声音,却只能听见风声和落花声。
“他想要一份名单。”常莜卿想起当初自己为了要这个答案,对宁诂软硬兼施,不惜以自杀威胁,得到的竟是如此荒唐的答案。
周漫眼皮一跳,“什么名单?”
“他不肯说。”
常莜卿突然扯了扯嘴角,眼底浸透着寒意,笑的悲切,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宁诂见常莜卿笑,也笑了出来,这一笑眼泪却止不住的落,像是自嘲又像是懊悔,“你真要知道?”
闻言,时也挑了挑眉,果断转身,“看来我不该知道。”
“枉死之人。”
脚还没迈开,就听到宁诂回答了,他想装作没听到,奈何在场的不止他一人,文成忙追问,“什么枉死之人,你在说什么!”
宁诂:“他要五福城莫名枉死之人的名单,而且一定要死无全尸的那种。”
时也拦住激动的文成,转身看着他,他双眸通红,笑的有些癫狂。
文成追问:“名单在哪?用来作甚?”
常莜卿:“他不是会听之任之的人,不知道查到了什么,有一日回来发疯的砸东西,将仙门百家骂了个遍,过了几日才冷静下来,从此再没查过。”
周漫听完心里似挤压了一块巨石,沉重的有些难以喘息,她道了谢。
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她站起身回头看,时也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两人朝旁边的司正行了礼,朝对方走去,默契的对调了位置。
“阵主。”
“柳良才。”
擦肩而过时两人言简意赅的交换了审问内容,都明了接下来要怎么问。
“名单在哪?”
周漫问的直接,宁诂抬眼看她,满眼戏谑,话也说的莫名其妙,“何姑娘不知道在哪吗?”
周漫心里猛地一颤,意识到有鉴镜司的人在,神色如常的反问,“我该知道吗?”
宁诂冷笑,“这名单何须要我的,鉴镜司随便调档不就是吗?”
是如此,但那神秘的阵师既然有本事研制出这么繁复厉害的阵法,想花些时日就能打听到城中死无全尸的事,自己汇成一份名单也比和宁诂交易更稳妥。
此事细想也还有疑点,只是疑点落在了阵师上,而他们对柳良才一无所知。
宁诂:“说起来,我是要感谢他的。”
周漫思绪回拢,问正题,“九公子,逼人献舍的阵法那么繁杂,锦衣阁和胭脂铺似乎没有阵迹,柳小姐和小依姑娘是怎么回事,可否请你如实告知?”
“测试。”
文成:“什么?”
“起阵之前自然要试试他们的五行是否真的属阴,而且要看她们神魂与体魄是否稳固。”
宁诂说的坦然,眼里毫无愧色,“若是五行不对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若是神魂稳固那强逼献祭恐怕会招怨灵,惹来麻烦,自然要提前测试。”
“她们若是不贪图小利又怎会落入圈套?”
周漫想起她们脖子上的痕迹,原是如此。
文成勃然大怒,“你这个疯子!”
周漫忙将他拉住,没想到突然窜出了一人,“咚啪啪”几声,宁诂摔倒在地,紧接着亮光晃眼,她反应极快的拦住,手背被划了一下当下就渗血了。
沈惟清将她推开,情绪暴躁,非要捅他不可,文成冷静下来立刻用灵线捆住了他,他挣扎着怒喝:“老子弄死你!”
周漫捂着手上的伤口,看挣扎的人,还真是暴脾气,说要捅宁诂三刀六洞还真敢在鉴镜司动手。
沈惟清挣脱不开,看发笑的宁诂扭头将矛头对向周漫,大声质问,“你拦我做什么!”
“他该死,但是你这钝刀子割肉……”
后面的话周漫没说,刚才往她手背上那刀的力度起码要皮开肉绽,但她只破了点皮,可见这刀不锋利,戳人三刀六洞的和上刑无异。
她来之前,听到了宁诽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她还是听到了——“给他一个痛快”。
宁诂固然可恨,罪过百死难赎,但周漫眼前的人是宁诽,她是个人,不可能大公无私毫无私心。
“恩公!”
外面突然灵力浮动,众人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跪在常莜卿面前。
周漫几步跑了出去,看着小黑哥那张狰狞的脸,再看常莜卿,怪不得他那么卖命,原来救他的是常莜卿。
长乐极有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真是少见。
小黑哥:“我救你走。”
“不走了。”常莜卿摇头,她撑着扶手坐直身子,垂眸看着他,“我说过的,救你时我只当你是一条性命,就算只是猫猫狗狗我也会救的,你无需如此。”
“恩人!”
小黑哥磕头。
常莜卿撑着扶手站起身,李舟动了动却没阻拦,她垂眸看着他,“仔细想想,我没有救你,反害了你。”
“能活,你一定要换个方式活,为自己活。”
她伸手将他扶起来,扭头看着李舟,“我想再看看他,可以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李舟看了一眼屋中的景象,垂下了头,见状常莜卿笑了出来,不再管他回答往里走去,忽然回头看向李舟,她行将槁木面色苍白,笑起来显得凄惨。
“不要特例,按规矩办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去。
宁诂被沈惟清打的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瘫坐在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似成亲那日一般,他满心欢喜的等着他的新娘,等着与他相守一生的爱人。
常莜卿想起初见那日,灿烂阳光下的明朗少年,那时她想,这样的少年如果也喜欢她那该多好。
他们如愿以偿,却付出了伤天害理的代价。
她跪在他面前,看着她恶劣的爱人。
宁诂抬手轻抚她的脸,替她挽了耳边的碎发,满眼爱意,“卿卿。”
常莜卿:“宁诂,下辈子你投身一个好人家吧。”
“好。”
沈惟清目睹着发簪刺穿宁诂的喉咙,血液飙溅,即便他离了一步也糊了脸。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文成和李舟反应过来时,宁诂已经倒在常莜卿身上咽气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簪子坠落血泊之中,常莜卿倒在他身上,同命线逐渐暗淡,直至彻底消失。
“我……”
沈惟清欲言又止,身上的灵线没了,但宁诂也死了,他心里那股气憋着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时也和周漫盯着屋里的血泊,垂了垂眼睑,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左钥姗姗而来,看两人神情严肃,“怎么了这是?”
“没事,走吧。”周漫转身往外走,时也也随之离开,左钥一脸茫然的往里看去,奈何只见几道背影围着,其他的看不清。
“这跪着的什么人?”
时也:“伍子胥。”
左钥:“什么?”
走到门口时也不走了,他要留下看看沈惟清怕他冲动行事,周漫点了点头和左钥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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