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赵久语……”沈扶砚掰开蜡封,火油气混着清淡的藏春香气。他揭开桌上的金莲油盏,将香膏挑了进去:“来了?”

赵久语在齐愈清的凝视下走进甜香四溢的雅间,随着半场间歇望台的帘幕重重垂下,屋中让人酥软的暖意浸得赵久语浑身僵硬。

豆大的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余光里从他被齐愈清领进屋子起已有半刻,沈扶砚连瞥都没有瞥他一眼。

勺子一圈圈磨着碗底,也碾在齐愈清心上。

齐愈清站在赵久语身侧,想来赵久语说不出什么惹麻烦的话。

只见赵久语突然坐直身子,随着茶杯里的滚水漾出杯口,他脱口而出:“微臣有错,甘愿受罚。”

沈扶砚转向赵久语的方向,还未开口,便是一阵咳。断断续续咳了一阵,苍白的脸上也泛起红晕。

这张脸不似传言丑陋,故而在听政殿便垂纱帘遮挡天颜也是谣传。

赵久语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落在金盏里的红纱上。他见红纱色艳,却胜不过沈扶砚一面。

赵久语哑着嗓子,将无端滋生的秘密心思深埋:“陛下……”

沈扶砚低头喝茶,并未在意略带失礼的言语。

半晌,沈扶砚笑道:“不罚。”他朝着赵久语勾了勾手:“朕只是想看看赵大人倾家荡产也要得的宫花,到底是什么东西。”

闻言赵久语方才意识道,沈扶砚不是要查,只是好奇。

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没必要隐瞒,赵久语将宫花双手捧到沈扶砚面前。他躬着身子举了许久,沈扶砚根本没上心,擦净手指,又将金盏蜡瓶暂且搁到一边。

末了支颐望着窘迫的赵久语,叹道:“朕与赵大人说说话。”

屋内动静交替了几息,转瞬,赵久语坐在贺朝澜搬来的椅子上。手里依旧捧着宫花,齐愈清和贺朝澜已然退了出去。

沈扶砚既不让他放下,也不接过去。

赵久语捧着宫花,手搁在桌面上。而沈扶砚晃着细长的手指,就在他掌心拨弄脆弱如同菟丝花的羽尾。

两人离得不远,再近些便要抵膝而坐。赵久语喉头干涩地动了动,分明记得朝中传闻翻转,是柳容真有那癖好。可沈扶砚神色认真,却也不像是拿他玩笑的样子:“陛下,这宫花不对劲?”

“宫花寻常,没什么不对劲的。”沈扶砚指尖一顿,挥手让赵久语将宫花拿回去:“赵大人着急,你我长话短说,这宫花做什么用?”

赵久语失言自责,竟然一瞬忘了自身窘境反倒有功夫窥探宫闱秘闻。但很快,他便重新端坐。正色道:“陛下,这花是献给灼芳宫。”

他目不斜视,未曾察言观色,继续道:“实不相瞒,陛下失踪的几日,微臣曾上书林珠岚干涉朝政,推沈皎继位大逆不道之举。如今遭人拿捏,微臣养女在灼芳宫被扣押,不让她出宫回家。”

赵久语自知话多又平,看沈扶砚只是盯着灯罩上枫叶层叠的图样,想来也没有听进去。他乍热又凉,掌心被沈扶砚划过的地方还微微发热,而冷汗早将后背湿透。

“消息哪来的?”沈扶砚突兀提问,像是骤然打碎了玻璃。

赵久语一惊:“太,太常少卿那里得的消息,说是那位娘娘在找这个,微臣便孤注一掷……”

“都已经谏言了,何不彻底一点。”

“微臣无法和灼芳宫抗衡。”赵久语眸光淡了下去,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在沈皎面前这样窝囊。

“便只有这条路吗?”

屋内气氛一沉,灼芳宫拿支宫花将赵久语耍得团团转,两人都心照不宣。

“是微臣只有这条路而已。已经没钱使关系了,淮南河堤微臣不只是开罪了不少人,还用私产补了赈灾的银两。祖宅,站在的宅子,父亲治病的钱,全都贴了进去。但微臣如何被玩弄不要紧,只要救出微臣养女。”

也许是这些话沈扶砚听厌了,赵久语抱着盛装宫花的盒子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淡薄得快要消失。冷不防,听见沈扶砚关心起他父亲来。

“方听晚懂医术,我叫他去看看你父亲。”说着,沈扶砚有意将从贺朝澜那得来的上清台门符翻在手上把玩。

赵久语盯着沈扶砚手上的木牌,正面有字,背面鬼画符一般,顿时从五华楼的金雾中清醒过来:“上清台?”

只是沈扶砚既然知道冲着灼芳宫去的事情,又何必大张旗鼓在沈皎面前叫他过来?赵久语心焦,莫非?陛下想要见我一面?

他倏尔望向沈扶砚,沈扶砚正掀开灯罩,拿签子在火里挑了两下,嗤的一声爆响。

自沈扶砚中途离开朝会探望方听晚,臣子间的传言便没停过。为此站在墙头观望上清台的朝臣并不少,赵久语终究心中不定,还是放弃了求助上清台的提议。

他斗胆替沈扶砚重新笼上灯罩,回绝道:“火光刺眼,陛下当心。微臣知道今日顺利买下宫花是陛下的缘故,待微臣赎出小女,愿再效犬马之劳回报陛下。”

沈扶砚笑而不语,不怒不喜地塞了把金豆在赵久语手中:“去吧,朕还有事,生死不等人,你可先去灼芳宫赎人,即便不行,晚间朕回宫中为你做主。”

赵久语不愿站队,沈扶砚没有勉强。赵久语被扔在一边,忽然有些后悔,方才应该要答应的:“臣多谢陛下隆恩。”

沈扶砚神色淡薄地看着眼前头发茂密的颅顶,他不了解赵久语,所以抓过来诈上一诈。

但这人什么眼神?好像想做朕的爱卿一般。

好不斯文。

厢房外,齐愈清盯着两人座谈的影子。忽见门纸上沈扶砚的影子动了动,纤长的身影缓缓靠近赵久语。伸手扶人时稍稍矮下些身子。

齐愈清郁色不散,他还未见过沈扶砚这样扶别人。他按下心中怪异,偏头朝贺朝澜看去。

贺朝澜看着墙吧)闭口不言。齐愈清每每忍不住要开口,便只好干咳两声。

几番下来,贺朝澜淡漠:“对面就是药铺,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

说了这话,豁然开朗的微风扑面。来时愁容满面的赵久语,身正板直脚步轻快地从两人中间离开。

齐愈清如在暗夜行进,越发不清楚沈扶砚到底想要做什么。此番再见,从前那个听之任之的沈扶砚好像从未存在过,是他轻得不能再轻的幻想。

他撩开珠帘进入雅间,见沈扶砚坐在桌前又摆弄起金盏,骤然转头,看的却不是他。

沈扶砚的视线越过齐愈清朝门外看去,飘摇的绯红幔帐之中,赵久语也回头看了沈扶砚一眼。又拜了一次。

“赵大人心结开解了?”齐愈清笑了笑,压紧赵久语的肩头:“陛下也是你敢觊觎的吗?”

赵久语在沈扶砚的注视下挺直脊背,朝齐愈清笑道:“微臣不过是听从圣意。”

他从齐愈清的禁锢中挣扎出来,朝着沈扶砚外拜了拜。

赵久语或许是看走了眼,沈扶砚想,他沈扶砚可不是什么明君,只不过是想死得尽兴些罢了:“赵爱卿一腔热血,甚好。”

齐愈清站在珠帘下,没在稍暗的灯光里。他的目光一直追到赵久语身影消失,才淡淡道:“赵大人的确热血,前几日心系陛下的时候,赵大人却一直盯着河渠。若不是这么格格不入,他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被动之中。”

沈扶砚清哼一声,勾勾手指让齐愈清上前:“那齐大人是怎么想呢?朕在前,还是国事在前?”

齐愈清神情复杂,隔着桌子坐在沈扶砚对侧,眼里装满了深思熟虑:“陛下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沈扶砚大笑不止,连拍桌面:“齐大人笑话说得太好了!”

他玩厌了放灯油的金盏,靠回椅子里,累着了似的长长舒了口气:“坐乏了,齐大人不是要带朕去看东西吗?

齐愈清心跳陡然加快,却又觉得不可能。即便赵久语说了什么,又如何能知道五华楼这一层。

这沈扶砚又不是能掐会算,他在灼人的目光下克制住心思。陡然,他心尖发颤,仿佛与方才所见赵久语的模样重合。

倚仗的不是沈扶砚的信任,而是……

“是,等候乏味,微臣带陛下散散心。”齐愈清好似黏在椅子上,他心跳愈重,埋下疑惑试探道:“陛下对赵大人的事情上心?”

沈扶砚睨着他,肆意挑衅:“齐大人想知道朕的心思?”

齐愈清淡然一笑:“不敢,微臣只是想帮陛下解难而已。”

沈扶砚也笑,轻飘飘道:“赵大人几句谏言被戏耍一番算得了什么,万两黄金抬进灼芳宫,不也只能换个在齐大人身边殒命的小斯位置吗?”

齐愈清不笑了,心中莫名滋生的情绪远远压过惊恐。赵久语他算什么身份,又凭什么能让沈扶砚替他出气?

想着,袖子被推了两下。

“齐大人不是想给朕看看谢霁又是什么东西压在五华楼了。”只见沈扶砚含笑起身,催促着齐愈清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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