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四月中旬雨雾不是很大的时候,萧衍之出门了。
照他这些天查阅到有关魂魄的内容,他现在哪怕是不清不楚的状况也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他师傅说过他现在的状况很危险,那他就还得是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来仙都也有好几个月了,好像还没去过仙都最热闹的集市。
找线索嘛,哪里没去过就去看看,说不定真的就有线索了呢。
对于萧衍之要出门这个事,隐左还是高兴的。但是在知道萧衍之要去仙都集市的时候,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仙师,集市里基本都是些黎民百姓,大家都是维持生计才出来,没有什么值得您去看的。”
“黎民百姓怎么了,难道那里还规定不许修行之人踏足吗?”
虽然他这个人是不怎么喜欢热闹的地方,但是寻魄之事迫在眉睫,他不喜欢也得走一趟。
“不是,是那里人多物杂,一个不留意就很容易走散。”
萧衍之不解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怕我走失不成?”
“我没有那个意思……”隐左的声音闷闷的,“我是怕像上次在荒尸山走散那般……”
他确实现在想起仙师昏迷过去的样子还是会后怕。
明明他们仙师修为那么高深,却还是被那人掐在手里。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传闻中手段狠厉的谢尊主实力不假。
萧衍之沉默了。
没人猜得透他沉默的这段时间想了些什么,总之沉默过后他说的第一句话着实吓到了心思单纯的隐左。
“其实,谢朔温这个人吧……本意应该是不坏的。”
这毕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儿,儿时的谢朔温他也不是没见过。
爱哭,爱撒娇,还黏人,跟个小团子似的,天天围在他身边转。
你说什么他都听,你心疼他炼功苦,他还死犟不愿松懈炼功。
那时他最是疼爱他这个徒儿了,除了炼功上必不可免的苦,其他的他半点苦都不舍得让那人受。
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期间隔了那么多年,他也就不得而知了。
当年他们也算是不辞而别,说起来……
“仙师?!”
萧衍之还没来得及往下思索,耳边就传来了隐左尖锐的叫声。
他稳了稳心神,淡定地看着在发疯边缘的隐左。
“仙师!你是不是被那人逼迫了?!那种人怎么会是好人!他在荒尸山还差点杀死你呢,你怎么还反过来帮他说话!”
隐左脸上有不甘、有惊疑、有痛心,但更多的是狂怒,这些情绪堆积在他脸上,表情真的是好不精彩。
他在听到自家仙师为那人讲话的时候,就压制不了自己的愤怒,一下子也没管自己是不是以下犯上了,只一心想要唤醒似乎中了邪的萧衍之。
萧衍之没反驳。
他知道,谢朔温现在这个样子,他要是不知道那人是他徒儿这件事,他也会认为这个人阴险狡诈。
所以他说什么,外人怕也是不会信的。
像隐左这样,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
“仙师,那种人万不能靠近啊!”
每次仙师身旁出现那人基本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萧衍之不再沉默,只道:“我知道了,但是这集市我是非去不可的了。你要是跟二长老说的话之后就不用跟我了,我不需要给别人通风报信的人跟,你跟二长老就行了。”
隐左还想劝说的劲立即弱了下来。
原来仙师一直都知道。
也是,这些时日来,二长老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知道仙师踪迹的,也是他们做的太过明显了,仙师一直不说而已。
“我知道了。”
萧衍之没说什么,又捧起一旁的古籍看了起来。
*
这天不是放晴的天,整个天阴沉沉的,像是一幅天然的泼墨山水画。
这样的天,相对于前段时间的阴雨连绵好了不少,萧衍之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就今天去一趟集市。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寒阙殿里研究古籍,二长老也没过来跟他说什么不让他乱走的事,昨日也是只说了让他注意休息的事,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一副全然不知他将要去一趟集市的事,想来隐左也没跟他说。
出门的时候,隐左也跟上去了。
又是一路无言,萧衍之看着脚下泥泞不堪的小山路,内心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运功脚不沾地的飘下了山。
身后的隐左照做,但因为自身内力没有仙师的高深,就慢了一截。
一段路慢一截,慢慢积累下来,没多久他就看不到他们仙师的影子了。
等到他下山后,才看到自家仙师在山脚上的驿站闭目打坐。
察觉到自己已经下山之后才睁开双目,若无其事地道:“往前再走不远就到集市了吧。”
他连忙跟上,回道:“是。”
萧衍之得到回复后就不再磨蹭,抬步就要往集市方向走。
走着走着视野就开阔起来了,原本两道郁郁葱葱的绿植早已不见,代替的是一段段用瓦石砌成的小道。
隔得不远处的人声传来,萧衍之步子不停,来到了集市的城门前。
城门上面有块牌匾,上面大气的写了两个字——宜城。
萧衍之稍稍停下看了一眼,然后和身后的隐左一起,两人双双进了城门。
“公子,看看我们家的面具吧,威风凛凛,很是适合公子你这种身姿不凡之人佩戴。”
“公子可有心上人,我们家这款胭脂刚从凉城那边运来的,好用到不行,公子买一个送给心上人吧,您心上人指定会喜欢。”
“糖葫芦咧,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咧。”
“……”
集市里的商物琳琅满目,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叫卖声更是一声比一声热情。
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萧衍之脚步莫名一顿。
很奇怪的现象,按照他近来看的那些古籍来说,一般到了人潮汹涌的地方,散魂散魄的印迹就会被人潮气息冲淡掩盖,本体对散魂散魄的感应就会随之变弱。
但他不是,他的本体在步入这喧闹的繁市后反而对散魄的感应更强了。
更奇怪的是,他常年跟师父都是在偏僻清净的山村里修练,练的也是些静心静气的功法习术,本应对这种繁华喧闹的市井气息有强烈的排斥感才是,可他的本体现在却丝毫不觉反感,反而还有种让他有些迷恋的感觉。
虽然他的内心还是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热闹,但本体却还是被这里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没想到,真的有可能在这热闹的集市里能找到线索。
萧衍之收敛了下神色,循着散魄迹象和某种道不清讲不明的气息,缓缓地抬起刚刚停下的足步。
本体也因为这个原因变得激动起来,按耐不住的步子越走越快,他只管凭感觉走,凭直觉走。浑然不觉身后的隐左跟不上他的步子,两人直接在人潮汹涌间走散。
越往里走,散魄印迹的感应就越强,萧衍之不动声色地按下心中搅翻天的情绪,终于在集市里的某处又停下了飞快的步伐。
在这里,他空寂的魄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又强烈地叫嚣着,横冲直撞地搅着他的魄壳,那种感觉愈来愈强烈,强烈到萧衍之在那一瞬产生了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涌出的错觉。
在这种异觉产生的同时,一把尖细的嗓音就横插了进来:“公子好生俊俏,快来啊~”
不,应该是很多把辨识度不高的声音都吵了起来。
“哪能呢,公子让奴家来陪您吧~”
“公子公子,奴家更丰腴些,还是让奴家来伺候您吧~”
“公子,选奴家吧,奴家绝对会让您魂不沾道~”
“公子公子……”
尖细的声音此起彼伏,萧衍之眼睛也不敢直视那些花枝招展又奔放的女人,抬头看向了这家店铺的匾牌。
——怡香院。
萧衍之:“……”
他平静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哪怕他再怎么不接凡尘,看着这醒目的匾牌还有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声音,他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倚在门前的那些女人一直在调侃他,他有点瘆得慌,更荒谬的是,他的散魄印迹在这里尤为强烈。
萧衍之的内心虽已波涛汹涌,但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冷淡如冰。他一双浅琥珀色的杏眸淡淡地横瞥了那些女人一眼,然后神情自若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而在他身后,那些女人尖细的声音明显往上提了些。
“公子别走啊!”
“这小公子怎么这么怕羞。”
“哪能呢,看看人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来这腌臜地。”
“……”
萧衍之转身离开怡香院的时候就发现隐左不见了,但是他现在也无暇顾及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强烈的魄壳感应,他不能错失这次找到线索的机会。
于是,被认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萧衍之转身走到怡香院后院,翻墙进去了。
从后院往前院走,这怡香院的浓香就越来越浓烈,萧衍之忍下被呛得几欲想咳嗽的**,跟随感应往不远处的一条小长廊走去。
很奇怪,小长廊外欢愉声吵杂,而小长廊却冷清到不行。
他没细想,脚步轻盈地踏了上去。
踏上去之后才发现这小长廊是用木板拼砌成的,稍微用力些,踩上去就会发出咚咚的清脆声。
不过萧衍之本来就是习术之人,别说是木板了,就算是水,他就照样可以做到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长廊的尽头应该有他想要找的东西,萧衍之不由分说地快步向前方走去。而长廊的尽头有个拐角,萧衍之刚想拐进去就被一个侍女迎面撞了一下。
那侍女应该是从拐角的另一头里走出来的,她在看到萧衍之的那一刻,脸上的神色明显慌张了起来。
“公、公子!这里……这里是姑娘们的更衣间,男、男人是不能进来的!”
说着还想将萧衍之往外推。
萧衍之明显也没想到这里还能有个这样的地方,他略微红了脸,声音却冷冷地说了句“抱歉”,然后从顶上翻了出去。
目睹完一切的侍女被萧衍之这一举动吓懵了。
刚刚什么东西翻了出去!她记得是个人!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的侍女没有久留,慌慌张张地小跑离开了。
萧衍之轻轻地立在檐顶,看着那个被吓懵的侍女迷糊走了之后又重新跳了下来。
他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但是他也没办法,他的散魄感应在这边尤为强烈,他保证进来这边之后不该看的东西他绝不会看。
对不住了,姑娘们。
拐角的尽头是一间看起来很宽敞的房间,房间四周都贴着红红的剪纸,门的两边还挂着两个类似流苏的东西,房间里面的燃着的烛火透过纸窗将里面的人影映了出来。
萧衍之刚想着要怎么进去,里面就有人要出来了。
他随意往一旁的灌丛躲去,看着里面的人出来。
是两个妆容精致的姑娘。两人好像在谈论着些什么,阴天暗沉里,不太真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就吴家那公子,没钱还要跟我演赎人的戏码……”
“可我看他对你分明是真心的啊。”
“你还是太年轻了,男人平日里跟你说的话都不一定是真的,在床上说的话更是不能信,要我说啊,男人的话都不可信,平日当个乐子听听就得了。”
那个年轻的姑娘似懂非懂,只点头赞成。
“你阿爹也真是狠心,这么好看的女儿人家几百两银子就给卖来这里了。叫紫鸢对吧,你现在还没接过客吧?”
被称作紫鸢的年轻姑娘点点头,然后就没有把头抬起来了,声音闷闷地说:“我自愿过来的,只要我来了这里,我爹就有钱看病了。”
看起来更年长一些的姑娘为之动容,道:“你等会就跟在我身后吧,我尽量帮你挡一下那些男人,你别怕。”
来了这里哪里还有清白可说,她们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说破。
即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大概是到前院陪客人去了。
萧衍之在芭蕉树后将身子露了出来,眉目间有不太明显的愁意,阴沉的天色映得他神情冷淡的脸越来越清幽。
半响,他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只能这样了。
*
怡香院正院。
欢愉声不断,整个怡香院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公子这是没有看上的?”
怡香院的妈妈紧揪了一下绢巾,看着对面气场大到惊人的男人,有意无意地笑着缓解自己的压力。
她当妈妈当久了,这位爷从一进门开始,她就看出了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她对面的男人一身黑衣及脚踝,脸上挂着很明显又很轻浮的笑意,正坐在院里专设的几座上,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前阵子刚送来怡香院的香包。
分明是笑着的,可妈妈就是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就这么多?”
男人笑意半分未减,但说出来的话又出奇的冷淡。
妈妈赔着笑道:“ 公子不是寻常人,眼光自然是要比寻常人高。”
谢朔温放下手中的香包,一手向外推了推,示意让那些被叫上来的姑娘退下。
虽是这样,但他眼里的笑意却更浓了些。
萧衍之来这里是做什么呢?该不是找那个神秘的东西找来到这来了吧。
他下面的人好不容易来报说萧衍之有动作了,他一个机灵来精神了。
这些天萧衍之一直呆在玄虚派,他呆在黑竹影刃无聊到差点长蛆。
这下好了,萧衍之终于要出门了,他这不得过去跟人“偶遇”一下。
然后他就从断焚山山脚萧衍之坐在那驿站时开始,一路跟着过来,意外发现他去的是集市,而且更意外的是,萧衍之从步入集市开始,脚步越来越快,在集市绕起圈来。
要不是他看着萧衍之身边的小使被绕晕跟不上,他还以为萧衍之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想要甩掉自己呢。
他还想着萧衍之这么急,急到自己小使跟不上都浑然不觉的,萧衍之究竟要做什么?
然后在他疑惑间,就看到萧衍之鬼鬼祟祟地翻身进了这里来。
要不是他对萧衍之有些了解,恐怕他也会以为萧衍之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就是为了来这里做那档子事的。
想了想这种可能性不大,萧衍之来这大概率还是为了找在柳畔渊那会跟他说的那样东西。
找不到就会危及性命的东西藏在这里?
这太抽象了,他没法想。
“你们这里就没有高挑一点的?”
长妈妈微微怔了一下。
“有是有,不过她今日不待客。”
谢朔温纯黑的眼眸皎洁了一下。
长妈妈自然是将这位客人的情绪尽收眼底,她揪了揪绢巾,有些为难道:“姑娘们平日里本就不容易,我们怡香院也没有要把人逼成这样的道理。”
谢朔温一下子从几座上站了起来,神色不明道:“无妨,她想不想陪我这个客人,我去问问便是了。”
长妈妈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客人,还想再推托一下,但人家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若是不想陪,我自然也不会强求,长妈妈,带路吧。”
客人都这么说了,长妈妈就是还有什么话要讲也塞回了肚子里。
她在前面带起路来,没看到身后那位客人眼里闪过的一丝玩味。
萧衍之,猜猜我等会会不会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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