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向来富丽堂皇,用华丽的奢靡昭示着一人之下的荣宠,似是如此便可掩饰这人尽皆知尔虞我诈。至高之位上只能留下一人,而想坐上那位子的人比比皆是,谁不想做那世间说一不二的人皇。
可现在,位于东宫,一人之下的太子却不想了,室内青烟袅袅,上好的檀香,温暖细致,也透着少许辛辣,凛冽甘甜。沐酌慵懒地躺在榻上,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拽了拽被子,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就像只畏寒的小狼。说起来也得感谢自己给自己下的猛药,以此为由,好长一段时间都可不必上朝,看到朝上那群小人故作君子的样子。至于姜临,这次不过因缘际会,偶然而已。待几年过去,他便离开王庭,去漠北,只需在那一战保下舅父,以后这皇宫任他波诡云涌,恩恩怨怨与自己再无干系。
还未等沐酌畅想好以后的逍遥日子,一旁的暗卫便将他从榻上拖了下来,沐酌不悦地皱眉,“花茗,是不是最近孤太宠你了,胆子越发大了。”
“您该起身去朝上看一看了,陛下现在对您日益不满,如此下去,恐怕会对主子不利,”花茗半跪着,虽知道不合规矩,看着小主子放纵的模样,终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主子刚被封为太子,此时还未在朝上培养出像样的心腹,本就根基不稳,朝堂上大皇子一派蠢蠢欲动,小主子再如此颓废下去,怕是自己人要被大皇子收拾干净了,主子......”
花茗还欲再说些什么,沐酌打断了他的话,睁着无神的眼,明明睡了很长时间,可仍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眼下泛着淡淡的黑色。沐酌显然对打扰休眠的人极度不满,却还是乖巧地起身。明明知道的,即使兢兢业业培养心腹,作为太子的自己又能如何?上辈子,那些人不还是被父皇杀了个干净,自己一个都未能留住。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重活一世,他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如何,这皇位都不会到沐臻手上,他的父皇为他留下了皇叔与舅父这两把朝堂上最锋利的刀。虽不知原因,但不耽误他痛快,寒疾入骨,生不如死,他的皇兄无论如何都不配他将皇位拱手让出去。
他的父皇沐鸷喜玩弄人心,擅制衡,他先是故意偏爱沐臻,给了他不亚于太子之位的荣宠,却也在沅芷死后,毒杀了沐臻,用的手段不光明正大,甚至不加敷衍。
身体康健的皇兄倒在了病榻之上,这怎么看怎么有鬼,毕竟沐酌自己还没来得及下手。既知道有鬼,便多少要查个干净,没干的事,他向来是不认的。为此,他派了周凌去查,周凌也不负所望,一切水落石出。谁能想到,问题的答案竟直指高位上的沐鸷。 沐酌觉得有些可笑,谁能想到一直打压他的父皇,竟然是要杀沐臻的人,他的父皇分明偏心的很,一碗水从未端平过,甚至为了沐臻母亲的一句话,诛杀了自己在朝上所有的心腹。沐酌看不透,他的父皇甚至不屑遮掩证据,震惊之余,留下的是深深的恐惧。
算不上兔死狐悲,沐酌想着,自己同沐臻的关系算不得好,只是忍不住会觉得他有些可怜罢了。那天,太子殿下披着狐裘,一袭白衣,送了他名义上的兄长最后一程。水火不容的宿敌,不过须臾便化为了棺椁里的一具尸体。多少次费心费力想着怎么让对方万劫不复,阴谋诡计,亦或是明谋陷阱,谁能想到会以如此结局草草收场,万事尘埃落定,涌上心头的却是说不清的迷茫。他与沐臻争了这么多年,在父皇眼中,也许都是小孩子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看到他来时,沐臻也是恍惚了下,最后苦涩地勾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沐酌披着玄狐裘,抱着暖炉,一步三咳。说起来,此生寒疾与沐臻脱不了干系,沐酌做不到放下恩怨,与帝王为敌,救他一命。见上最后一面,已是对得起沐臻这个兄长。
人之将死,再多的恩怨不过过眼烟云。
只不过午夜梦回,沐臻沙哑低沉的声音总是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沐酌摸着枕头下的匕首,从床上爬起,就像一只想将人生吞活剥的恶狼,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这个兄长,死到临头也不忘给他找不痛快。姜临是他唯一的寄托了,决不能,决不能放手。
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信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无论姜临愿与不愿,她都会是自己的。只是当下羽翼未满,还不足以同父皇抗衡。若是莽撞行事,怕要落得与皇兄一般的结局,必须要忍耐,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想要的。沐酌将匕首藏在枕下,缓缓躺下,似是又成为了那个乖顺有礼的太子。
已许久未曾来过,坤宁宫如往日一般,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明明比起太和殿,这里也算不得肃穆。但每次到这里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下了寒潭,他便不敢将所谓亲情再放在心上,那代价太过沉重,他已经付不起了。
没想到这次无意的拜访,会让沐酌本就冰冷的心雪上加霜。
如果说上一世的他畏寒,恐惧背叛。那重活一世的沐酌就是喜欢养生的小狼,最喜欢在太阳下打滚,当然一切都有个前提,只要不让他听到姜临的消息。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按品阶立于殿上,有人一身傲骨,文采斐然;有人排兵布阵,一将功成......许是他太久没来了,踏入殿内的一瞬间,周围的目光便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像个活靶子,可怜弱小又无助。好在上一辈子病了许久,如今装起病来,入木三分。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三咳,弱不禁风。
沐酌笑的恭顺有礼,嘴角带着温和的笑,不过在群臣眼中,小太子这笑不知为何,总是让人觉得透着世俗的险恶。沐酌嘴都要笑僵了,心道孤就不信了,装成这样,他们还好意思弹劾。
偏偏有人好意思,大理寺少卿裴铮面不改色,痛斥太子荒废政事,非一国储君之表率。沐酌强忍着不悦,依旧温和地笑。
裴铮其人,并非沐臻在朝上的下属,只不过,对待沐臻与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罢了。听闻年轻时便带着文人傲骨,是当时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老了,老了,也是一副清风道骨的做派,算不得是沽名钓誉之辈,却常常给他找不痛快。沐酌上辈子就与这人不对头,这人说固执也固执,说圆滑也圆滑,如果真说起来就像是一只讨厌的老山羊。
沈诀还在滔滔不绝,骂了他,却一个脏字也未吐,古今中外,甚至番邦北离都不放过,旁征博引。沐酌听得烦了,心道自己上辈子怎么会心软,放这种人去乞骸骨,就该灭了他九族。
心中恨不得撕了对方,面上沐酌只是轻咳了几声,随后狠狠咬上自己的舌尖,瞬间鲜血涌出,周围人大惊失色,而沐酌却云淡风轻地掏出了帕子擦下鲜血,仿佛早已习惯,弱不禁风的眼神,让裴铮瞬间禁音。
高台之上,东靖的帝王漫不经心看着裴铮骂着,待到沐酌“口吐鲜血”,他才制止了这场闹剧。许是冕冠上玉串密集,朝堂上,沐酌从来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朝堂下,那人似也从未正眼瞧过他。
周围人都在惶恐,唯独这位大理寺少卿,一副活腻了的样子,“大理寺于外办案,曾于中元节见到了自称在养病的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作何解释?”
解释,呵,沐酌心中嗤笑,孤为何要解释。他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嘴反应的甚至比脑子都要快上几分,“孤卧病在床数月,你空口白牙,便想让孤认下你说的这事?既有人见过孤,大可让他与孤当面对质,何必在这里东拉西扯,咳......”演戏演的太过上头,沐酌心中想笑,却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又咬上了舌尖的伤口。
众人眼中,小太子似是被气得鲜血上涌,血流的更多了,却还在可怜巴巴,说着自己的冤屈,这太子当的怎么看怎么憋屈,“大理寺办案之人现在何处,可要孤亲自去请?”
“你分明做贼心虚......”裴铮还想再骂几句。
而龙椅上一声轻笑,众人皆不敢言语,“裴卿,太子如今身体抱恙,今日之事就此罢了,裴卿你看如何?”
裴铮皱着眉头,明显很不甘心让沐酌就这样混过去。不过老山羊还是老山羊,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臣自然听从陛下安排,只是此事有疑,大皇子因此事被禁足,实为不公。”一边说着,不忘恶狠狠地瞪着沐酌,这胡须配上眼睛更像了。沐酌也不惯着他,在裴铮看向自己的时候,微微挑眉,嘴角扬起,却也不似微笑,礼貌谦逊,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很欠揍。他看着老山羊又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平复好情绪。
高台上的帝王似是对此事兴趣缺缺,许久才回了一句,“关了这些日子,他也该知错了,就按裴卿的意思办吧。”
沐酌有些诧异,这次父皇竟未曾趁机将沐臻与此事摘除干净,倒是难得。
回了东宫,难得清闲,提笔练字,窗外天色甚为晴朗,只是一抹紫衣出现在了府中,生活不易,就知道事情哪有那么好糊弄过去。来人正是司礼监苏遮,父皇的心腹,此人身量削瘦,面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温和,仿佛一株无害的桑寄生,眼神却透着奸邪。上一世,这人在博得了自己的宠信后,伙同姜临,谋朝篡位。沐酌想,今日真是晦气,白瞎了这么好的天气。
虽是如此想着,却也笑着迎了上去,刻意模仿上一世的虚弱,一步三咳,“府上人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见不知大监竟不通报一声,孤也好早些相迎。”
苏遮行礼,被沐酌扶起,他笑道,“正是怕殿下如此,才不敢叫人通秉。如今殿下余毒未清,理应注意身体,虽说天气回暖,终究还是带着三分寒气。”
两人装模作样拉扯了许久,终于说到了正题,“不知大监今日为何来此?”十二监非皇命不得出宫门,定是他的父皇派来的,看这样子,敌友难辨,沐酌不想与此人有过多牵扯。
苏遮似笑非笑,“小殿下聪慧,咱家奉陛下口谕而来,陛下已下令给裴大人,让小殿下与大理寺的各位大人一同调查京中冤魂索命的罪案。”
“既是冤魂索命,又为何立为命案?”
“陛下怎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不过有人故弄玄虚,暗中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苏遮轻笑,绑着发丝的流苏映在光下,面上含笑,可眼底覆着阴霾,似是嘲讽,似是些别的。
也对,既是不信怪力乱神,何必请师父做国师,皇司六道的那群大巫难道都是摆设不成?这些话没必要说在明面上,沐酌只得领命。
一想到接下来愉悦的假期就此泡汤,还要日日对着裴铮那张仿佛欠了他八百吊的脸,沐酌就觉得有些心脏疼。
上元节,他遇到了两人,其中一人双眸酷似姜临,一手折扇,肆意风流。而另一位女子在打斗时,提了一句大理寺,难不成冤家路窄。
一想到此,沐酌的眼眸都不由得黯淡了几分,“孤不明白,孤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孤不想见她,不想见她......”兜兜转转又似命运使然,红线相缠,沐酌不知这是他曾苦苦求来的孽,亦是他用尽全力斩不断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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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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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因缘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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