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问题让金独子一时无言，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有没有一个时刻，金独子像现在这样让我感到陌生？

他一直是个十分亲切的主角。

代表读者们打败反派，用压倒性的情报戏弄敌人，牺牲自己保护同伴的人。

收集了五个传说成为星座，收集了所有起承转合的「浩瀚神话」，看到了任务结局的人。

为了守护世界而选择了永恒，成为「最古老的梦」的人。

那样的他正在诉说。

【你在想做梦的时候就能做梦吗？】

我不禁语塞，突然说不出话来。

有人能在想做梦的时候就做梦吗？

我摇了摇头，金独子说道。

【我也是一样。】

「全知但无能的神」。曾经被金独子用来形容年幼的「最古老的梦」的那句话，此刻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并不只是做自己想做的梦，我只是做着关于宇宙中所有一切的梦。】

说完，金独子转头望向簌簌落雪的雪原，我也看着同样的风景。在那一刻，我感到害怕了。

金独子，真的和我看着同样的景色吗？

自从他成为「最古老的梦」的那天起，又过了多少岁月？我眼前的金独子，真的是我记忆中的金独子吗？

【你没必要承受这些。】

我不知不觉地这样说道。

【韩秀英之所以写小说，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做你做过的梦，为了将你从这永恒中解放出来。】

金独子认可似地点了点头。

【但现在，看着这个『世界』的只有我。】

这个世界，那显然是指《灭活法》的第四十一次回归。金独子轻声问道。

【你觉得这个世界消失会比较好吗？】

在星流放送的世界里，没有人阅读的故事是会消失的。就像得不到星星注视的孤独化身，会在无人的角落悄悄死去一般。

【我……】

这是一个难以轻易回答的问题。

注定悲剧的世界，是否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我思考了很久，终于给出了答案。

【如果是小说的话，我可能不太清楚，但倘若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而且注定会灭亡的话，那么，这个悲伤的总量大于喜悦的世界一一】

【还不如不存在？】

我无法点头同意。

即使结局是无可避免的悲剧，那个世界里也一定有着各种各样的喜悦和悲伤。

有人会在那个灭亡的世界中找到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知道，我也明白。

但我也有话要说。

【有人死了，因为这个故事，有人死了。】

故事之外的读者们被卷入了故事中。我现在仍然记得郑在宇和郑文浩，他们濒死之际的脸庞。

于是金独子回答道。

【但，也有人可能因为这个故事而活了下来。】

在听见那句话的瞬间，我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讲述这个故事的金独子显然是「活下来」的那一方，因为他读了韩秀英写的《灭活法》而活了下来。

【即便如此，这个故事还是不应该开始吗？】

我无话可说，毕竟任何人都会是一样的。

面对那个经历了不幸长大的少年，在目睹了他的人生之后，没有人能对他说「该死的是你」，没有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想起了撰写《灭活法》第1,863次回归的韩秀英。

鬼怪之王说，即使她不下笔，故事也会开始，但鬼怪之王并没有说那个故事会如何开始。

而韩秀英知道一个最有可能会让「金独子」活下来的故事，于是她写下了那个故事，金独子则阅读了它，刘众赫活在那个故事里，三个人就那样相遇了。

开头、中段和结尾相互交织的世界，无法辨清谁先存在，倒果为因的循环宇宙。在似乎理所应当地首尾相接的因果链面前，我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分辨是非。

我抬起头，看见了金独子的脸。

【有些故事是悲伤的，有些故事是有趣的，有些故事让人心痛，有些故事让人迫不及待想知道下一章。】

仿佛在那遥远的天空中，编织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故事，金独子无休止地仰望着那片天空。

【悲伤的故事是坏的，可快乐的故事就一定是好的吗？那悲伤又快乐的故事呢？注定要灭亡的故事就没有意义吗？】

我茫然地听着那句话。

【从一开始就注定悲剧的宇宙，是否不存在反而更好呢？】

那时我才似乎明白金独子在说什么，也许那不仅仅是〈星流〉的故事，我曾生活过的宇宙也是如此。

这世上无人知晓宇宙的起源和终结。即便生活在没有任务和剧本的世界里，人们也会感到痛苦。

他们因战争或饥饿而死去，彼此憎恨或杀害。人们高兴或悲伤，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然后，所有人都迎来了各自的灭亡。

那个宇宙与这个宇宙又有什么不同呢？宇宙的起源之罪该向谁诘问？又有谁能问？原本追究那种事情是可能的吗？

金独子仿佛回答般说道。

【我们都存在于灭亡之中，生命和死亡，在那里都只不过是故事而已。就像在浩瀚遥远的宇宙中，一瞬间闪烁的星光。】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但我实在太过平凡，以至于无法轻易地接受那番话。

我害怕死亡，讨厌悲伤，害怕有人从我的身边消失。所以我想逃避。

从即将到来的灭亡中，这个宇宙，〈星流〉，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世上不存在永不结束的故事。】

与我不同，金独子接受了那个事实，并理解了。对他来说，世界只不过是故事。

只是故事。

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对他来说都只是故事。

他读过那些故事，如今也一直在读。他就这样存在着。

也许比我能想象到的漫长岁月还要长久得多。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金独子吗？】

也许我希望金独子能对我说谎。

我希望他仍然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微笑，坦荡地说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说，我们一起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吧。我希望他能这样告诉我。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

我的心翻腾不止。是因为头晕吗？曾经清晰地站在雪原上的金独子的身影，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模糊了。潜藏在脑海深处的黑暗正颤动着。

我踉跄地问道。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还其他的读者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原因？】

金独子没有回答。

他只是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用悲伤的微笑注视着我。虽然难以言表，但在看到那个微笑的瞬间，我立刻明白了。

金独子无法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不能告诉我吗？】

理由可能有很多，可能是因为概然性，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空间的特殊性。原本这个「雪原」就有些不同寻常。

只要来到这里，我便恍如置身童话故事的世界。

童话有适合童话的讲述方式，所以我也会像童话中的人物一样说话。

这是一个无法准确交流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以隐喻和象征存在的地方。

我想起了「雪原」就是「行间」的隐喻。

一个虽然什么都没写，但实际上所有真相都显露无遗的地方。

金独子说道。

【我所知道的故事，你同样也都知道。】

【……现在在我眼前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对吧？】

金独子默默地笑了。

仔细想来，这个故事毫无道理。

金独子是「最古老的梦」，曾经散落在宇宙中的碎片。

即使他真的回来了，我也不可能真正面对那样伟大的存在并同他好好交谈。

所以金独子是通过某种手段来见我的。

金独子用含糊的声音回答道。

【创造故事的是我们，但与此同时，故事也在造就我们。你想要的答案，会在你完成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找到。】

【你找到的答案是什么？你不是已经读完了《灭活法》吗。】

【既读完了，也没读完。】

我茫然地张开了嘴。

一切都已经完结，同时也仍在编写。

如果那就是金独子的回答，我或许还有话可说。

【你刚才问我，注定毁灭的故事是否有意义。】

金独子微微颔首，我低头看着金独子的脚边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问题的答案，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

《全读视》里记载了第四十一次回归的悲剧，那个世界以不幸作结，是刘众赫无数次回归中最可怕的世界之一。

【我会阻止这个世界的毁灭。】

我想起了进入这个世界的读者们。丹洙大叔、景世仁、杀手王和文学少女、叶贤宇和纪善雅，还有金敬植。

【我要看这个世界的结局。】

同时也想起了失去父亲的郑熙媛，和在可怕的轮回中连痛苦都消磨殆尽的刘众赫。

【无论如何我都会挣扎到底，即使那会导致更多世界线的改变。】

我理解韩秀英为了救金独子不得不写下《灭活法》的心情。

也许我的选择会引发更大宇宙的悲剧，有人会指责我，也许他们是对的。

但因为我不是「最古老的梦」，所以无法梦见那个宏大的宇宙，也无法为之忧虑。

我能看到的只有我眼前的世界。阅读了我的故事，活在这个故事中的人们。

只是，眼前如游丝一般即将消逝的微小幸福。

【千仁浩。】

金独子说道。

【不，鹤翾啊。】

我不知不觉地抬起头。

那里有金独子，我认识的金独子。

那个比任何人都热爱故事的人对我说道。

【不管怎样，这次请你讲一个幸福的故事吧。】

＊

［已退出『雪原』。］

我睁开眼，看到了首尔站的天空。而我身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星流〉察觉到了您的存在。］

［您的『□□』技能从现在开始受到概然性限制。］

［直到您的资格满足之前，该技能的部分功能将被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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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收集的『消失』已被记录在『最后一道墙』上。］

［目前收集的消失数量：2］

［『最后一道墙』认可了您的贡献。］

［专用技能发生进化！］

［每增加一个『消失』的数量，您将获得额外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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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达成了不存在的成就！］

［您的新传说已诞生。］

感受着充盈的传说的力量，我抬头望向首尔站的夜空。

夜空中，无数的星星和黑暗交织在一起。看着那洋洋洒洒散落的光芒，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这个世界已被写下，同时又未被写下。

那片天空的星光来自亿万光年之外。

其中最耀眼的星星，可能早已消失。现在最亮的星光，也许还未能在此处显现，到达我的眼前。

但它真真切切地存在，徜徉在这片天空中尚未被记录的星光。

大概正如金独子所言，这个宇宙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

尽管如此，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我还有可以写下的句子。

所以我将继续书写。

［传说『将逝之物的记录者』已诞生。］

【这个世界，尚未毁灭。】

尽管发生了这一切，但我仍然喜欢这个故事。

＊

作者的话

今天也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