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反正自己都要走了，日后八成也不会再见，这次就别跟他计较……梁琦这么给自己顺气。

“其实大人还是很关心公子的。”逐风想着为自家大人解释几句。

“关心我？”少年指了指闷痛的胸口 ，“那你家大人这关心方式还挺特别的，我等凡人怕是承受不住。”

直起身后手颠了颠钱袋，随口问道：“多少银子啊？”

因是随便编的借口故当初没谈具体价钱，但该说不说量还是足的，难怪砸这疼。

逐风想了想：“约莫二百五十两。”

梁琦手一顿，要不是时代不对他就觉得那人又是故意的了。

将银子收好，这些可都是接下来计划的重要本钱呐。

跟着在告辞之前他其实还有件事想问，就是先前逐风送来的「雪痕膏」在哪儿买的？效果别太好只涂了一点点包就消了，相较而言作为现代产物的什么风油精、Six God都逊爆了。

“对了，你那个——”

没想到逐风比他先开口：“不知公子可否留到晚上用过晚食再走？”

梁琦想着以前看的电视剧，笑道：“莫非是要等到夜深人静蒙着眼睛才能出去？”

“呵呵公子说笑了，刑察司又不是暗卫，再说如今案子已结，我等自不必再隐藏踪迹。”

“那是为何？”

逐风犹豫了一会儿：“……因为沈大人。”

梁琦：“？”

逐风解释司卿大人一旦做起事来就容易误了用饭休息的时辰，这几日似乎是因为宋城主的遭遇心情也不大好，故他想让这位看上去跟大人关系很好的梁小公子帮忙劝一劝。

而梁小公子在听完后就非常有礼貌地——拒绝了。

开玩笑，他去劝？你确定沈云端看见他不会心情差到连明天的晚饭都吃不下？

逐风也不好强求，只能遗憾地同梁琦告辞，“说来公子之前是不是想问我什么事？”

听着逐风的询问，梁琦也想起雪痕膏的事，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发前你给我的那个……”

……

烛光盈盈，沈云端独自坐在房内查验王唯生等人的口供及此案所有的证据记录，这些都需要他签字确认无误后才能并入卷宗。

然而整个下午过去了，摊在桌上的案卷却是一页未翻，桌前的人眼神基本呈放空状态，心绪显然并不在此。

从午前逐风来汇报，说已经照吩咐将银两“扔”给梁公子后就这样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如此？反正就是做什么都无法全心投入，内心没来由地一阵闷堵。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

“进来。”沈云端随口应道。

“手不大方便，可否劳驾大人开个门先？”

这个声音？熟悉的不正经语调令沈云端眼睛一亮，离开座椅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前。

打开门，一眼便看到了夜色下的少年，端着一盘子酒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配合着月辉令人失神。

“你…你不是走了吗？”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样子难得有些呆萌。

“谁跟你说我走了？”梁琦笑着反问道。

“逐风……”

“他只是说把银子给我了，没说我走了吧？还别说，他扔的挺准的。”少年的打趣成功让沈云端略显心虚地别开脸。

“不让我进去吗？我可不想再喂虫子了。”说是这么说，但也不等屋主招呼就抬步绕过人进门。

将酒菜放在桌子上，搬了个凳子大剌剌地坐下，“刑察司的伙食还不错，这不想着能蹭一顿是一顿嘛。”

沈云端在人都准备动筷子了才后知后觉说：“堂屋在前院，你为何来我这儿？”

梁琦埋头故作苦恼道：“嗐，这不是前几日累得厉害，一个午觉醒来发现竟然已经过了申时，其他人都用完饭了，思来想去估摸着只有你这个大忙人还没吃了。”

他确实还没吃，不过今日却不是因为公事。

看着眼前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人，语气生硬道：“我不习惯与人同桌吃饭。”

没成想对方听完却高兴地一拍桌子：“巧了，我也不习惯没人同桌吃饭。”

这人怎地如此无赖？沈云端冷着脸想再出言赶人，可抬眸却见少年歪头托腮，脑后马尾一晃一晃，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眨眼。

心中困扰了一下午的闷堵奇迹般地不见了。

———

一顿饭吃得沉闷，中途只能听见筷子碰碗叮铃咣啷的声音，梁琦像是终于受不了地打破沉默：“你就不能聊点什么吗？”

沈云端吃饭的样子就如同他这个人，一小口饭一小口菜地细嚼慢咽，显得古板又生闷。

“食不言寝不语。”

梁琦轻笑一声，打趣道：“那是指普通凡人，您老平时已经够沉默了，再不言不语岂不要成仙？”

沈云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那你平时已经够聒噪了，用食就寝还说话岂不是要做妖？”

被评为“做妖”的梁小公子一时语塞，最后竟然竖起大拇指，赞道：“可以啊，我就说你要多说说话吧？这不就练出来了吗？还是得再学。”

“少废话。”沈云端放下碗筷，目光直视着梁琦，“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说了来吃饭嘛——哎哎哎！”对面人起身就要走，他慌忙伸手将人重新拉回座椅。

“这脾气还不小，好吧好吧，除了来吃饭之外还想把这个给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这是？”

梁琦一脸神秘道：“打开看看。”

沈云端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发现是两个用毛笔绘成的小人。

这两个小人与常见的丹青风格不同，脸颊胖嘟嘟的，眼睛也比一般的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衣服制式和神情倒十分眼熟，左边的马尾高束，笑容贱兮兮，右边的发冠半束长发披肩，面无表情。

最后他们的头顶上写着大大的“欠条”二字。

沈云端有些犹疑地问道：“这画得……是你和我？”

“叮咚～恭喜聪明的沈大人答对了！怎么样？用毛笔画这个我可练了好久呢，你手上的是最满意的一张。”少年语带得意。

1412作证，这可不是系统的功劳完全是他自己的能力，前世他因为兴趣自学了漫画板绘，在圈内也算是大触一枚，平日的零花钱就是靠兼职接稿挣来的。

“你既然能一眼认出来，证明我画得还不错吧？”双眸亮晶晶的仿佛在说“求夸奖”三个字。

沈云端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那这上面写的‘欠条’二字又是何意？给你的银子是一开始说好的。”

“当然是说好的，我可不会给人打白工。至于这个……咳咳主要是想跟你道个歉，为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承诺道：“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把这个欠条给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少年诚恳的视线像一滴雨露，溅起心中本平静无波的湖水。可沈云端面上又做出一副“你又有什么阴谋？”的不信任表情。

梁琦不满道：“我说你们搞刑侦的是不是都这么多疑啊？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个？那还我——”

沈云端没明确回答喜不喜欢，只是梁琦伸手去拿的时候，纸“唰”地一下就消失了，动作之快他连个角都没摸到。

心中一阵好笑，他现在可以肯定，这家伙是真有傲娇属性。

一边斟茶一边将茶杯递给对方，举杯道：“之前呢，我们之间确实是有一些，额……”

初见时的记忆实在印象深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些尴尬，但好在沈云端这次没有生气，只是视线间有些躲闪。

“咳咳。”梁琦咳嗽一声继续道：“……不愉快，但你也知道，那都是误会，现在我以茶代酒，正式向你道歉，如何？”

沈云端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喝，转着杯子直视梁琦道：“那你能否告诉我，到底为何一定要参与这件案子？”

这个问题怎么就绕不过去呢？少年灵动的眼珠子一转准备开吹，沈云端却预卜先知地打断了他，直言道：

“不准骗我。”

梁琦见人神情里全是认真，扶额叹气：“不是骗，是怕你不信。”

“你不说怎知我信不信？”沈云端显然并不接受这个理由。

“好吧，是你说的。 ”梁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语气郑重严肃道：

“其实——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沈云端：？

“命运给的任务让我来帮助你，为的就是拯救这个世界！”语调慷慨激昂，双臂向上张开，做出一副自己光芒万丈的夸张样。

然而，当他回过头，沈云端的脸色已经黑了。

梁琦泄气地坐回凳子，摊手道：“看吧，就知道你不信。”

沈云端觉得自己又被耍了，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愠怒，“你满口胡言，叫我如何信？”

他可太冤了！难得说了大实话还要被人误解。

憋屈的梁琦只能先承认：“我呢，参与这件案子的目的确实没那么单纯，但可以保证的是绝对不会对你们不利，其他的……只能说你以后会明白的。”说完，重新举起茶杯：“现在能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吗？”

沈云端岿然不动，神情冷漠。

梁琦内心叹气，看来还是得用那一招啊。

回忆以前与妹妹的吵架的画面，拿出那时哄人的语气道：

“好嘛，是我想跟你做朋友，司卿大人可否赏脸给在下一个机会？”少年的声音软糯，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试探与期待。

对视半天，那人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弯起，高抬贵手拿起杯子与梁琦碰了一下，轻抿茶水。

梁琦面上笑着，内心无奈感叹：这口茶喝得真不容易。

话又说回来了，他是那种会自己把自己哄好的人吗？

还真不是，会主动来找沈云端示好，其实是因为午前逐风告诉他的一件事。

雪痕膏并非寻常之物，而是宫中太医院特供的珍品，专门用于治疗严重的外伤和解毒，其造价昂贵一般人根本无法买到，就算他是刑察司的探员也一样。

听到这儿梁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在暗示这雪痕膏是沈云端让他转交的，却又不让他透露身份。

有些事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之后自己又不是没有良心，当然得答应逐风晚上来找沈云端一趟。

此刻，感受到房内周遭因某人心情变好而轻快不少的氛围，梁琦也觉有一丝快意，想着这人性子别扭了点，所幸挺好哄的。

“对了。”挺好哄的沈云端忽然提出疑问：“为何脸要画得那么胖？”

“什么胖呀，这叫可爱！Q版懂不懂？”

“抠版？奇怪的名字，是因为画得小所以抠吗？”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饭后——

将人送出门，月光为两人的身影披上了一层朦胧感。

梁琦告完别准备离去，沈云端却忽然叫住他，原地踌躇一番才拽着衣角断断续续道：“你…要不要同我……同我们一道回盛安？”

盛安，天虹的皇城。

少年笑了，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调侃：“怎么？舍不得我啊？”

沈云端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道：“是怕你这张闭不上的嘴，出去乱说后果会很严重。”

道理是真的，毕竟事关朝廷。

“劳大人挂心，在下一定谨记。”梁琦知道对方在嘴硬，故也没计较，只是依然拒绝了去盛安的提议。

老实说跟他们在一起确实有意思，而且吃穿不愁；但危险也是真危险，加上皇城一听就是个充满腥风血雨的地方，他在没有拿到大杀器之前还是能够苟则苟吧。

“盛安日后得空的话当然要去，到时还要麻烦沈大人抽时间当一回导游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沈大人要实在过意不去可以再多加些银子，你知道的，我还欠着那两个无良哥嫂的钱呢。”

谁知沈云端听完直接冷笑一声，戳穿道：“那些债据你不是当天就已经‘拿’回来了吗？说来你这欠条倒是多。”

这带着几分嘲讽的暗示让梁琦一僵。

当日护手的功能还没过期，他就趁着梁伟不注意将那些债据都拿了回来，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沈云端发现了。

“那什么……这天看上去不错，接下来应当都是好天气，你们赶紧上路吧。祝你们一路顺风，我就恕不远送了哈哈。”少年挠着后脑勺，干笑着打了几句哈哈便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留在原地的沈云端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地涌出些许失落。

月有阴晴圆缺，此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从怀中拿出那张别开生面的欠条，展开瞧着上面两只圆圆胖胖的“抠版”小人，对着其中笑得贱兮兮的那个轻声道：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