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你的兵器。”鼠卫腰板挺得笔直,傲然站在比武场上。她的两鬓已经染上了灰白,眼角带着皱纹,但整个人依旧神采奕奕,全无她在外刻意装扮的老态龙钟。
她静等了几瞬,喝道:“还不动手?”见阿灵依旧定在原地,她侧耳去听,又恨铁不成钢道:“你紧张什么?出去这些年,越发不成器了。”
阿灵此时才注意到自己快得不正常的呼吸频率。
她隐约记得,阿婆的眼睛得了病,在亮处难以视物,反而在黑暗处还比旁人看得清楚些,也因此练就了好耳力。在她寥寥无几的记忆里,就有她趁阿婆闭着眼睛躺在榻上,悄悄跑进屋里偷糖,结果被阿婆抓了个正着的事。
闲暇时的阿婆,更像一个娇宠孩子的长辈,而非冷酷无情的暗卫,会好言好语地劝她,让她小心坏了牙。
她垂下手,匕首自然地从袖子滑到掌心。不同于剑柄的触感,但握在手里妥帖极了,连弧度都贴合她发力的肌肉。
都是假的。阿灵默念道。
她飞身上前,身子打了个旋,反手想将匕首滑过鼠卫咽喉处,却被轻易格开了手臂。她借力后撤,双手所持匕首互相摩擦,发出尖厉刺耳的声响,鼠卫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阿灵后跟点地触发机扩,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铁针从鞋尖射出。与此同时,她整个人飞射向鼠卫侧面,将匕首凌空掷去。
“总算像点样子了。”鼠卫侧身而站,一手弹射出钢丸与匕首相击,另一手内力崩断束袖,运起柔劲,将钢针卷于袖中。
“不过我倒不记得你以前爱做这么多小动作。”
钢丸击中左肩,阿灵伸手捂住伤处,揉了揉——大概青了,但骨头没事,她倒是还手下留情了。
“谢鼠主指点。”
鼠卫皱着眉,正对她站了许久,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索。直到阿灵腿都站僵了,微微倾向一侧换了个重心,她才“嗯”了一声,放阿灵走了。
阿灵不由得腹诽,鼠卫在强光下视物,不过只能看出个轮廓,看这么久能看出什么花来。但她到底不愿再见鼠卫,平白勾起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于是总是绕着鼠部众人走。
因此,她虽然每日早出晚归,摸清了雍王府的侍卫部署与换班时间,却很晚才知晓蛇卫功力尽失、成为废人的消息。
鼠部众人暗地里把这件事当笑话讲:“龙主念旧情,还允他继续吸取内力维系经脉,苟活于世。要我说,他一个废人,若是真个忠心,早该自我了结了,白白拖累龙主。”
“就是说呢,还不如招贤村那小子派得上用场。这内力给他吸取,他还能多替龙主找些人来。”
阿灵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你们说的招贤村那小子,是谁?”
“就是那个叫张玉皇的。对了,他是不是还是你给带回来的?”那人抚掌大笑,“干得漂亮。他一来,就把蛇主给带上了死路。”
阿灵心跳如擂鼓,勉强逼自己扯起嘴角,用一种好奇又随意地语气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这人行刺了蛇主不成?”
“是蛇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吸那小子的内力,却没料到他和另一帮子招贤村的人不是一道的,结果遭了反噬。”
不是一道的?是原先那些人并非玩家,还是玩家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更重要的是,张玉皇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蝉声喧嚣,像是要用尽全力,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留下更多的印记。
阿灵被扰得想不出头绪,只得追着她的话询问道:“招贤村还有两帮人不成?”
“其实我们原就抓来过两帮人。一帮是这批体质奇异的武人,一帮是毫无武功的村民。我们本以为是村民推脱才说不知武人的来路,如今观张玉皇这情形,原来却是真的。”
“张玉皇说他们都猜那帮武人是附近的隐世门派出身,常到招贤村买蔬果杂物。为了行路方便,便与了村里银钱,在村里挂个户籍,得份路引。这个张玉皇却只是招贤村出身,出村习的武艺,和其他人不是一路子。”
这说法倒是新鲜,一听就是张玉皇编出来的瞎话。
阿灵的声音不再那么紧绷:“听你们之前说,这张玉皇如今在给龙主做事?”
“他说自己在村里常与那帮人打照面,和他们有几分交情,之前行刺龙主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招贤村被屠一事。如今他自己性命难保,甘愿为龙主将他们诱过来。”
听得“性命难保”四字,阿灵的呼吸一滞。
原先阿灵担心雍王生疑,不敢去探视张玉皇,如今他明面上投了雍王,便免了这份顾虑。更何况,如今这般情形,她必得问个清楚明白。
张玉皇此时已经不与其他玩家一处关着,而是住在府中杂役左近,独自个儿一间屋子,面积虽小,床榻桌椅俱全。
门口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响声,张玉皇下意识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空茫。他心里嘲笑自己,也懒得起身,扬声道:“是饭送来了吗?”
无人应答。
他嘀咕了一句:“是风吗?”于是摸索着床沿,想要起身把门关上。
然后他听见了硬靴走在地上的敲击声。
府内的仆役不会穿这样的鞋,其余那些护卫、狱卒早在门口就大呼小叫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扬起笑道:“林姑娘。”
脚步声消失了。
阿灵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隔墙有耳,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张玉皇。”
她的喉咙干疼,嘴里也干涩极了,舌头仿佛黏在上颚,不听她使唤,连张嘴都成了一件难事。她想问张玉皇的计划,可见他形销骨立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听说你快死了?”
张玉皇一怔。
每一刻,他都能感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内力从他破败的经脉里溢出,他的经脉在尖叫着不堪重负。可他只是道:“承蒙龙主厚恩,授我神功吸食他人内力续命,暂且死不了。”
阿灵心跳加快,放慢了语速,将每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你既然感念龙主的恩德,就该抓紧为龙主做事。你这般磨蹭,往平顶山来回一趟的时间都够了。”
若是再拖延下去,雍王等不到往六大门派去的人得手的消息,一切便都要暴露了。
“这是自然。等我身体再恢复些,便与你们合演一出逃走的戏,他们若是有人在安兴,定然会盯着王府,见我逃脱,也会来见我。到时候,你们便跟在后头,打他们个——”他一字一顿道,“措、手、不、及。”
这是要她与他们通消息的意思,却不知到底是该将计就计,还是绝地反击。阿灵的语气微微上扬:“很好。”
“最好别动刀枪,有能让他们昏迷的药就最好了,若是损了他们的内力便不美了。”
哦,要给他们提前准备解药。
张玉皇又补充道:“现今牢里这帮子人,身上带伤,内力就恢复得慢,还得让他们好好养些日子才好。新抓来的这帮人,可不能这样了。”
所以是将计就计,从内部攻破。
阿灵抿紧了嘴:这是个险招,不过他们如今也只能行险招。
纵然知道张玉皇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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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兴城里每日都要涌进无数人来,有行商的商贾,农闲时求一份帮工活计的农人,走街串巷的杂货商、算命先生、游方郎中,落第羞于回乡的书生也爱往大城里摆个摊位,赚几文润笔钱。车马更是无数,里面就算是夹带几个人也毫不稀奇。
西城地贵,东城地贱,穿缎面鞋子的绝不会与穿草鞋的住在一处,所以这个挤满了穿各色服饰的人的院子实在是奇怪极了。
好在这是个有名的凶宅,哪怕传出些动静出去,又或是有些天上飞来飞去的人影,也是不会有人爬墙来看的。
这个宅子与雍王府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走大路要弯弯绕绕走上许多冤枉路,但若是踩着院墙、屋顶一路过去,那就快得很了。雍王府里若是出现什么火光、巨响,宅子里的人更是一下子就能察觉。
可惜的是,他们等了好几日,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出来。
他们不得不开始考虑最坏的情景。
初夏时节不算太热,却又闷又潮,沈拭尘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其他人,往门外走去,与守夜的人打了个照面。
守夜人倚在门柱上,哈欠打了一半:“睡不着?”
“嗯。你去睡吧,这里我看着就行。”沈拭尘学着他的样子,背靠在另一根柱子上,抬头看着雍王府方向的天空。
“这怎么能行,说好今天我守夜的。”话说到一半,他又打了个哈欠,句尾几个字被哈欠撑得又缓又圆。
“反正我睡不着,你去睡吧。”
守夜人犹豫了一阵:“那好吧,你要是想睡了,一定要把我叫醒。”
当墙头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沈拭尘无比感激自己执意要守夜的决定。他迎了上去,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变得莫名紧张,等看到阿灵的神情时,这种紧张又攀升至了巅峰:“怎么了?不顺利?张玉皇呢?”
“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只是,看见他的时候不要太惊讶。不对,其实也可以表现得惊讶一点。”她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缓缓摇了摇头,“算了,等人齐了一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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