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的秆尖戳在严书的身上,他辗转了几个方向,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索性不做无用功了,只蜷起身子侧躺着。
牢房里全靠外间透进来的微弱火光照明,送饭时间也不规律。他还不困,所以这会儿大概也还没到晚上?
一只黑色、体有硬壳、头上生须的虫子爬到他手附近,严书轻轻弹了下手指,将虫子顶得往后一摔。虫子在原地转了几圈,又执着地向他爬过来。
他又伸手去弹。
如此几次,他近乎被这虫子的顽强精神打动了。只是自己虽然已经习惯了这囚室的肮脏环境,但也不想有只虫子在自己身上乱爬。他叹了口气,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双手笼住一把稻草,对着虫子当头按下。
这一番动作带动了腕上的镣铐,摩擦着他手腕处破裂的水泡;双手间被收得极短的锁链一阵响,他的一个室友被这个声音惊动,抬头问他:“怎么了?”
严书下意识地笑了笑,牵动嘴角的伤口,又一阵龇牙咧嘴:“没事,有只虫子。”
陶一衍闻言倒吸了口凉气:“硬壳的还软的?”
“硬壳的。”
陶一衍舒了口气:“还好。”
牢室里静了下去。严书合上眼睛,意识逐渐模糊,即将要睡过去,却听陶一衍问道:“你内力恢复得怎么样了?”
严书暗暗翻了个白眼:明显是没话找话的话题。不过他们这些人也有默契,只要有人想说话,醒着的人就要陪着聊天,不然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里,非得要发疯不可。
于是他还是回答道:“我这两天没运行功法,就恢复了一点儿。”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从陶一衍处传来,他似乎是换了个姿势躺着,对严书说道:“你再背一遍那个穴道呗,就那个哪儿是哪个穴道、有什么作用的那个?”
严书又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你听着就想睡觉吗?”
陶一衍理直气壮:“我就是为了助眠啊。”
“行吧。”严书多咽了几口唾沫,滋润了一下嗓子,开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从头到脚背起人体穴道来。
他中间大概背错了好几个,有些不那么关键的穴道他从来没记得过,但反正陶一衍听不出来,严书继续背着。他同时也开始出神,想着之前那次他被带出去吸取内力时,如果手指的落点再精准一些、再有力一些,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他太弱了,所以最终只得到了满身的淤青和双手双脚间缩短的锁链。
陶一衍很久没动静了,整间牢室里只有他自己沙哑难听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门口的链子传来一阵刺耳的响动,严书瞬间从迷糊中被惊醒,看见狱卒打开了门上的锁,拖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声听起来湿漉漉的。
会被关进这里的人一定是玩家。
严书连忙起身,因着两脚间链子距离太短,只能踩碎步过去:“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示意自己无事。又重重咳了几下,将胸腔内淤血吐尽,才颤颤巍巍地躺下了。
严书凑到他近前蹲下,小声说:“你是玩家吧?”
那人却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了缩,拉开了与严书的距离,头上下左右地转动着,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不,不是在打量。他的头转动的幅度很大,速度也很快,视线方向也没有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
还有他的眼睛......
严书被他眼周血淋淋的伤口吸引了注意力,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人眼睛灰蒙蒙的,完全没有聚焦。
“你......”才说一个字,严书猛然闭上了嘴,还是决定换个话题:“我叫严书,你叫什么?”
“严书......”那人将头转回了严书的方向,但有一丝丝偏,大致正对着严书身旁两寸的位置。他说话慢吞吞的,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
他甩了甩头,接着道:“我叫张玉皇。你是不是认识阿灵和沈拭尘他们?”
严书激动地肯定,又询问他们的近状。
“他们都很好,”张玉皇闷闷地笑了笑,“至少比我们强。”他又朝各个方向转了转头,手紧抓着地上的稻草:“这是牢房吗?只有你一个人?”
原来他真的一点都看不见。
严书将语气放得平稳,好像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张玉皇的异常:“其他人都已经睡了。”
“哦。”张玉皇像是被针刺了似地将头转了回来,垂下了眼,“你不打算睡吗?不打算睡的话,能不能和我讲讲你在这儿的经历。”
严书悄悄掩嘴打了个哈欠:“当然。”
他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被关在这里的都是玩家,时不时就被拉出去吸收内力,有时候是雍王,有时候是一些侍卫模样的人。被吸收了内力后腿脚发软,但休息一阵缓过来就好了。不过那些狱卒非逼着玩家抓紧修炼,以供他们下一次继续吸取内力。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张玉皇皱紧了眉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常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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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常平的在吴州犯了事,被江湖上的人追杀。为求庇护,给龙主送上了功法。”
鼠部众人在府内有统一的住处,阿灵才安置下来,便见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似乎是排行第九的,于是寻机打听雍王抓招贤村人的因由。
这在府内算不得秘密,鼠九回答得痛快,说是几年前吴州卢家练邪功吸收门下弟子内力,残害了不少弟子,事发后首恶被除,当年将邪功交付给卢松的常平却侥幸逃了出来。
“竟有能吸取别人内力的功法?有这样的功法,成为武林第一岂不是指日可待?常平为何要将它交予别人?”
鼠九嗤笑一声:“那是常平愚笨,认定这功夫只能用来吸取同门内功,而且被吸收内力者必定经脉寸断而亡。你想想,吸收来的内力耗尽了之后,自身也只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还得再重新找人吸收内力。这样一来,多少人都不够死的,上哪儿去找这么多同门来。”
“龙主得到功法后,便想办法解决它的弊端。听说底下的人因为吸取非同门的内力死了不少,后来凑巧抓到了两个人,试验之后一点事都没有,他们还能继续修炼。查探之下发现这两人无门无派,籍贯落在招贤村。这才又寻了些招贤村的人,这功夫用在他们身上果然毫无反噬。”
他又羡慕道:“可惜抓到的招贤村人数目不多,处了供龙主用的,其余多数都被几个护卫分了去。”
阿灵也作出一副感慨的模样:“真是好运气,他们只怕都成为顶尖高手了吧?”
“呵,就凭他们?”鼠九明显对那几个护卫颇有怨气,嘲讽道,“十成内力到他们身上剩下一成就不错了。”
阿灵又与他敷衍了几句,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张玉皇和其他玩家都性命无虞。
不仅是阿灵,连张玉皇也是这般想的。吴州卢家一事是他亲历,他确信当时这功夫的受害者的确都经脉俱毁,却不知玩家为何无碍,大概也只能归因为玩家莫名其妙的特殊性。
不过总归是好事。
正因如此,他被人带出牢房时,除了不能视物而引起的不安全感,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慌乱。
然而,当一只手扣住他的脉门,他的内力疯狂地朝着皮肤相接处涌去,震荡得几乎要冲破经脉时,他不由得失声惨叫。
怎么会这么疼,严书只说会有些不适,都从没说过会是这种将人全身撕裂的疼法。
若他还能视物,定能看见自己的四肢攀上了紫红色的血管印记,皮肤上斑斑驳驳,像是全身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自然也看不见,蛇卫的表情从最初的得意,变成了惊诧,最后近乎是骇然的。他的太阳穴不正常地鼓起,牙关紧咬,腮帮子颤抖着,手上用力想将张玉皇的手甩开。
可二人的手却像是被黏在了一起,怎么都分离不得。
直到蛇卫吐出一口血来,他的下属才发觉不对,连忙把张玉皇踹开,将二人分离。
张玉皇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擀面杖擀平了,身体无尽地延伸开去,每一处的神经末梢都直愣愣地矗在外面,无声地尖叫着。
周身传来的焦急喊声足以证明蛇卫的情况不会比他好,这才是这个功法理应有的状态,不相容的内力只会导致两伤。哪怕是相容的内力,邪功也会在吸取过程中破坏内力拥有者原有的行功路径,导致其经脉尽毁。
他的思维在这一刻竟然无比清晰:独特的不是玩家,而是还没有加入门派的玩家。
游戏必须让新手玩家能在未来有机会选择任何一个门派,因此其修行的武功必须兼容并蓄,不与任何一种武功冲突,更能随意转变行功路径。
很好,他木然地想,下一个问题是,我能用这个信息差做什么。
在我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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