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眼时，颜砂居然听见掌声，“……很不错。”

那个名叫白月蛟的学长居然站在他身边，不知道凝神看了他多久。

周围平静的可怕。没有血，没有被击碎的玻璃，一切都和他们登上舰艇时一模一样。两个女生神情恍惚的披着毛巾小口抿着水，魏铭臣在他身旁沉睡，身上干干净净。

魏煌看见他清醒第一句就是，“他玩我们！”

刚才的混乱的遭遇战像是幻觉。

随着白月蛟开始解释原因，颜砂默默端起水杯。

他赌对了。之前他听段司景抱怨过，进入军校前会有测试，让新生们毫无预兆的进入虚拟场景，给他们展示内心最深处的绝望，借此测试他们的心理素质。

“那他为什么还没醒？”徐娅忍不住指了指魏铭臣。

“在虚拟场景后，只有失去意识后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他表现不错，估计一会就会苏醒。”

白月蛟咳嗽一声，他扫视过现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颜砂脸上。

这个通透如琉璃般的少年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微笑。

“开学第一课，希望你们喜欢。”

-

帝**校的底层走廊很暗，只有分析室灯火通明。

偌大光屏上展示着穿梭艇内的画面，赫然就是颜砂他们所处的地方。

画面定格在颜砂从容的爬出沙发，被汹涌的触须吞噬。

分析室内一身作训服的男生脸色难看道：“白月蛟他疯了吗，他用的精神类药品十三年前就被禁止使用了！学校即使做心理测试，也从不会疯狂到让刚入学的新生没有保护措施就面对污染者，即使是虚拟的！”

“而且他还对新生们虚构了‘混沌之主’，所有军校生都知道被污染完全是自身心理问题，只有控制不住情绪的疯子才会被污染……根本不存在什么污染源，他甚至在编造事实！”

“小点声，被教授知道了，你们都想上军事法庭吗！”梳着高马尾的女生脸色很差，“现在不是纠结白月蛟的想法的时候。重要的是他说了……我们就执行，就这么简单。”

但其中一个男生仍然犹豫着。

那女生冷笑一下，“而且你们在学校待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弱者服从的道理？”

这话一针见血。在这所阶级森严的学校里力量的强弱是评判唯一的标准。但还是有人小声道：“今晚的白月蛟真的很奇怪，他平时不是最听教授的话吗？”

白月蛟绝对是帝**校里绝对的好学生，出身名门却从不骄傲，明知道二年级没人打得过他，却依旧谦逊有礼。行走坐卧都如同贵族般的规矩。

但今晚白月蛟过来时，看不清表情，晃着手中新生名单的动作却相当悠哉。

“同学们，帮个忙呗。”对方语气带笑。

他们以为的帮忙，是修改个报告之类的。

没想到这个帮忙是指开着私人穿梭艇，大摇大摆穿越军部封锁线，然后给新生服用精神类违禁品，特意调走拥有侦测精神体的新生……只为了测试一个人。

一个叫颜砂的新生。

分析室内，女生拍拍手示意其他两个学生回神：“好了，没屁放的话开始分析吧。你们都看完了全程，对那个叫颜砂的新生什么看法？”

“太普通了……”有男生小声嘀咕，“他甚至连精神体都没有。确定入学审核没出错？”

“我查过资料，学校的虚拟主脑判断他有资格入学……主脑不可能出错。他至少应该有觉醒的潜力，这可能是白月蛟会关注他的原因。”

可问题就是，整段过程看下来，这名叫颜砂的新生没有丝毫亮眼的地方。

众人一阵沉默，有人突然道：“不过这场测试中表现最出彩的是那个叫魏铭臣的新生，他居然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撕碎一只污染者……我打赌多数新生都没有这种魄力！”

“还有魏煌……他想到了诱饵战略，牺牲小众，保全大众的利益。这是提高生存率的最有效方法，很像军部的风格。”

“至于这个颜砂……废柴吧。”他最后下了定论。

“毫无疑问的废柴。”有人说。

“毫无疑问的，漂亮的废柴。”男生又补充，“他最后走向感染者的画面，真他妈像电影最后的定格，美呆了！”

“等等……”女生不敢置信的看着突然开始动的光屏，“这个新生，他居然还没失去意识？”

光屏上那名叫魏铭臣的新生站起身。他扔掉枪，突然抽刀暴起。冷白刀刃刺入污染者身躯又拔出溅出的黑血溅射在他脸上，他面无表情擦掉。等光屏前的三人回过神来，他们预设的四只污染者已经全部被切成碎泥。

再然后，魏铭臣用刀刃剖开污染者的身体。画面中闪过乔安娜的脸，魏煌的脸……魏铭臣视线漠然的扫过那两张布满血污的脸，直到看见颜砂。

他蹲下，用手慢慢把颜砂刨出来，紧抱在怀中。

……

虚拟分析室一阵诡异的沉默。

许久之后，女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设定好的污染者为什么会突然发狂，你们谁中途调整了参数？”

见两个男生摇头，女生认命般关掉光屏，然后删除了最后录入的画面：“算了，趁教授们没回来赶紧写报告然后销毁罪证吧。魏铭臣……无论他表现的多优秀，缺陷精神体不能加入军部是规矩。而颜砂……告诉白月蛟，根据测试结果，并不建议继续关注这名新生。”

-

而这边，几个新生此时正和白月蛟共进夜宵。

整个餐厅很暗，只有他们桌子上一豆烛火轻轻摇曳。

颜砂本来准备去医疗室看魏铭臣，听到白月蛟要请吃夜宵，便转身愉快跟上。直到他再抬头，才发现新生们不知何时都走了，对面只剩白月蛟。

两人对视一会，颜砂突然道：“学长，你的派要是不吃的话……”

“当然，”白月蛟很绅士的把餐盘递给他，“请用。”

又是一阵无言，只有颜砂认真的吃派声。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在虚构场景里会选择爬出沙发……”白月蛟凝视着他，“如果继续待在里面还有一线生机不是么？”

“但魏铭臣还在沙发底下，他受伤了，我不管他的话他会死。”

“所以你为了他，完全不顾自己的生命，选择直面污染者？”

是他的错觉吗。这个淡如琉璃的学长语气中似有一丝怪异。

颜砂舔掉嘴角的碎渣，认真道：“不是什么‘他’。”

“什么？”

“不是随便的哪个他，只有这个他。我和魏铭臣订婚了，神圣的婚约连接着我们，我们分享一切，”颜砂笑了笑，“甚至死亡。”

总不能说他提前猜到这是场测试，一切都是假的。

通讯器震动，白月蛟扫了眼屏幕，又面不改色的扣上。

“真的是这样么？但魏煌提出要把魏铭臣当诱饵的时候，你明显动摇了。而当魏煌对你伸手的时候，你的手挪动了五厘米，如果不是突发事情，你会毫不犹豫当着魏铭臣的面握住魏煌的手。”

“即使他刚为你受过伤……这就是你口中的婚约？”

对方语气平静如死水。餐厅里安静的可怕，颜砂刚放下刀叉，手却被猛地按在桌上。

颜砂皱眉，手腕被死死攥住的感觉并不舒服，“学长，即使我真的放弃魏铭臣，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我很高兴。”白月蛟突然道。

“但学长你看起来完全不高兴，”颜砂撇嘴，“有人开心到会露出这种想吃人的表情吗。”

对方扯唇，此刻的白月蛟像是变了个人，不再虚弱，充满压迫力的力量让颜砂动弹不得。

“知道那个人类对你来说并不特殊，这让我很高兴……现在，猜猜我是谁？”

你是谁，你不就是白月蛟吗。颜砂这么想着，少年的指尖已经肆意的顶开他的指缝，描摹着他骨节处皮肤，入侵舒张，直至十指紧紧相扣。

“学长……”颜砂试图唤他的名字，“白月蛟？”

少年如恋人般和他双手交叠，但语气分明透着浓浓恶意，“颜颜猜的不对，该罚。”

……

等白月蛟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上半身湿透，额角很疼，像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

对面的颜砂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白月蛟下意识道：“发生什么了？”

“学长你突然按着我的手，非要强迫我听你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颜砂浅褐色的眼眸中透出点委屈，“我朝你泼了杯水，然后你就清醒了……现在你是清醒的状态吗？”

只是泼水吗。白月蛟摸了摸额角，是血。

对上视线，颜砂立刻站起身，偷偷把脚下摔碎的玻璃杯踢远，“学长你没事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白月蛟看见他垂落身侧的手上有深深咬痕，血顺着掌心流向指尖。

“没事，”白月蛟紧抓着毛巾，他突然道：“抱歉，我刚刚是不是……”

颜砂似乎置若罔闻，转眼走远了。

白月蛟才发现口袋里的通讯器一直在震。他缓了缓神。

刚接通，那边教授语气从未有过的急迫。

“刚才军部检测到一艘穿梭艇强行穿越封锁线，他们跟我说是你许可的！”

“您让我去接新生……”

“我让你接新生，没让你发射空爆弹！”教授快疯了，“居然真的是你，军部说他们警告过你，但你毫不犹豫的回敬了两发空爆弹！你怎么敢朝军部大楼发射空爆弹？你让我怀疑你被污染了！”

发射空爆弹。他疯了吗。白月蛟按着抽疼的额角，“军部那边……”

“我向军部提供了证明，证明你的精神体没被污染！也不是疯子！我向他们证明你在军校二年级里综合排名第一，是帝国优秀的储备人才，发射空爆弹这只是因为紧张的手误操作……军部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手抖这么离谱的说法居然被接受了。白月蛟有些意外。只听教授接着道：“你应该庆幸军部的注意力现在全在竞技场那边！”

闻言，白月蛟心头一跳，“所以……可能是至高神吗？”

两小时前，疑似至高神在竞技场出现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列为最高机密，即使是贵族也不敢公开谈论，但他还是知道了一些风声。

教授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高度疑似，那个少年拥有让人畏惧的力量，他甚至不用放出精神体就能轻易让人臣服！毫无疑问是独属于至高神的无上权能！”

“而且录像中可以清晰看到，那少年有一双浅金色的眼睛……那根本不属于人类！”

“等等，刚收到的消息，一艘战机出现在军校上空，准备紧急降落……”

那边的教授兴奋道：“指挥官！是指挥官大人的渡鸦战机！”

愣了几秒，白月蛟忍不住低咳几声，“段司景回来了？”

“白同学，你应该称呼他为指挥官，”教授严厉起来，“即使你是皇帝陛下的亲信……但这里是军校，段先生是我们的指挥官！”

“抱歉。”

关掉通讯器，白月蛟似有所察的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窗外漆黑天幕亮起，军部最高级的渡鸦战机如巨大铁鸟缓缓浮现在沉睡的军校上空，如乌云般的浓厚阴影逼近。

那位自从皇帝陛下掌权以来，就没再公开露面的军部最高指挥官，同时也是他们军校挂名的荣誉校长，时隔这么久，今晚居然突然回到军校了？

爆炸般的信息量却不断挑战着白月蛟的承受力，他似乎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揉着欲裂的额角，白月蛟突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

出餐厅后，颜砂一直跟墙壁上那条蓝光带聊天。对方是军校内的虚拟主脑，男声温柔。

“在军校内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您的手受伤了，请问需要去包扎吗？”

大概是去魏铭臣在的医疗室包扎吧。颜砂立刻点头。

“对了，你知道二年级的白月蛟……他平时在学校里怎么样？”颜砂问。

“白月蛟吗？二年级级长，综合排名全年级第一，性格很好，在学校人气也很高，教授们都很喜欢他，最近新发表的论文获得……”

“他会不会有双重人格，”颜砂打断道，“或者精神分裂？”

“白月蛟的精神状态很健康，精神体也未被感染，”虚拟主脑似乎在笑，“他咬伤您的虎口，完全出于他的个人意志。”

所以那个家伙是故意说着话然后给他来了一口？

颜砂委屈的张开自己的手，只见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菲薄皮肤处，印着异常显眼的牙印。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看见了？”

“帝**校内部情况全部在我的监控范围内，”虚拟主脑和善的开了个玩笑，“我的视野毫无死角，不是故意偷看，但还是要说声抱歉……您该向右转了。”

楼梯尽头，整个走廊只有一个房间。

层层保险解除，紧闭的大门此刻缓缓敞开，像是欢迎他这个出差在外的主人终于回家。

房间不大，但却有点出乎意料。颜砂原本以为医疗室会很高端，至少和军校整体氛围搭调。

但眼前的布置却温馨的像家。

木质的书架摆放整齐，中间有两个低矮的板凳，抽屉柜上随意的码放着几个相框。地上铺着鹅黄色的地毯。

最远处的窗户，半开，窗帘的细穗正随风轻轻摇动。

奇怪，明明颜砂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熟悉。

颜砂四处打量，又被桌上的船模吸引。

那船模型号看上去很老旧，像被摔断过又被小心翼翼的拼好，但零件摔断过的痕迹依旧清晰。

等等，这个船模看起来很像段司景曾经送给他的那个？

只是在分手那天，被颜砂亲自摔碎了，他当然知道段司景辛苦的拼了多久，但他更想尽快通关游戏。

来不及细看，很远处突然传来一群急促脚步声。

人潮汹涌激动，却像是迫于某种压力不敢高声喊叫。但随着台阶逐级向上，那些脚步声渐渐消失，最后到门口，只剩一个脚步声。

有人在门前停住。

缩在暗格里的颜砂屏住呼吸。

进来的男人摘掉帽子，随手把军服外套仍在椅背上，他沉默不语，只是漫不经心的点火，昏暗的房间里火星微亮，不一会慢慢有烟味弥漫。

半晌，他起身走向半开的窗户，看不清脸，但长腿却结实而有力。毫无疑问这是个强悍而年轻的男人。

看着看着，颜砂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这个人此时面向窗户，他很懒散的抽烟，但呼吸却很沉重……像是在借由抽烟这个动作深吸感受着这间房间的气息。

像是怀念，又像是在深深思念着什么人。

毫无疑问，他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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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