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别梦岭

朝星在别梦岭一呆就是七天。

他害怕一不小心就进雷劫不修炼,江陵一不知怎的要陪着他不修炼,金宣觉得他们狼狈为奸、一起不修炼一定是要悄悄干什么事,为了防止自己被糊弄过去,也跟着不修炼。

两人一妖一灵兽都不修炼,浑身精力一半用在往返桃花镇,一半用在打架。

昨天是金宣招惹了朝星、今天是朝星报复了金宣,归一宗的剑修身负守卫别梦岭的职责,常常能看见一团金色追着一团红色去,偶尔还能听见“朝玉衡”的怒吼与畅快的笑声,连滚带爬的小煤球跟不上他们的步伐,来来去去嗷呜嗷呜乱叫,江陵一跟在小煤球身边,身负必要时刻挡下金宣的重任。

有剑修看着溜着小煤球的江陵一,笑道:“难得见江师弟这么活泼。”

他说得委婉,其实从前江师弟根本同活泼两个字沾不上边,又凶又懒戾气甚重,若非诸多大能在此,他们简直要怀疑江师弟被不知道打哪来的孤魂野鬼夺舍了。

也有剑修皱眉:“江师弟在绝云剑峰桀骜,却不是这般荒于修炼的惫懒性子。”

“骆师兄,”娃娃脸的剑修提醒,“慎言。”

他是好心提醒,但骆师兄不领情。

骆师兄原本只是不忿,被师弟如此一“警告”,不忿变成尖锐的怒气。

“我如何说错?分明就是他不思进取,竟然惹得江师弟也跟着胡闹。我可是为了江师弟好,归一宗不比月下坞那般有余力,宗中弟子稍有不慎便要被滚滚江涛卷去,江师弟入宗之后又很是得罪了些人,一日落后,可没有给他兜底的爹娘师尊。”

娃娃脸剑修愈听眉头愈紧。

骆师兄个性原本就有几分尖酸,拜入宗门时尚好,自许久不收徒的自珩尊者转头收了个关门弟子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大错没有,却总是传些江陵一性情古怪嗜好杀或者朝辰仗出身朝家肆意欺人之类的流言。

他倒是没因这些流言出什么事。

江陵一那身气势见了令人胆寒、又没什么亲近的师兄弟,话传不到他耳朵里;朝辰则忙着修炼修炼和修炼,除非说的是他兄长,一般不会动手。绝云剑峰的峰主本以为骆师兄会偃旗息鼓,没想到是憋了个大的。

“骆师兄,”娃娃脸剑修觉得头疼,想着寻个时机告诉大师兄,嘴上警告,“这是别梦岭。”

骆师兄更觉被驳了面子,别梦岭又如何?这别梦岭上的秘境是他们归一宗的,难道这别梦岭还能是朝家的?

他反问:“朝家一个修真世家,势头这般大?要我们三催四请才来别梦岭,眼睁睁瞧着我们被妖魔为难?”

他是钻了牛角尖,人妖魔三族立场天然分割,世家宗门也与联合靠不上边。娃娃脸剑修听大师兄提过两句,这秘境朝家不想进,本来看了一眼就想走,却被许宗主的传信留住。

细数是归一宗承了朝家情。

“骆师兄,”娃娃脸剑修规劝,“不可妄议前辈。”

“前辈,哪门子的前辈?”洛师兄嗤笑,“坐在最大的灵脉上、拿着千万年积累的法器珍宝,若非千万年前人族修士携手击退魔族,哪里来的如今朝家?他们就半点为人族利益着想的心思都没有?”

“哪里敢有。”

清润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娃娃脸剑修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正见他们话语中的一位主角连带两个添头站在不远处。

正是朝星金宣与小煤球。

朝星手里抱着两支桃花,显然是刚从月下坞过来,脸上没什么怒意,甚至还带着几分笑,语调也像在闲聊:“这不是怕你们说朝家抢你们的残破秘境?”

金宣站在他身前,手里提着小煤球,他嚣张,情绪更外放一点,此时满脸都写着不屑:“本大爷当这是谁呢,眼红成这样,等他爹出秘境,你第一个冲上去,喊一声爹,说不准朝寒川一高兴,也就给他认个兄长。”

他最不耐烦这种酸来酸去的红眼怪。

“你!”

骆师兄第一次直面领略金宣说的话到底多难听,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金宣上下扫他一眼,讥讽道:“不过恐怕不行吧?你长这幅尖酸刻薄的模样,站他们中间,也像不了一家人。”

朝星惊奇地看金宣,小声道:“你还有说话这般悦耳的时候?”

金宣正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何气得要命而气得要命,低声威胁:“你闭嘴,都是因为你。”

烦死了,明明这叫什么骆什么的剑修想的同他一样,话说出来却该死地令妖生气。

骆师兄的脸都被金宣气紫了,但金宣与他同为金丹中期,他却没有江陵一一般追着金宣打的实力,更何况此时月下坞内还有三位大妖,他要因此事与金宣动手,他在别梦岭就要喝一壶。

妖最睚眦必报。

于是他不动手,只说话:“金少主自诩骄傲,却为一个废物说话?”

金宣更生气了,他骂朝星废物,是因为他是天才,这剑修明显在绝云剑峰只是平平无奇,凭什么骂朝星废物?

朝星没让金宣继续输出,眉毛一挑:“这有什么办法?月下坞养我一个废物也就养了,我们世家的先辈就是如此的自私迂腐,要将自己的所有托付给血亲、而没有交付天下修士的坦荡胸怀。”

娃娃脸师兄心中又咯噔一下。

朝星哪里管旁人心中怎么想,他是开朗活泼,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这剑修骂那般重,骂他又骂月下坞,他撞见了,他要更重地骂回去。

重到归一宗惯会和稀泥的许宗主也和不动为止。

“你对我不忿,不过是看朝家眼热,你们归一宗如今十八个先天秘境,往前数五十万年,一个姓戚,一个姓第五,两个姓陈,还有五个姓宁,只有九个属于你们归一宗。”

“现在中域戚家中域第五家中域陈家中域宁家可都变成了中域归一宗的一部分,这还不够?还要眼热月下坞养我一个废人花的那点灵石丹药法器?”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娃娃脸剑修捂住脸。

他真的好想逃。

骆师兄不想逃,他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胡说八道——”

“怎么?”

朝星眼睛一弯,脸上的笑容比他怀中那抱桃花还耀眼。

“你没掠夺够,现在要代表归一宗再来掠夺一次?”

金宣发誓,他从未听过朝星有这般温和轻飘的语调。

温和轻飘到令妖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点点蹿上脊背,等到意识到需要喘息,已然头皮发麻。

他尚且如此,在场剑修更是,骆师兄从扭曲到僵硬只用了一刹那。

数十万年前宗门世家那场争斗是横跨在宗门与世家之间永远无法消弭的裂痕。

三族大战落幕,人族大能割据珍宝资源,一些大能选择开宗立派,一些大能选择还家,自此宗门与世家分立。

与广收弟子、很容易发展壮大的宗门不同,世家以血缘维系,起初许许多多世家因断代没落,能发展千万年者,几乎在每个阶段都有隐隐能压宗门一头的大能,而这些大能死后,又会为世家累积灵石珍宝。

宗门也有这般的累积,但宗门的弟子太多,有过分张扬而意识不到自己张扬的世家修士作对比,总有人患寡也患不均。

当矛盾累积到极致,有心人再一挑拨,所有宗门世家都要被卷入其中。就像河堤破了一个口,最终整个河堤都会溃散。

滚滚之势,不比三族大战轻到哪里去,一直到归一宗披着血腥坐上第一宗的位置,这场混战才暂且结束。

说不准谁对,也说不准谁不对,当初的形式如此,若宗门不掀起争斗,迟早要被世家挤压到再也爬不起身来,此后寻常的修士再难有踏上修仙一途的捷径;若要世家分出千万年的积累,那也不合情理。

世家宗门之争是人族背后瞧不见的伤疤,是阴雨天才会痛的骨头,当今三族联合已成定局,谁也不能把这道鎏金装裱的裂痕放在台面上。

但朝星可以。

朝家毕竟是是修真界第一世家,千万年前有全修真界欠他因果的春山君,千万年后有修真界第一人望舒尊者。弱肉强食是天道赋予的法则,归一宗势大,需考虑的多;朝家未必弱到哪里去,需考虑的少。

朝星只需回去月下坞随便寻个能说上话的哭诉,再将骆师兄对朝家的鄙夷悉数托出,朝家子自然会愤怒。

鉴于朝家被骂连带着朝星,朝家主、沧浪仙子、望舒尊者都会不遗余力地为这道愤怒保驾护航。

骆师兄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底终于出现慌乱:“你不能这样。”

金宣骂他厚颜无耻,小煤球也跟着嗷了两声,唯有朝星平静的眼睛映出骆师兄的脸。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你不止厌恶我,你还厌恶金宣,但你只说我的不好,因为金宣有大妖保护,而我的父亲在秘境之中。”

所有人啊妖啊兽啊的都看朝星,他长了张好看得有点过分的脸,不合时宜的疑惑像风吹起的涟漪。

“太奇怪了,”他说,“你怎么会觉得我父亲不在,我就任人宰割了?金丹巅峰明明也不差,你要杀我我也能逃,逃出去,我的嘴又没有被封上。”

风雪真大啊,他们几个修士站在这里,却只能听见风雪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出声。

金宣悄悄骂:“小告状精。”

轻飘飘一句话,硬生生让骆师兄心中最后那点侥幸散去。

是啊,金宣从一开始就骂朝星小告状精,想必曾经朝星也告过一状,身为无相山妖族少主的金宣因此吃过亏。

骆师兄张唇,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旁边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娃娃脸剑修心道不好,转过头一看,才知道事实比他想的更不好。

咳的是脸色阴沉的大师兄,站在大师兄身后的是饶有兴致的大妖与目露不耐的魔族大能,站在大师兄身侧的是脸黑如冰雪或者锅底的四位朝家长老,而面容清隽的修士站在众人中央,眼睛也温和笑意也温和。

“玉衡说错了,我在。”

本该在秘境中的朝寒川笑若春意融融,刻骨寒意从归一宗剑修的心底升起。

“孩子被欺负了,当爹的怎么能不在?”

朝寒川:你爹来咯

星星:我爹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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