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这时候白月蛟也从楼上下来了。

对方脸上并没有睡意，反而像是刚工作完，手里的通讯器屏幕还亮着。他注意到门口的两人，“发生什么事了？”

颜砂拿着明显不符合体型的一大袋黑色塑料袋，撑在背上背脊都快被压弯，像是忙着送礼物的圣诞老人。

只是此时圣诞老人很不好意思，局促的看他一眼，把袋子又往后挪了挪。

然后他脚步一步一顿慢慢往楼梯挪，像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制裁。

“白学长，还没睡啊。”

颜砂打了个哈哈，尖尖的小下巴几乎抵到脖颈，漂亮的杏眼左看右看，就是不敢正视白月蛟。

“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白月蛟问，他朝这边走了几步。

眼见着颜砂两手紧了紧袋子口，一幅要跑不跑的样子，白月蛟前面却落下一片阴影。

来人几乎跟他个子差不多，却透着股淡淡的生人勿进的气息。

“门口新到了物资，颜砂刚去拿着物品清点了一下，”魏铭臣面不改色道，“学长，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睡了。”

两人眼神交汇一刹，谁都没有先避开。

看了眼他身上的睡衣——上面很多褶皱，像是刚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白月蛟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

但是在上楼前，他又蓦地停住，咳嗽几声，“魏学弟，你吃了那东西……对么？”

不知为何，白月蛟语气藏着一丝颤抖，那一刻像是期望他吃，又害怕他真的吃掉。

魏铭臣却没在说话。

他圈住了颜砂的手腕，很用力。另一只手很轻松的拎起塑料袋，缓步上楼梯，在关门前望着外面的白月蛟还不忘点头说一声晚安，白学长。

月色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听见身后清晰的门锁声音，颜砂手微微颤动一下，看向逆着光看不清神色的魏铭臣，他想笑又不敢笑。

最终还是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魏铭臣直截了当道，“睡觉。”

对方已经率先钻进了被窝，明显不打算再多聊。

而颜砂不再犹豫，立刻踹掉拖鞋跳上了床，他像小米虫一样一伸一缩的也藏进了被窝，瞬间满是魏铭臣的气息——干干爽爽的薄荷味。

身后少年体温灼热，因为床小所以两人不可避免的贴紧在一起，胳膊碰着胳膊腿碰着腿，颜砂背着魏铭臣躺下，心虚的不敢再动作。

他闭上眼睛，呼吸假装慢慢平静，心跳的却有些杂乱……他就着对方温暖的体温胡思乱想，一时间居然又想起刚才学狗叫的卡迈罗，他忍不住憋笑，有些僵硬的身体也瞬间放松。

慢慢的，颜砂呼吸变得幽深而绵长，即将坠入梦乡的刹那——

身后却有一双手锢住了他的腰，对方收的很紧。

而颜砂藏在被窝里交叠的手，也被对方从身后紧握。魏铭臣干净的指节摩挲着他的腕骨——那一处微凸，像是在想事情。

但颜砂只觉得很舒服。

因为对方的手指微凉，在燥热的夏夜恰到好处的平复了最后一丝烦躁。他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后贴了贴，喉咙里还装模作样的发出憨甜的梦呓。

他蹭着光着的双腿，利用床单的摩擦，隔着睡衣的布料更加贴紧了身后魏铭臣的胸膛。

就这样，颜砂闭上眼睛，进入甜甜的梦乡。

但早上起来，魏铭臣却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他们坐在餐吧里吃饭，颜砂边往牛奶里洒甜甜圈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白月蛟一如既往的弱不禁风，经常说着话就咳嗽两下，颜砂就会适时给他拍拍背，对方便朝他摆摆手。

而魏铭臣此刻抵住下唇，垂着眼眸，正不动声色的搅拌着杯子里的果汁。

“我查到A017他们的据点了，”白月蛟摊开地图，指着某一处位置，“今天过去，应该可以收尾。”

“没睡好？”他注意到了魏铭臣的异样。

魏铭臣摇了摇头，说不清是在表达“确实没睡好”还是“我没事别管我。”

视线在吃的不亦乐乎，恨不得舔光盘子，并且明显脸色异常红润的颜砂，和明显蔫了不少的魏铭臣之间徘徊了一下，白月蛟觉得自己像知道了昨晚发生什么。

“虽然在出任务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不低，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通常不会把情侣分在一个组的理由……”

突然，旁边有个掉了牙的老奶奶很害羞的拿着一只鲜艳的月季递给白月蛟，她红着带褶的老脸说小哥你长得真俊啊。被白月蛟默不作声的点头接过，他说谢谢，然后顺手把月季插在自家餐桌的花瓶里。

而再回过头，对面两个新生都在切切的笑。

颜砂更是笑的在桌下用脚踢了踢魏铭臣，而被踢的魏铭臣眸色里也闪过些许好笑，这一刻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消失了。

白月蛟咳嗽一声，掩唇，点了点桌子。他说安静。

“好的好的，组长您有事就吩咐。”颜砂笑意盎然的接话。

合上地图，白月蛟正色道，“反正现在也不着急了，如果你们有人不舒服，我们可以推迟一天再过去……”

“不用，我们今天就过去，”魏铭臣说，“早点解决，然后早点回到军校。”

说完，他居然看向旁边的颜砂，很平静的问了一声你觉得呢。

莫名被cue到的颜砂短暂的楞了一下，很快从善如流笑道：“我支持你们的一切决定。”

吃完饭，是回到房间整理装备的时间。

颜砂抹抹嘴巴，跑到了魏铭臣的房间象征性的敲了敲门——这里的门锁了跟没锁也没区别。

他看见魏铭臣在换衣服，先脱光了再套白衬，垂眸整理好袖口和领口，系上腰带，把熨帖的黑色领带对着镜子在脖间比划了一下，又放下，转身从衣架取下漆黑肃穆的黑色外套。

而在魏铭臣披上外套的时候，有人已经来到镜子前。

纤细的手指绕住领带，先理平，再缓缓搭在他的领口上。

灵活的手指在领带上作弄着，不时还使唤他抬头低头，魏铭臣抬眸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配合了他的动作。

直到最后手指宛若蜻蜓点水般从系好的领带上抽离，颜砂背对着镜子，踮起的脚终于落在地面，他笑嘻嘻的：“魏铭臣，我简直就像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一样呢。”

听到“妻子”这个词，魏铭臣很明显眸中闪过了什么。

但他还没说话，颜砂已经开始摇晃着他的手臂，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像是无声的催促。

“什么？”

魏铭臣很明显在懂装不懂，颜砂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临走前的亲亲啊。”

他又踮起脚，攀着对方的肩膀，闭上眼睛把脸凑过去。

嘴角已经是忍不住的上扬，但就在这时候，嘴角却被碰了一下。

“啊。”颜砂睁开眼，忍不住捂住了嘴角。

刚才那一触柔软的像是碰了棉花糖，魏铭臣像是笑了一下，但是他仔细再看去，少年脸上却已经恢复平静，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待在这。”魏铭臣看着他，手臂却径直掠过他的脸侧，那是很有侵略性的姿态，颜砂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却看见对方已经不动声色的取回了身后抽屉里的武器。

魏铭臣把武器放在外套里，他淡淡道，“等我回来。”

“你们要去做的事情那么危险啊，”颜砂问，“还要带枪？”

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他又笑意盈盈的把魏铭臣和白月蛟送出门，只在最后的最后，两人即将出发时候，他装作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对了，你昨晚……把我的那袋东西放哪去了？”

-

巷口处钻出来的卡迈罗像是等待已久。

晚上的他像狗，白天却又像一只瑟缩的老鼠，潜藏在黑暗里，只有食物引诱才会勉强探出头来。一见面他依然冲着颜砂手里的袋子扑过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眼中是肉眼可见的贪婪。

但颜砂却直截了当的又给了对方一下，“你可害惨我了你！”

“怎么了怎么了？”

“魏铭臣他……好像怪怪的。”

颜砂回忆道。

当时他只是想问对方东西在哪，但魏铭臣的脸色却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早上短暂的和平像是错觉般，对方此刻恢复了昨天夜晚的淡漠，但在白月蛟递来狐疑视线的刹那，对方还是靠近他耳侧，低声告诉他东西放在哪里。

“就为了给你带这点吃的，”颜砂哼哼，“如果我未婚夫生气了，我可要跟你算账哦。”

“颜颜你的……未婚夫？”舔干净罐头上的汁液，东躲西藏的男人像是头一次发现这个词这么陌生，他不禁喃喃道：“你没跟修斯那家伙好啊。”

“还跟修斯好，”颜砂气道，“第一次见面我就跟你说过我现在跟修斯没关系了好吧。”

“不管你现在跟谁好，你可千万要保护好他……绝对不能让修斯知道，”突然被把住肩膀，对方神色惊恐而郑重，“绝对不能让那家伙知道！那家伙现在简直就是魔鬼！”

“好啦好啦，你看你在我衣服上留下的两个爪印。”颜砂表情瞬间有些不满，但很快又被兴致勃勃的笑意取代，“废话少说，快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你真的要去吗。这时候卡迈罗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他左顾右盼，被逃亡的日子压弯了腰，但这一刻却支棱起来，他躲开了颜砂期盼的视线。他小声嘀咕说如果我拒绝呢？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啊。颜砂道。

但卡迈罗那双布满污垢的眼皮没精神的耷拉着，倒像是真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那好吧，不去拉倒。颜砂很轻松的放下袋子，当即就插着兜准备返回宾馆。

但是卡迈罗看见的地方，他嘴角却露出笑容。

他轻轻数着3-2-1。

果然，卡迈罗叫住了他，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那你跟我来吧。男人小声说，不过你要事先做好心里准备。

颜砂毫不嫌弃的拍着他肩膀，笑容大大的，“早就做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于是颜砂先看到了曾经的艾瑞卡皇妃，也是卡迈罗的生母。

这个曾经穿着锦衣华服，被成群佣人们服侍的高贵女人此时蜷缩在脏破的被褥里，她神色恍惚，抱着手里缺着胳膊的婴儿模型晃悠，乱糟糟的卷发垂落在婴儿张开的嘴巴处。

她念叨着乖宝宝乖宝宝，乖宝宝卡迈罗，然后大喇喇的坦着胸，神色慈爱的低头给婴儿模型喂奶。

卡迈罗低着头，像是家主人奋力遮住秽物一样，替女人盖上了一块破布。

我记得她，颜砂突然道，我以前去过皇宫，你的母妃还给我烤过小饼干。

但那时与现在截然不同。当时的女人画着浓妆，眉峰挑如刀，她娇媚的提起纷繁厚重的裙摆，裙下的裸色高跟鞋用力踩在一个男佣的背上，只因为对方给她泡茶的温度不对。

“卡迈罗，这是你总是提起的颜同学吗？”当时的女人露出骄矜的笑意，她抖落裙摆，笑着朝两人抬手。在她身后，倒霉的佣人被迅速拖走，连地毯也快速铺好了新的。

不等卡迈罗介绍，颜砂就恭敬的献上吻手礼，他笑道：“晚上好，艾瑞卡皇妃。”

而在这个没有窗户充满霉味的地下室，穿着军校制服的颜砂毫不在意的再次抬起女人的手，他的唇落在那双干裂的手背上，他轻声道，“早上好，艾瑞卡皇妃。”

身后的卡迈罗眼神则极其复杂，“颜颜，你不用这样，在修斯登基之后，我们已经……”

“我说过别再跟我提修斯了，”颜砂放下手，他也挑了挑眉，“这里我说了算。”

他拆开罐头，放在女人面前，还递上了叉子和勺。

然后却看见女人小心翼翼的舀起罐头里的肉块，碾碎，然后放进脏污的奶瓶里，在亲自吸软了硬瘪的奶嘴之后，又放在了婴儿模型的嘴边。

“乖宝宝，”女人神情恍惚的说，“喝奶……”

别管她了。卡迈罗突然道，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屋里的一切，他迅速带着颜砂走出了地下室，而外面更大的区域展现在两人面前。

这里像是城市地下部分四通八达的管道，垃圾堆里捡来的灯管是仅有的照明，摩肩擦踵的人们都披着破布，像是要遮拦身上的癞疤。

但追逐打闹的却更多是小孩，六七岁，七八岁的小孩脸脏脏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他们吸着鼻涕为了半块糖大打出手，眼看一方就要把另一方揍的鼻青脸肿。

直到颜砂捧着所有糖，如同下雨一样散落在他们手心里。

所有小孩脸上都呆滞了，恨不得再长四只手来接糖。

只见那些彩色塑料包装的，五颜六色如同彩灯一样的精致糖果，那些摆在梦中的橱窗里让人不敢触碰的糖果，现在就像是下雨一样落在他们的手里。

于是小孩们也不打架了，也不吵闹了，都来接糖。

直到颜砂洒完所有的糖，还呆呆的看着他。

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就着那些许的光亮，就可以看见颜砂面庞不同寻常的干净。

那些小孩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颜砂却赶紧叫住他们。

“你们为什么都披着黑布？”

“我告诉你，你就给我糖吃吗？”刚才只有一个小女孩没往后退。现在她也第一个站出来，她挑着眉毛，像个小男孩一样用拇指擦过鼻尖，眼中藏着十足的野性。

“别招惹她，这小姑娘是这里最坏的一个，”卡迈罗像是警告，“你给她糖，她可能会咬你一口。”

“快点，先支付酬金。”女孩不客气的摊手。

直到颜砂掏干净了袋子里的所有糖，女孩立刻塞进破布里，然后猛地掀开衣服，“因为我们是怪物！”

只是一瞥，就看见女孩腹部已经布满了黑色的触须，此时猛然见光，触须猛然扭动着，看上去像一坨受惊了四散着逃开的蠕虫。

“吓死你吓死你！”女孩恫吓道，洋洋得意。

但让她失望了，面前这个少年只是津津有味的欣赏了一会，甚至还扭头询问卡迈罗，“这是污染的触须？他们这些孩子正在变成污染者？”

“你不怕？”卡迈罗很惊讶。

“不怕。”

颜砂想，他以前还被污染者D081喂过食呢，这点来说小意思了。

但想了想，他还是攥住了女孩的衣服，同样恫吓的语气，“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哈哈，你终于害怕啦！”

“我不怕，但是你还是小孩子，不能这样随便对着别人掀开衣服，”颜砂弹了一下她脑门，他耸肩，“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你才是小屁孩！”小女孩捂着脑门，像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欺负。

她想冲上去咬对方一口，但那少年已经笑着走远了。

走到下水管道的栅栏口，颜砂捏着鼻子问：“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这里有很多正在变成污染者的孩子……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变为污染者。”卡迈罗苦笑着，“但我会尽我所能，教他们一些常识。”

所以刚才有的孩子走过路过，还喊卡迈罗“老师”啊。颜砂想。

他不禁揶揄，“曾经爱欺负人的大皇子也变得这么有同情心了？”

“别笑我了，颜颜，”卡迈罗说，“不过我也是出了皇宫之后，才知道这些污染者原来这么惨，之前我只以为他们是要被围堵消灭的对象，我甚至不把他们当人看，后来我才发现这里面有老人，也有不谙世事的小孩……”

“再后来你也变成他们的其中一员。”颜砂评价道。

他注意到卡迈罗自始至终也披着破布，左胳膊也从来没伸出来过……毫无疑问对方也正在变成污染者。

“但是这里再怎么说，也比暗无天日的军部收容所要好，”卡迈罗死死攥着栏杆，他空洞的视线盯着排水口的尽头，那里一片黑暗，“我想着能在这里待一天是一天……”

半晌，身边都没有动静。

在微暗而湿臭的环境里，卡迈罗转过头。

却看见颜砂双手毫不在意的穿过栏杆，动作优雅的像在豪华游轮的甲板上眺望。他正在剥一颗糖，发觉到他的视线，颜砂把那颗糖塞在他手里。

“吃吗，最后一颗糖了，”颜砂说，“是刚才从那些小屁孩手里抢来的。”

“颜颜，你说你现在有未婚夫……”握紧糖，卡迈罗突然道，“其实，我在这里也有个暗恋的人。”

于是他们又去看了卡迈罗口中“暗恋的人”。

那是一个佝偻着背脊的小巧女人，满头金发，捻着口红，她身上裹着的布明显洗过很多回，上面还绣着彩色的小花。这里用大片塑料布和废旧板材拼成的小房间里，有很多刚才看到的孩子，而女人正在给他们上课。

刚才掀开衣服的女孩也是其中一员，显然注意到了门外的颜砂，对方正朝这边做鬼脸。

她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卡迈罗犹豫着道。

向我做鬼脸就是喜欢我，你们这里文化可真够奇怪的。说着，颜砂也毫不示弱的朝里面做鬼脸。

“这孩子通常不跟任何人说话，”卡迈罗苦笑着，“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反应，你是第一个，对了颜颜，我想送你个东西……”

就在这时，异变陡升。

他们这才听见外面传来的枪响，像是密集的鼓点，敲的人心神不宁。

对方似乎在毫不留情的射击，所有反抗的哀嚎和呐喊都被毫不留情的镇压。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表情都透露出一股浓烈的不安，几乎窒息，孩子们不安的左顾右盼，因为那枪声正在逐步逼近——

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闲庭信步般的沉重脚步声。

曾经掀开衣服的女孩已经跑到门边，她眼中闪烁着生的希望，但下一秒却倒下了。

她大张着眼睛，身边散落着没来得及吃掉的糖果，像流淌的彩色金币。

“她有我们的物资。”有人低声道，声音很熟悉。

“回去问问，是不是颜砂学弟不小心扔掉了，”远处，白月蛟声音的声音清晰，“再被这些污染者捡来。”

没来得及反应，颜砂就被卡迈罗拖到一处木材后面，这里很隐蔽，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

或匍匐，或倒地，或哀求的人群里有老人和孩子，他们裹着破布瑟瑟发抖，而站立在他们中间的却是两位衣着干净，制服肃穆的学生。

两人的长靴干净锃亮，毫不犹豫的踩在泥地里，踩在倒下的断肢和血肉里。

他们戴着手套，面无表情的擦掉身上的血，然后举枪毫不犹豫的朝下一个人开枪。

但总会举着照片先问一句话，“见过污染者A017么？”

直到把那个金发女人一击毙命，白月蛟利落的收枪，他蹭了蹭眼睫溅上的血，啧了一声。

“这个据点的污染者异常的多。”

魏铭臣蹲下，他似乎在收拾尸体。

那双戴着手套的手，毫不拖泥带水的在女人的身体之间翻找，魏铭臣表情淡漠的像在翻弄着冰冷的畜肉，直到拽出属于污染者的粗壮触须，他才默不作声的收集在随身的密封罐里。

“编号应该是78。”白月蛟提醒道。

“不，学长你记错了，”魏铭臣垂眸，他用力擦掉手里的血，攥着笔耐心的写着，“编号是79，你忘了算偷了我们的物资，倒在门口的那个污染者。”

没想再继续争辩，白月蛟很快就妥协了，“好吧，你在计数所以比较了解，那就写第79个好了。”

“这次收获颇丰，我没想到这个据点里会有这么多潜藏的污染者，回去估计会被军部授勋吧，”白月蛟轻声道，“你和颜砂有想好要什么奖励么？比如和指挥官大人共进晚餐之类的？”

颜砂瞪大眼睛，此时身后的卡迈罗却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短短几分钟，刚才还热情授课的金发老师，安静坐着的小孩，还有外面追逐打闹的身影全部倒地了无生息……只有这两个军校的学生在大谈什么奖励。

“奖励啊……”魏铭臣突然停住了。他眸色微暗，扫向这边，“看来还有一个污染者。”

卡迈罗被抓出去了。

而发现他就是苦苦寻找的A017时，立刻受到了折磨，两位军校生似乎想问出什么情报，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

直到有人踩断了他的指骨。而对方叫另一个人学长。

黑发的少年收脚，他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然后蹲下，慢条斯理的把布条塞在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不说的话，”他说，“那你就叫吧。”

耳旁是闷声的悲鸣。

直到最后，A017咬嘴的布料溢出血——他咬舌自尽了。

“魏学弟，你忘了我们还没问出颜·斯特凡诺的情报。”

“他看起来并不准备说。”

“即便如此，你刚才看起来就像在泄愤……你的情绪不对，发生什么事了，”白月蛟突然道，“难道是罗教授给的东西有问题……”

“和那东西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判断，”魏铭臣低声道，“而且学长您不是说过，污染者并不是人类么？”

白月蛟皱眉，这回他居然没话说了。

只好看着魏铭臣撕扯掉男人身上的破布，把那瘫软的身体抖落在他们面前——却收获了意料之外的一叠磁盘。

“我发现了这个，”魏铭臣拿起磁盘，“……或许比亲自听他说还要管用。”

在鼻端萦绕的浓重血味中，白月蛟始终沉默。而魏铭臣却突然放下枪，他捏紧磁盘，表情有些局促的问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错觉，这时候的魏铭臣才真的像个一年级军校生。

白月蛟刚放下心，就听见又是一声很轻的呼吸——藏在刚才A017的位置。

但是在这时，魏铭臣却主动挡在他身前，他说回去吧学长。

白月蛟握紧枪朝那边走去，这一刻却并不准备再听这位学弟的。直到身后的声音突然一颤，之间魏铭臣紧握住左臂，居然像被袭击了，有血顺着被撕烂的制服和捂紧的指缝处流出来。

见他看来，魏铭臣又低声催促了一句，“……回去吧，学长。”

血像是止不住，两人只好先回到旅店，由白月蛟保管好磁盘。

而魏铭臣喘着气，他捂着手臂用力推开颜砂房间的大门。

像是吓了一跳，坐在床边的颜砂手一抖，手里的糖块洒落一地。

“魏铭臣，你回来了啊……”

颜砂像小兔子一样惊坐起来，慌忙就要跳走，却被魏铭臣毫不客气的拽住衣领，把他摔在床沿。

“你去哪。”

“我去厕所。”颜砂木着脸道。

但出乎他意料，直到他走进浴室，魏铭臣居然就这么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视线片刻不离的跟着他，那双暗沉的眼眸似乎压抑着怒意。

“你今天没好好待在这里，对吧。”

“你去了哪里。”魏铭臣问。

但不等颜砂说话，对方就已经咬牙道：“你知不知道随便出现在那种地方，还用我们的物资勾结污染者……白月蛟可以随时射杀你。”

“嗯。”颜砂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我错了。”

认错态度还算良好。魏铭臣瞥他一眼，拎着的医疗箱摊开放在床上。

“帮我包扎。”他撩起袖子，被刀硬生生割开的伤口看上去格外狰狞。

颜砂立刻抬起头，“……你受伤了？”

“我自己划的，不这样做白月蛟不会放过你。”

合着都是他的错了。颜砂撇了撇嘴，心中的异样稍微减弱。

但是碰到魏铭臣的手臂，颜砂手指却又抖了一下，几乎无可避免的——他想起了魏铭臣面无表情举枪杀人的场景。那一刻的少年格外陌生。

而此刻，对方正用沾满血腥的手盖在他手上，手心温热而柔软，耳侧是魏铭臣的低声询问声，“……你都看见了对吧。”

“你怕我。”对方语气异常笃定。

颜砂不说话，魏铭臣也不再说话，而是死死抿住嘴唇。即使是颜砂往他伤口洒药粉的时候，他也只是额头汗冒出了汗，攥紧了手，而嘴里一声都没吭。

直到最后，他胡乱绑完绷带。却听见对方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

“颜砂，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么？”

没有没有没有。不耐烦的说道，颜砂却避开了魏铭臣的视线，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他想着没准明天就好了。

而魏铭臣并不这么想，在白月蛟要求他们一起观看磁带时，颜砂下意识想钻进被窝，却被人猛地攥紧手腕。

那上面的温度，一如那个他们相拥的晚上，魏铭臣缩在被窝里用拇指摸索着他微凸的腕骨。

“你也来。”但此刻，少年没有看他一眼，声音中仿佛没有丝毫的温度。

播放的影片是卡迈罗上学时的影像。

开头乏善可陈，只是一段冗长的叙述。镜头一直在拍一个少年做蛋糕，却看不清脸，只看见白色厨师帽都遮不住的卷翘金发，和尖翘而白皙的下巴。

那人似乎边做蛋糕边哼着歌，拿摄像机的声音似乎屡次想打扰，那少年却摆着手，恨不得把他轰出去。

“颜颜，你到底对修斯怎么想的，你不是老欺负他吗，”这头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醋意，“为什么还在他生日当天给他做蛋糕。”

“习惯了呗，”少年很随意道，“习惯了就改不掉了。”

“这是借口吧，这一定是借口吧！”这边的声音快哭了，“那你说，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修斯？”

“你们啊……”少年拖长了音，这才第一次在镜头里露脸。

金发，唇红齿白，肆意的笑容。

“颜·斯特凡诺。”身后的魏铭臣突然低声道，胸腔震动。

“确实，镜头里的这位就是颜·斯特凡诺，”白月蛟似乎难得露出笑意，“重要的是后半段，这盘磁带想必会让陛下满意。”

这一刻，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颜砂大脑差点宕机，还以为两人是在叫他。

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此刻被魏铭臣抱在怀里，脑袋上就是对方的下巴。对方握紧他的手腕就没松过手，此刻他就坐在魏铭臣紧绷的大腿上，那股结实而有力的炙热透过布料源源不断的传来，让他忍不住更加心虚。

尤其是此刻，他太清楚屏幕里的少年会说什么了。

“我当然更喜欢修斯啦，我曾经为了他无数次献出生命，”颜砂扶额，他现在几乎能重复出来那段台词，“我爱他，我甚至愿意把我的生命献给他，直到这次……我依然深爱着他。”

但实际上，这只是随口搪塞卡迈罗·诺曼的借口。

在修斯面前，他则会趾高气昂的踩着对方的鞋子，恶狠狠的说小爷喜欢的当然是大皇子。

但此刻没有什么比身后的声音更加冰冷。

“颜砂，”身后的人突然道，“你就是颜·斯特凡诺吧。”

“那天晚上，我听见了，”在白月蛟没注意的时候，魏铭臣轻声道，“我听见A017这么叫你了。”

那一刻，晕眩的脑中仿佛炸出了烟花。

等颜砂再抬起头睁开眼睛，眼前居然是宏伟而高耸的大厅。

这里是仙英座议事厅，为首的两人看上去格外熟悉。

是段司景和修斯·诺曼。

一身漆黑军服的段司景懒洋洋的交叠着双腿，银质双排扣闪耀，他修长而有力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包裹在紧密制服下的身躯强健而有爆发力。

而他对面的修斯身着雪白的朝服，前襟绣着繁复的金叶，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椅子上，面色冰冷而平常，佩刀被随手放在桌面。

两个人同样的闲适，偶尔开口优雅的交谈，却都在谈论今天的菜品。

听上去很符合他的口味。颜砂想。

不过周围的朝臣全都正襟危坐，他却听得直打哈欠，直到帝国的两位最高掌权者终于切进正题。

大意是段司景问陛下为什么要无故调查帝**校的所有学生，

修斯说他有个朋友可能混在学生里，希望能找到他。

段司景却立刻低嗤一声，毫不客气的拆台，“您现在的朋友，据我所知，除了罗教授和我之外……只剩在十年前死掉的斯特凡诺家的小儿子了吧。”

“指挥官！”有朝臣立刻不满，“请注意您的用词。”

“我跟陛下是好朋友，你和陛下又是什么关系？我和陛下缔造了整个全新的帝国，你又帮陛下做了什么？”段司景懒洋洋的抬头，饶有兴致的盯着修斯，“况且陛下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修斯颔首，竟像是默认了。他挥退面色难堪的朝臣，镇定自若的开口，“指挥官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那我换个用词，我怀疑我的妻子……颜·斯特凡诺在学生里。”

“您觉得他没死？”不由得扯唇，段司景放肆的笑了，“陛下您要是这么说，那也得先让我调查一遍我的学生们，毕竟我也可以说我曾经死掉的爱人也在那群学生里面……”

“吵死了。”底下的颜砂丢开脸上的军帽，扔给旁边的中将。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底下所有人，颜砂低声说把给我把你们的耳朵都捂上，捂得紧紧的……直到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先看向段司景，很直白道：“曾经我假装成帝**校的学生接近你。那时我的化名是颜，我们搬出去住，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他朝段司景鞠躬，“分手的方式很粗暴，对不起。”

颜砂又看向修斯，“曾经我是你的同期生，化身为颜·斯特凡诺，每天欺负你……对不起，但是后来就像你看到的，我已经经过了快四十次轮回，每次轮回都为你献出了生命。”

他没有鞠躬，而是像那位冰冷的皇帝点点头。

“谁都不欠谁，我们两清了。”

最后颜砂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同样的优秀，同样的挺拔俊美。他低声说，“所以别再找我了，也别再提什么过去的身份……”

颜砂说，“曾经我没得选，现在的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说完，他就朝外面走去。

颜砂想，等起来之后……他要怎么和魏铭臣解释呢。

现在的颜颜被小魏识破身份 看见对方亲自动手，心态有点崩，所以就……不过他本来就有点神经刀，大家原谅他吧哈哈哈。

对了，今天晚了点，但看在肥章的份上，也请宝贝们原谅我吧~

ps：本章还未写到文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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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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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