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1

今日是京城程家双喜临门的大日子。

这喜事其一,是程家大少爷程言的八岁生辰;其二,便是程家将八年前捡到的孩子正式认为义子。

这孩子是那年冬天,程家夫妇回京路上在雪地里捡到的。

程家乃当朝皇商,大景朝首富,每年银子流水是数以万计的流入支出,倒是极少需要程家家主亲自前去商谈的。只是这偶然的一次,命运却让程家遇上了这个险些冻死在雪地里的孩子。

程家主母许氏从家仆手中接过那个襁褓时很是吃了一惊。

原因无他,只是这孩子头顶一对尖尖的狐耳,正是少见的赤狐血脉,加上这绣工精致的襁褓和小衣,显然并不是贫苦人家的普通孩子。

程家夫妇头对头一商量,便决定先将孩子带回京城,随后再散布消息寻找孩子双亲。

谁知直到过了年关,许氏怀上了自己的头一个孩子,再到程家大少爷出生,孩子的父母一直没有消息。赤狐血脉并不常见,家世显赫的更是少有几家,程家也去信问过了,一概说是自家没有丢孩子。

寻找双亲的事情这么多年来逐渐偃旗息鼓,程家夫妇也早已将小赤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终于在小赤狐九岁,程家大少爷八岁这一年,程家夫妇决定正式将他认为自己的义子,程家家主专情,并没有纳妾,因此府上只有这两个儿子和一个三岁的嫡女,义子的地位等同嫡子。

2

程府从辰时开始便敲锣打鼓,一派喜气洋洋。院内家仆置备杯盏的叮咚碰撞声,大丫鬟和嬷嬷们的指挥声,门口小厮扯长嗓子喊的叫客声,程家夫妇与来宾的笑语,响彻整个程府。

与前院热闹气氛有些不同的,是卧寝内的安宁。

程家大少爷程言正默默地坐在铜镜前,任由自己的头发被丫鬟左右摆弄。今日即将变成第二个大少爷的程墨,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早梳洗好了,便在义弟身边叽叽喳喳,说着昨晚梦到的趣事。

“你都不知,梦里那兔子跑得可快可快了,一转眼就消失在雪地里,我根本追不上……”橘红的双眸游离半天,倏地定格在程言白色的双耳上,“说起来,阿言,那兔子的皮毛,简直跟你的一样白!”

程言瞥他一眼:“胡闹。”那柔软的猫耳却不自觉地动了动。说来奇怪,程家夫妇都是毛色正宗的虎斑猫,却不知道为何生下程言这么个通体雪白的崽子来,不过程言虽颜色异常些,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较其他孩子体弱些,冬日极其怕冷,好在程墨虽是从雪地里捡来的,养好后身体却强健得很。有他像挂件一般跟在弟弟身边护着,程家夫妇倒是也不太担忧儿子的人身安全。

程墨双眼一亮,便跳下椅子,伸手去摸程言的耳尖。程言下意识想偏头,却碍于丫鬟正在自己头上操作,躲不得,只能无奈叫道:“哥哥!别闹!”

程墨哪里听他的,趁程言动弹不得,伸手挼了个畅快:“阿言,好阿言,你这耳朵金贵得很,平日一贯不让摸,今日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就让哥哥摸摸罢。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程言抿着唇,表情别扭极了,又推不开程墨,不一会便闹了个大红脸,耳尖不停抖动:“好了!哥哥,放过我罢!”

梳头的丫鬟忍着笑,好容易把程言的发型摆弄好了,哄道:“好了好了,墨少爷别闹了,一会莫要再把大少爷头发弄乱了,嗯?”

程墨见程言恢复自由,立即收手跳开,眼见程言扭过头来作势要报复,忙不迭边躲边开口夸道:“哎呦我的言大少爷,我的阿言!今日真真是漂亮,大美人一个!可莫要生气了,生辰这么高兴的日子,好端端的生什么气?”那边闻言更气了:“哥哥还好意思说!”

眼见程言气得脸颊眼眶一起泛红,程墨又连忙转回来,扑在程言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抱抱:“好了好了,好阿言,不气不气,哥哥给你道歉,是哥哥不对。阿言若是气不过,我的耳朵给你摸回来可好?”说着低下头,把橘红的毛茸茸的耳朵暴露在程言眼前。

程言这才满意了,抓着程墨的耳朵一通乱揉,耳背上的长毛早被他揉的一团乱,好在程言还知道些分寸,没把程墨的发型弄乱。两人各自在丫鬟的帮助下帮对方整理好了仪容,对视一眼,甜甜一笑,拉着对方的手一同在宴席上亮相,惊艳四座。

这便是十二年前流传于京城的关于程家双子的一段佳话。

3

“嗨呀,要说起当年,那可真是名动京城啊。程老爷对他家这个嫡子可是宠爱有加,那筵席办的,啧啧,曲水流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可惜了,当年那个时候我正好有事离京,只托人捎礼,未能亲临,属实可惜。”

“哎,这不正好今日程大小姐及笄礼,她家两个哥哥肯定都会到场啊。这二位少爷一个玉树临风,一个丰神俊朗,要我说啊,程老爷可真是好命,占了京城最美的小姐和最俊的少爷不说,连捡来的儿子,都顶尖的好看!”

“哎!话可不兴这么说!”旁边那人忙打断道,“程老爷待程墨少爷可是如亲儿子一般,可不能再说‘捡来的’这种话,免得惹了主家不高兴!”

几人忙纷纷附和着,往程府大门走去。

程家大小姐及笄礼,比起当年认子仪式,其隆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式各样名贵的礼品流水似的流入程府,夫妇两个在门口喜笑颜开地迎接着来宾。

内院里,一众仆从正陪着一白一橙两位少爷站在院里等着。

十二年过去,当初为了摸耳朵而打架的孩子早已有了真正少爷的样子,两个身长玉立的男子那么一站,便自成气场,教人一看便是金枝玉叶养大的公子哥。

“阿言,你说莺莺能不能喜欢我这礼物啊?”程墨将手中礼盒抛起又接住,看得身后侍从的心七上又八下,生怕这位祖宗一个不小心就把名贵的礼盒摔了。

雪白的猫耳抖了抖,程言淡淡道:“现在喜不喜欢还好说,你要是让这盒子落了地,那就肯定不能喜欢了。”

程墨稳稳接住楠木盒子,一伸手便捏住了程言的脸蛋:“说什么胡话呢?你哥我能连这一个小小的盒子都拿不住吗??”

程言被他捏得表情变形,好看的眉蹙起,伸手排开了他的巴掌。

程墨又动作自然地伸手揉了揉程言被捏红的脸蛋,程言白他一眼,拿过他手中的礼盒,同自己的礼物一起稳稳端在手里。

身后的仆从们岿然不动,仿佛早就习惯了一切。

又等了片刻,屋门打开,迈出一双并蒂莲花的精巧绣鞋,随后是用金线滚了边的裙摆,系着一块上好羊脂白玉佩的天青宫绦,靛青镂金百蝶穿花袄与月白披风。娇俏的脸蛋上化上了精致的妆容,更显得俏皮灵动,却又让人猛然觉得这姑娘好像突然长大了一般成熟了几分。

这便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大小姐程莺莺。

程墨程言同时睁大了双眼。程墨首先惊喜地叫道:“莺莺!今日这么美,怕是明日上门提亲的媒婆要踏破咱家门槛了!”

程莺莺闻言心中不免欣喜,却又羞得脸蛋通红,不禁朝着另一位哥哥叫道:“哥哥你看他!”

程言也颇有些无奈,示意妹妹他一向都这个德行,自己也管不了,随后挤开一旁尾巴摇的欢快的狐狸,将手中的两个礼盒递过去。

“你墨哥哥非要提前过来把礼物给你,喏,这是我们两个的,你先收着。其他不甚重要的,便先跟着其他礼品收进库房了。”待莺莺惊喜的接过盒子。程言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尖,“莺莺,生辰快乐。”

程墨也过来,摸了摸小猫头顶:“今后就是大姑娘啦。怎么样,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程莺莺兴奋道:“激动!谢谢哥哥!”

两个男生自然也知道不能误了时辰,便没有拖沓时间,又叮嘱几句,便先去前厅了。

程莺莺高高兴兴地让丫鬟把哥哥们给她的东西收好,跟着侍从们去做开宴的准备。见她神色雀跃,身边跟了她许多年的贴身丫鬟福草忍不住道:“两位少爷待小姐真好。”

“嘿嘿。”程莺莺笑道,“那是!本小姐拥有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和最好的哥哥!”

福草闻言,嘴角向上提了提:“小姐真是好命。”

随后便不再说话。直到开宴,都一路无言。

4

“来,程老爷,在下敬您一杯!令爱今日及笄良辰,恭祝芳龄永继,兰心蕙质,福泽深厚!”

“张大人过奖了,承蒙诸位厚爱,小女及笄之喜,得诸位美言相祝,感激不尽!在下在此谨祝各位大人一杯!”语毕端起杯盏一饮而尽。席间氛围好一派热闹祥和。

大景朝礼制开放,这种规模较大的宴席,女子们是可以与男子同席的。此刻程老爷坐在上首,许氏和程莺莺坐左首,程墨和程言坐右首,其余宾客按照身份地位依次就坐。一般是各家家眷跟随家主坐一处的,也有席间关系好的各坐一处,座位并不严格,大家三三两两笑语欢声地交谈着。

许氏给女儿递了个眼色,程莺莺便会意,端起面前茶盏起身,清脆的嗓音响起:“各位长辈,小女承蒙各位大人厚爱,能来参加小女十五岁成人之礼,小女感激不尽,在此谢过各位大人了!”她此刻已受了礼,头发梳起为成人的发式,这一番讲话与落落大方的姿态,又引得满堂喝彩。

程莺莺坐下后,程言和程墨同时投去嘉许的目光,莺莺笑着回应哥哥。

“说起来程小姐出落的真是标致!想当年那么小小的一个娃娃,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是啊是啊,只是不知这么一株珍贵的娇花,该被哪家公子摘了去!”众宾客皆哄笑,程莺莺也有些羞臊地将脸躲在袖子后面。

程墨和程言不约而同地端起面前酒盏抿了一口,瞥了一眼出言者——兵部尚书祝大人。

此人家中嫡次子今年二十一,与程墨同岁,正是准备娶妻的年龄。

“要我说啊,最有希望的还是祝大人家的二公子了吧!”另一位捻着胡须笑道,“祝二公子与程小姐自小相识,正所谓‘两小无猜日夜亲,青梅竹马意纯真’,况且我听闻二公子不是正好对程小姐有意嘛!”

大家又是一番哄笑,目光在祝尚书身边的公子和程莺莺身上流转。

程墨和程言又不约而同地瞅了一眼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祝家二公子祝长乐,从小就和程家三个孩子一起玩到大,这倒是真的。

祝长乐心悦于自家妹妹,这也是真的。

问题就在于,程莺莺并不喜欢祝老二啊!

自打祝长乐意识到自己喜欢程莺莺开始,便对程莺莺展开连番追求,金银珠宝,一封封表达情意的书信,流水一般地送入程家,犹如滴水入海般杳无回信,祝老二也不气馁,天天缠着程莺莺,烦得程莺莺出门都要提心吊胆地避着他。

虽然根本避不掉。

也不知祝家明明是猎犬血脉,哪里来的那么灵通的消息,程莺莺一出门就会撞上祝长乐。

可程家夫妇也无可奈何。祝家是正二品,就算大景朝商人地位不像前朝那么低,就算程家是皇商,嫁给祝家嫡子也依然算得上是高攀。程家得罪不起祝家,且祝老二也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便也只能一直拖着。

直到今日程莺莺及笄,夫妇两个知道怕是躲不掉了,凭祝长乐对程莺莺的爱恋程度,铁定要他爹提亲不可。兵部尚书提亲,他家哪有拒绝的道理?

其他家自然也知道这其中关系。今日这席上除了皇家派人送来的贺礼,祝尚书便是地位最高的了,哪个敢越过他家抢了祝二公子的心上人?因此众人即使再觊觎程莺莺的美貌和程家的雄厚家底,也只能默默咽下提亲的想法。

许氏愁的连连叹气。

程莺莺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眉眼有些沮丧地低垂下去。

奇异的是,直到酒席结束,祝大人都只是笑呵呵地喝酒,并未提起提亲的事。祝长乐看起来也不着急,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家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其他几家有意的大人都悔得捶胸顿足,早知如此,自己就该提亲试试!万一有戏呢!

酒席过后便是游艺,程家准备了极其宽阔的场地,大人们在前面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女眷们跟着许氏去后院赏花,而小辈们则单独准备了投壶射箭之类的场地。

程墨和程言在妹妹眼前又叮嘱几句,程莺莺便跟着侍女们去换衣服了。之后女孩子们自成一处玩耍,便也不关他们这些男生们什么事。程墨和程言转身,同时阴恻恻地看向有些局促的祝长乐。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祝长乐总感觉后颈凉凉的,不禁后退半步。

程墨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搭上他的肩:“算你小子识相,今日我妹生辰,没去她面前烦人。”

程言则有些犹疑地问道:“我们本以为……以为你今日会让你爹提亲呢?”

程墨有些不赞成地看了一眼程言。

不提就不提了,干嘛还问呀?万一是这小子忘了呢?

程言默默看他一眼。以这臭小子对莺莺的爱慕程度,提亲这么大的事能忘?

祝长乐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难过似的:“我是……我觉得要是我家提亲了,你家只能同意。我不想强迫莺莺……我想等她真正愿意了,再娶她。”

程墨和程言闻言愣了片刻,有些愕然地对视一眼。

祝长乐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是呆呆的,做事一根筋,没想到心思却是细腻。

程墨无言半晌,最后拍了拍祝长乐的肩:“你……那你慢慢加油。”

祝长乐看起来更沮丧了,狗耳朵都耷拉下去。

“我迎娶莺莺的最大阻碍之一就是你们二位啊!还好意思说让我加油这种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程言没绷住,“噗嗤”一声。程墨则是直接笑出了声。

三人有说有笑地加入不远处的各家公子们。

5

程钟赶到的时候,侍从们正紧张地给几位公子擦着身上的水。

落水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墨、程言和京兆尹唐大人家的小儿子唐硕。

程言身上本就旧疾未愈,加上初秋的天气算不上暖和,此刻落水着了凉,直咳嗽。急得程墨根本顾不上头发还在滴水,搓热双手给程言暖脸暖手,一边不住关切地问着程言哪里不舒服。另一边唐硕目光阴沉地瞪着程墨。

程钟赶来之前已经听家丁说了事情缘由。原是唐硕一早看不惯程氏兄弟,席上与交好说了几句,不知怎么的就被程墨程言亲耳听到了。程墨上前与唐硕理论,奈何唐硕也是个跋扈性子,两人争执间不小心误伤了一旁的程言,程言一个站不稳,直接翻过栏杆坠入莲花池。程墨登时惊得魂飞魄散,急忙跳下水去捞程言,仓皇间还不忘将唐硕拉入水中。

程言身为猫,本就怕水,经这么一遭变故,惊得双耳伏下紧贴后脑,双手也不住颤抖。程墨心疼坏了,紧紧握住程言的手,另一手捂着他冰凉的脸颊,不住地道歉。程言则是努力平复着呼吸,摇头示意哥哥自己没有怪他。

程钟一见自家儿子吓成这样,哪里舍得指责,只能象征性地点了点程墨的额头,随后赶忙去给唐硕和刚刚赶到的唐大人道歉赔罪。

程莺莺听闻了前面的事,也赶来了现场,见大人们在一边交谈,自家哥哥变成了落汤狐和落汤猫,那边忙着清理身上水珠和说话,好像也顾不上自己,目光再向旁边,便看到了傻愣愣站着的祝长乐。

祝长乐显然也注意到了程莺莺,回头犹豫地看了眼程言和程墨,便向她走来。

程莺莺平日里再烦祝长乐,此刻也只能找他询问情况了,便没有像往常一样转头走开,而是张口就问:“我哥他们这是怎么了?”断绝了祝长乐说其他话题的可能性。

好在祝长乐也知道程莺莺是来问情况的——他正是过来给莺莺讲的。于是便将方才情形大致描述一番。

另一边唐大人也已知道了事情原委,不赞成地望了自家儿子一眼,随后向程钟和将将赶来的许氏行了一礼:“在下教导不周,犬子出言不逊,说了不该说的话冲撞了令郎,实在抱歉。在下给大人和夫人赔罪了。”程老爷也赶忙作揖。

唐大人又拍了儿子一把:“还不快去,给程家少爷赔罪。”

唐硕别扭极了,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

唐大人蹙了眉:“你说什么?”

程钟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忙赔笑道:“嗐,唐大人言重了,孩子们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犬子动了手,也是我们的不该。小墨!过来!”

那边程墨听见父亲叫自己,便拉着程言的手近前来。

程钟看了眼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扳过程墨的肩膀将他放在唐家父子面前,两人的手顺势松开。

“小墨,快给唐公子道歉。”

程墨自然知道父亲和唐大人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两家平日多有金钱往来,孩子辈再不和,也不能影响了两家的关系,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又没伤天害理,道歉就道了——正准备低下头来服软认错,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略微沙哑却有力的声音:“先叫唐公子道歉。”

大家同时一愣,齐齐看向出言者——正是程言。

程钟有些焦躁:“小言,别闹!”程墨也轻轻摇了摇头。

程言脸色惨白,目光却坚定,直直地盯着唐硕:“我没闹,是唐公子出言侮辱我哥哥在先。”

若要程言说,唐硕能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挨一顿暴打都算活该。只可惜这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便只要唐硕先给哥哥道歉。

程墨心里惦记程言身上还湿着,只想赶快解决这件事带程言去换衣服,便直接准备行礼道歉。谁知程言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请唐公子先为自己说的话道歉。”

气氛一时间僵持。程钟也知道自家儿子这说一不二的性子,拗不过他,只能心虚地将目光移开。

唐大人绷了半晌,最终推了唐硕一把:“没听见?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不快赔罪。”

唐硕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抱歉。

程言满意了,当即行了一礼:“我也为哥哥一气之下拉你下水的事情道歉。”

随后拉起程墨,扭头便走,干脆利落。

反正唐硕也只说了一句话。想要他们赔笑道歉?想得美!

被儿子们扔下的程老爷感觉自己要裂成两半了。

等到两人脱离人群,程墨将程言的手拉过来捂着:“手好冰。你刚刚看到莺莺和祝老二没?”

程言应道:“嗯。看见了。”雪白的猫耳已经立了起来,只抖了抖便干得差不多了。

身后两个小厮正抱着程墨浸了水沉甸甸的大尾巴,边走边擦。程墨回头说了句不用擦了,回去再说,那两人便就这么帮他提着尾巴,防止拖地沾了泥水。

“我看莺莺表情没那么嫌弃,想来老二那小子也识相,今日不招人烦。”

“嗯。”

其实他们也并不是那么见不得祝老二,毕竟他们几人是从小长到大的交情。只是这小子实在像个牛皮糖似的烦,况且,程莺莺是全家的宝贝,大家都觉得,婚姻大事,总要她自己愿意才好。莺莺自己不喜欢,那便一切免谈。

程墨见程言神情恹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和额头:“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程言摇摇头,排开他的手,“你下次能不能别……”

“嗯?”

程言看着程墨亮晶晶的眼睛,抿抿唇,还是说道:“他们让你道歉你就道歉?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吗?”

“我那怎么叫吃亏?我那叫审时度势!”程墨不在意道,“其实我也很想当场指着那小子鼻子再给他骂一顿,但那样岂不叫爹难堪?这次就先饶过他,下次再见我定亲自揍得他哭爹喊娘,给我们阿言出气!好不好?”

程言只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程墨见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扑哧”一笑,猛地抱住程言:“好啦好啦,我知道,阿言是为我抱不平呢!没事阿言,不气不气,我们不跟他一般计较!”说着低下头用毛茸茸的狐耳蹭程言的脸。

程言一向最吃他这套,好看的眉还蹙着,却忍不住动手摸了摸眼前的大耳朵:“我只是怨自己,面对这些流言蜚语,还是没有能力保护你。”

其实这二十年来,京中关于程墨的流言一直都存在,无非是同一套话:程墨是在京郊被捡到的,而京城中唯一一家赤狐,便是丞相吴家。虽然吴家早解释过自家并没有哪位姨娘的孩子丢了,可嘴长在人身上,被编排成什么样都不意外:有的版本说程墨八字不详,因此被丢弃,有的版本说程墨身上恐怕有什么隐疾,当然也不乏更恶毒的版本——

比如唐硕今天说的,说是吴相在外与民间女子私通生下了程墨,而程墨的生母恐怕血脉肮脏,因此觉得程墨不上台面,才丢弃在郊外。

这与直接说程墨是妓子之后有何异?

程墨自小听多了闲言碎语的恶意,倒也不甚在意,倒是程言听到了当时便气血上涌,要直接上前去与唐硕对喷,只是被程墨拦在了身后,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程墨闻言怔愣片刻,直起了身子,定定看着程言,严肃道:“阿言,你不要这样想。哪有弟弟保护哥哥的道理?

“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程言低头不语。程墨又道:“我就不该在莲池旁边跟他吵,更没料到这小子上手推人,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伤了你,才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谈话间几人已经到了程言卧寝门前,程言还欲说什么,程墨先打断道:“好了,乖乖阿言,好阿言,你先去洗个澡换了衣服,这事我们一会再说,好不好?”

下人早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程言只得点点头:“嗯。哥哥你也快去,就算身体好,也该小心着凉。尤其记得把尾巴擦干了。”

程墨笑应了。

6

入夜,宾客们都各自离去。程墨以程言着了凉为由不叫他出来送客,程言也就作罢,乖乖坐在屋里。前面人们都当做白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家谈笑风生地也就散去了。

程言一个人坐在窗前,也不点灯,就看着门外的灯火和星月,回想着午后发生的事。

他们兄弟两个十五岁便参加了童生试。乡试程言考了探花,程墨考了第七;会试程言考了第九,程墨考了第十五;而到了殿试,两人便无论如何都再也考不中了。

按理来说乡试会试都能一次考进前二十名的人,殿试怎样都不该没有名次。可事实如此,其中原因为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程言程墨知道,他们的科举之路只能到此了。

好在程言文试成绩不错,数理也不差,且自己也爱好些机巧之术,年前他自己研究的改良火铳在军中推广,大受好评,甚至间接导致了江北镇乱的胜利,喜得皇帝直接赏了一大批黄金财宝,百亩田产和三套京城的府宅,免了程家两年的赋税。

但从此,程家兄弟也与仕途彻底无缘了。

程言和程墨本人倒是不甚在意。程言继续研究一些小机关,同时跟着父亲学习管理家业。程墨则转而去习武,他身体底子本就好,练武也学得快,骑射本领很快在京城公子中数一数二。

不过,也只能当成特长爱好了。

程言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呢?

他们都知道,程墨习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护他。可是他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站在哥哥身边呢?

脑海中胡乱想着,便看见门口亮光。原来是宾客都走完了,程墨回来了。

程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房内一片漆黑,忙找火折子点灯,只是程墨比他更快些,进了门十分自然地凑过来蹭了蹭程言的脸,伸手拿过火折子交给身后的下人。下人麻利地点了灯退出去了。

程墨又未卜先知一般把被蹂躏成一团的袖口从程言爪下解救出来,慢慢抚平:“阿言乖,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以程言的脆皮程度,今晚必定是要病一场的,只是病大病小不好说。程言也不逞强,回蹭了下哥哥的脸:“头有点痛。”

说来奇怪,程言只知道按照猫的本性,愿意去蹭自己信任和喜爱的人,但却从不知道狐狸也这般爱蹭人。

还是说,程墨自小养在猫家,习性便也和猫一样了?

可自己从未听说别的猫家庭或者狐家庭里的兄弟如自己和程墨这般亲。想来想去,程言只能归结于哥哥是狐在猫家这么一个变量。反正他想不通,也不排斥。

程墨拉着程言到榻上坐下,揉揉他的脑袋。

“今晚要不要哥哥在这陪你?”

程言失笑:“哥哥又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等了一会,没等到程墨如往常一般的调笑,程言有些疑惑地抬眸,撞进了程墨灯火下亮晶晶的眼眸。

“可是今晚我的阿言不开心。”程墨鲜少露出这么凝重甚至有些忧伤的神情,程言一时间也怔愣住了。

程墨有些语无伦次。

“我本来着人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梨汤,可是你是因为我的事才不开心……我不知道怎么样让我的阿言高兴起来……”

程墨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语气几乎是懊恼:“我不想让你为我不开心。”

程言摆弄着程墨的手指,也一时无言。

他该说什么呢?笑着告诉哥哥自己没有不开心?他们俩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让哥哥不要为自己的情绪而懊恼?可自己不也一样吗?

程言思忖半天,最后长叹一口气,伸手抱住了程墨。

“哥哥今天晚上陪我,好不好?”

程墨顿了顿,轻轻一笑,在程言的颈窝里蹭了蹭。

“好。”

7

门口挂满雪的枝头抖了抖,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娘?我们来啦。”

许氏闻言抬头,看见程墨探头探脑的样子,忍俊不禁:“来,进来吧。你呀,明明是大哥,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嘿嘿。”程墨撒开程言的手,三两步蹦到许氏身边的椅子坐下。

程言接过身后侍从端着的手炉,到程墨身边坐下。

将近腊月,京城下了几场不算小的雪。程言本就身子单薄,入了冬更是成日手脚冰凉。程墨出门前仔细地叫程言穿上厚厚的羊绒袜子,出了门又不让他拿手炉,美其名曰手炉只能暖手心不能暖手背,非要亲自给程言捂着手。

介于程墨每年都是这么干的,许氏也早已知道这套说辞,眉角抽了抽,没多说什么。

程墨对一旁的莺莺笑道:“莺莺今日脸色这么好,看来风寒是完全好啦。”

程莺莺也笑得甜甜的:“是呀,完全好啦!”说罢还跳起来转了个圈给哥哥们看,惹得众人皆是笑。

笑罢,程言道:“好全了也不可大意,每日记得好好穿上厚衣服。”

程莺莺知道哥哥是在敲打自己,蔫蔫地坐下:“知道啦——”

半月前的一日程莺莺实在想出门,为了躲某个姓祝的狗皮膏药,竟和贴身侍女福草谋划,拿了身丫鬟的衣服穿,偷溜出门。结果还是在街上被祝长乐给认了出来。

丫鬟的衣裳哪比得上主子,纵然程家的下人们穿的比别家都好,也还是比不上程莺莺的小羊绒褂子。因此不出意外的,程莺莺和福草都得了风寒。若不是祝长乐及时发现程莺莺并送回来,恐怕这位小姐只要病得更重……

许氏道:“好了好了。今日叫你们兄弟两个过来,是想与你们商量,我和你爹想着,今年去江东你外祖家过年。”

兄妹几个面面相觑:“外祖?”

“是呀。”提起家乡,许氏笑意盈盈的,“娘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乡啦。”

“唔……可是哥哥的生辰马上到了,我们不给哥哥过成人礼了吗?”程莺莺思索着问道。

程墨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程言的生辰是腊月十五,若是即日启程去江东,恐怕程言的成人礼只能在江东办了。

“这个我和你爹早就商议过了。”许氏笑道,“莺莺和小言的成人礼正好赶在同一年,但我们总不好叫京中权贵来给我们送两份礼钱吧?况且,你们外祖这么多年来都没见过你们几个,正想得紧,正巧今年过年江东有一场大庙会,我们就决定小言的成人礼在江东办,可好?这也是你们外祖的意思。”

程言点头道:“我没有意见,在哪里过都一样,况且,我们几个是该见见外祖。”

程墨:“阿言没意见,我自然也没意见。”

程莺莺有一点意见。

“娘……该不会,你上次说的那个表哥,也在吧……”程莺莺有些迟疑地问道。

许氏还是笑意盈盈的:“是呀。”

程言和程墨对视一眼,皆不明所以。

程莺莺裂开。

“娘……我不想见。我再在家里待两年也挺好的,真的。”

许氏叹口气:“娘也这么觉得。可是说是这么说,在家里留久了,总是要遭人嚼舌根的。”

程莺莺的及笄礼过后,京中几家权贵见祝家一直没动静,便心思活络起来,有几家派人上门提了亲,都被程父以舍不得女儿为由挡了回去。

可女儿一直留在家里,总对莺莺名声不好。况且莺莺一直只说自己没有心上人,许氏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一想,便想到了老家哥哥家的侄子。

这也是许氏想回江东的原因之一。

“没事的,莺莺,娘不是强迫你,只是你先去见一见,万一觉得合适呢?”

程莺莺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见不见,肯定不喜欢的。娘不要为难我了。”

“娘听说你表哥今年乡试上了榜,手里也帮舅舅管理着些家业,想来不是坏孩子。你只是见见,若是不满意,以后娘也不再提这件事了,可好?”

程莺莺捏着鼻子勉强答应了。

就这样,去江东过年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8

“不是,我就不理解了……”程墨一手搭在马车壁上,“你不跟你爹娘过年了?非要跟着我们算是怎么个事?”

祝长乐眼里是三分心虚,三分坚定和四分倔强,梗着脖子道:“我都听说了,这次你们去江东,伯母要给莺莺相看你们舅舅家的表哥,我不去,万一莺莺被抢走了可怎么办?”

程墨差点没站稳:“你小子哪来这么灵通的消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程言的表情都裂开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祝长乐这边死活说不通,加上祝府那边也来了信,说是拗不过祝长乐这个犟种,只能拜托程家照顾,也准备好了谢礼,许氏只能答应了。再一回头,祝长乐那边连马车行李都准备好了。

程家五口皆是目瞪口呆,偏偏拿这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五人的行程变成了六人。好在祝长乐也自知麻烦了程家,一路上干粮什么的也自给自足,没多给程家夫妇添麻烦,甚至路过城镇还自掏腰包给一家人买些吃食和小礼品,几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有程莺莺不高兴。

一行人就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和谐,终于于腊月初五抵达了梁溪。

“爹!娘!”许氏早在进城时就兴奋起来,一下车声音都变了调。

“哎,哎,我的阿叶!”许氏的母亲王氏也激动地热泪盈眶,母女俩也顾不上礼数了,直接相拥而泣。

许老爷则笑盈盈地和程钟互相见了礼。那边许氏激动完了,冷静下来,这才和父亲、兄嫂见礼。

几个孩子们这时也下了车上前来。

“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见过舅舅、舅母!”

“哎,哎,好孩子,快过来。”

几人纷纷打了招呼,许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是小墨,这是小言,都这么大了,比你爹还高!”又看向程莺莺,“哎哟,这是莺莺啊!出落得这么标致,成大姑娘了!”

老太太的目光又移向最后面的祝长乐,眼神露出一丝迷茫:“这是……?”

许氏赶忙解释道:“这是京城的朋友家的孩子,同我们一道来玩的。”

许老爷和老太太表示了然,反正许家也不小,多一口人不是什么问题,便也跟祝长乐打了招呼。

“爹,娘,快别让大家在外边站着了,赶快进屋来吧。”许氏的嫂嫂,孩子们的舅母周氏出言道。

“哎哟,看我!”许老太太赶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

厅内早备好了几人的位子,如今虽多了一个祝长乐,也不过是添把椅子的事。周氏专门找到祝长乐身边的小厮问道:“你家公子平日里喜欢什么口味的糕点?茶水惯喝哪样?我去准备些来。”祝长乐听了连忙道:“伯母不必麻烦,我嘴不挑,什么都吃得的!”

落了座,几位大人便寒暄起来,说了一会,便聊起准备程言成人礼的事,过年祭礼的流程,以及近几日晚市。许老太太说进了腊月,梁溪每日都会有晚市,热闹得很,又叫周氏的儿子许正扬之后带几个弟弟妹妹去晚市上逛逛,许正扬应了。又过了会,周氏见几个孩子们坐在大人中间实在无趣,便叫许正扬带弟弟妹妹们去参观院子。

许正扬是许氏哥哥的第三个孩子,比程墨还要大两岁,此刻温声应了,便起身向祖父祖母告了声,领几人到后院去。

程莺莺跟在哥哥们身后,正欲赶几步追上,却忽然感觉少了个人。回头一看,祝长乐在后面扭扭捏捏地,脚步迟疑:“那个,要不我就不参观了,我先回房……”

程莺莺疑惑道:“怎么了你?”

祝长乐表情别扭,耳朵耷拉地几乎贴在脑门上,哼哼唧唧地说着:“伯母也没说你表哥生得这么好看,我是比不上了……”

程莺莺感到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眼许正扬。对方倒是生得俊朗,着实一副好皮相,只是……还比不上她两个哥哥就是了。

一回头,祝长乐头上顶着大大的“自卑”两个字,压得他面如土色,感觉这只小狗下一秒就要昏厥了。

程莺莺又奇怪又好笑:“你跟他比什么劲?我又不喜欢人家。况且他……”

祝长乐来了精神,原本低垂的尾巴也摇了起来:“你不喜欢他?”

“……他房里早有两个通房。”程莺莺说完了刚才未尽的话,沉默片刻,“……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人家了?你这什么脑回路?”

祝长乐顿时直起了腰,尾巴摇得飞起:“那太好了。莺莺,我突然想起,你也从没跟我说过你讨厌我!那我就是还有机会是不是?”

程莺莺:“?”

另一边程墨拉着程言的手揉了揉:“南方的冬日倒不像京城那么冷,你在这里养养身体也好。要不我们以后冬天,都来南方过?”程言忍俊不禁:“你是候鸟吗?”

程墨笑笑,随后扬声向走在前面的许正扬道:“表哥,我们从没来过梁溪,明日劳烦你带我们逛逛可好?”

许正扬回头,却只是笑笑,并未回程墨的话,而是转向了程言:“表弟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程墨和程言同时望了对方一眼。程言道:“我们此前对梁溪也不了解,劳烦表哥带我们随意走走好了,我们不挑的。”

许正扬点点头,并未分给程墨一个眼神,便转过身去,自顾迈了步子。

“等等。”程言有些不悦道。

许正扬顿住,转过身看向他:“嗯?”

程言面无表情:“方才我哥哥和你说的话,你还没有应。”

空气一时安静,后面的程莺莺也注意到了这边,几步站到程墨身边:“这是怎么了?”

许正扬就这么跟程言对峙着,程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感觉许正扬面色不善,便侧身往前面站了站,将程言挡在身后,向许正扬作了个揖:“阿言一时言重,我替他和表哥道歉,表哥莫要生气。”

程墨低着头,只能看到脚下的石砖,忽然听闻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称得上轻蔑。

“区区一个义子,也轮得到我正眼跟你讲话?”

程墨骤然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许正扬的表情中满是不屑:“你甚至敢站到嫡少爷身前,还敢称呼如此亲密,我竟不知,原来京城人的家教这般宽松?”

程墨整个人都僵直了。

程言只觉得一阵气血直窜头顶,脑袋里“轰”的一声,二十年来学的礼义廉耻骤然都喂了狗,在他的理智回笼之前,便听到自己张口骂道:“你放屁!”

下一刻,程莺莺一个箭步挡在程墨和程言身前,眼神警戒地瞪着许正扬。祝长乐也站了过来。

许正扬不以为然,反而敛眉看着这几人,表情尽是不悦:“你们这是要为了一个养子跟许家闹翻?”

程莺莺气疯了:“你胡说什么,什么养子!他就是我哥哥!”说着就张牙舞爪地要上去推许正扬,被祝长乐一把拉住了。

许正扬也有些生气了:“呵。虎斑猫认一个狐狸作哥哥,真够有意思的。”

程言气得双手都在颤抖,胸腔剧烈起伏,平复了好一阵,才勉强开口道:“看来表哥不欢迎我们,既然如此,我去同我娘说一声,待我过完生辰便走,不留在这里碍表哥的眼。”

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许正扬猛地想起先前父亲嘱咐过自己的话,忍不住有些懊悔,一时疏忽便断送了自己在表妹心里的第一印象。

他还想试图补救一下,便追了几步,出声叫道:“等一下……!”

让几人都没想到的是,程言一回头,表情凶狠地哈了许正扬一声。

许正扬也一时愣住了。几人也不管他,兀自走了。

“……”

程言尽量语气平静地找了许家的小厮引路。冷静了好一阵,这才注意到程墨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拉他的手。

“哥哥?”程言唤了声,见他不应,便直接伸手抓住对方的手:“哥哥!”

程墨这才回神:“嗯?阿言。”

几人住了脚步。

“哥哥,你不会真的在想刚才表哥说的话吧!”程言惊疑道。

“嗯?没有……”

但程言见他眼神游移,哪里还不明白?登时心里一着急,双手捧住程墨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哥哥你听我说,那家伙就是个伪君子,脑子里面思想龌龊肮脏,说出来的话断不可信!你听好了,你不是我的哥哥还能是谁?不要瞎想!”

“对呀对呀。”程莺莺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这表哥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敢欺侮我哥,不打他一顿都算轻的!哥哥不要放在心上!”

祝长乐嘴笨不会说,便在一旁不住点头。

程墨定定注视着程言的眼睛,片刻叹口气,嘴角勾起,伸手握住程言放在他脸颊上冰凉的手:“好。”

“我们先去休息,一会我就去找爹娘,我们过完生辰立马就走!”

“嗯,好。”

“哥哥可莫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好。不想了。”

“我听闻江东的桂花糕好吃,一会叫下人去买来给哥哥尝。”

“好。”

“……”

tbc

一章只能放三万字,我正好3.1w,可恨。但是我一发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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