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暴雨,实乃异象。雨过后,京中人心惶惶。
公主别院轰然坍塌,公主与驸马差点被一齐砸死的消息传出后,京中上下无不议论纷纷。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恐为大凶之年。烧香问佛,拜鬼求神一霎兴盛起来。昭慈皇太后见此情形,颇积了些怒气。
不问圣上问鬼神,百姓如此,将大盛国威置于何处?
因此急令太昭帝召晏婉入宫,一再表明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望晏婉安下心配合。
出乎意料地,晏婉反倒将此事轻描淡写压下,陈情说只是意外。
并提议以公主威仪,鸾舆凤驾,亲自游巡京都大街,用柳枝点水祓禊,释凶化吉,以示无恙。
令行后,京中惶惶这才稍得以安。
然而凤驾结束,晏婉却并未回公主府。而是换了小舆轻驾,绕到了镇国公府门前。
镇国公府代舍中,王奇谋请了晏婉坐,眼一眯,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这次虽未受什么伤,但此事怎么看怎么都是有人算计到了她头上。
晏婉沉稳道:“自然不是。”
敌暗我明,最好的法子是先麻痹他们。晏婉这边不追究,工匠就不会被问罪。如果真有幕后之人,那如此一来,幕后之人就没有办法借晏婉之手灭口,只得另寻方法肃清。
而后,便可揪出。王奇谋明白其意,点点头,瞧她:“你倒聪慧。”
“不过,还是要审慎些。”摆摆手,道:“毕竟命只有一次,但要命的事儿,可不止一件。”
眼下确实事多,但晏婉都已理出了头绪。
点了点桌沿,道:“前次先生说,我不能主动和离。”提起了和离之事,向王奇谋确认。
“是啊。”王奇谋抬眉:“怎么?”一时不知她是何盘算。
只见晏婉缓缓起了身,顿一下,凛面道:“——那便可以让他主动。”她虽不能主动和离,可若是由他主动提出,想必阻力麻烦自会减轻不少。
攥起拳,目光朗朗,似打定了主意。
王奇谋一挑眉,“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悠哉道:“这倒确实是个方向。”把事情反过来做,殊途而能同归的话,亦未尝不可。
只是……王奇谋咧咧嘴,掩下后半截没说。
想到闻渊那样子,他好心情地抬手,卷起窗帘。外面春光满眼,莺啼婉转——要热闹起来咯。
婉转黄莺藏于叶下,啼转不休。闻渊卷下窗帘,思绪落回这两日上。
自得救后,他和晏婉各自忙于各自的,好像都沉了重重心事,隔了一层。
太昭帝本欲将别院坍塌一事并与闻渊处理。无奈晏婉坚持不追究,于是明面上在刑部过了一遍堂,便作了罢。只得于暗中再多留意些。
只是……
“子渊。”檀阁老拄着手杖进来,唤他一声。
闻渊忙收了散漫思绪,拱手垂礼。今日是檀羡将他召到了阁老府。
檀羡将手杖递与奇安,坐于案旁。
“别院坍塌一事,不可轻易放过。”檀阁老缓缓出言。
闻渊略有诧异,抬眸。他原以为,檀阁老是要问镇国公一案的进展。不曾想他对此事竟也颇为关切。
檀羡眼也没抬,却似看到了他的诧异一般,搁下茶杯,解惑道:“若非深仇大恨,工匠怎会如此?”
别院的坍塌,源于承重的龙骨横梁被抽掉一节。既为人为,背后就定有原因。闻渊闻此,看一眼奇安。
“若是没有深仇大恨。”檀羡将他目光拉了回来,肃目道:“就更该严查了。”
“这说明,背后有人。”茶杯叮当一响,浊音又起:“不论哪头,恐怕皆与镇国公一案脱不开干系。”话题终于绕了回来。
“先生已有线索?”闻渊开了口。不然檀阁老不会急着召他来。
檀羡一挥手,命奇安呈上敕牒。
“这是当初工匠授官的文书。”檀羡道:“朱笔圈起那几人,并非出自吏部举荐。”也不是科考。
提醒闻渊注意,“他们,竟都来自于礼部侍郎裘宜温的征辟。”且在敕牒上做了遮掩。
举荐官员,察举征辟,人事变动,皆是由吏部所管辖。而礼部,主要负责一国上下的礼仪规范,祭祀活动等。
此般越权,其中多半不对。
闻渊收下敕牒,眉目端然,“学生明白。”应下此事。
待出了阁老府,闻渊缓下步伐,重新拿出敕牒,蹙了眉。
礼部侍郎裘宜温,昨日刚刚于朝堂告假,远去了松江。
闻渊想了想,吩咐奇安:“我去趟松江,你且留下。”
“定要护得先生周全。”闻渊切切嘱咐。他怕有人在利用檀阁老调他离京。
因此京中这些头绪和人事,还需留下可靠之人严守方为妥当。
“公主府那边……”闻渊补充:“在我回来之前,闲杂人等一概谢绝。”肃起神色。
此事还需低调,越少人知道越好。
奇安领命,闻渊直接去往码头。暮色中,前往松江的船只缓缓驶离了京都海域。
奇安想想,先回了阁老府。
是夜,繁星满天,春意绒绒。
绒绒春意拂在闻渊鼻尖脸侧,令他一时晃了神。好像回到了那片坍塌的废墟下面,一低头就能触上她同样绒绒的发心。
闻渊淡眼四周,青磷之光星星点点,他不由得眯了下眼。若那日低下头去,会尝到什么味道?
思绪一路漫开。耳垂,颈线,锁骨……
“骨……”低低地惊骇声突然于坟头鬼火中响起,“骨头架!”
闻渊一霎收拢了心神。凝神过去,定睛肃目,沉声道:“趴下,不要出声。”
一众人等都连忙隐下,在闻渊后方的沟槽里藏身好。
只见几个人鬼鬼祟祟,拖抬着一副人骨骷髅,进了他们所蹲守的东山坟堆。
几个抬尸人合力一荡,人骨骷髅就翻进了掘开的坟墓里。
“小心些!”一路跟来监工急斥,生怕他们将森森腐骨的胳膊腿扯掉,“仔细别被看出破绽!”
盯紧了抬尸人,令他们把坟墓里的人骨骷髅码放好。
忙活了大半夜,共丢进坟堆六具人骨骷髅。
待他们清理完离开,闻渊起了身。
夜色静谧,他朗朗而立,身后跟来的一众人等也静谧。
众人左右对视看看,皆无言。
翌日,京郊草堂。
“如何?”闻渊问向前来汇报情况的隋风。
“这两日递向公主府的拜帖,皆已由奇安拦下。”隋风道:“只是,有三位没拦住。”
草窗投进来的日光打在闻渊眼睫,不动了。
隋风见状,立刻细禀道:“昨日是吏部侍郎殷霆之子,殷俊。”
“不过他并未见到公主,离开时请了康姝,似乎在问一位绿衣姑娘的事。”
“今晨是王奇谋匆匆去了公主府一趟,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走了。”
闻渊脸色淡淡。隋风瞥一眼,垂头继续道:“属下来时,公主正于待客亭接见礼部侍郎裘宜温的二公子,裘叔意。”
这便是三位没拦住的人了。
闻渊听后,静了片刻,点头。微垂下眼睑,道:“你先下去吧。”
带上垂纱帷帽,遮了面,提起剑,阔步而出。
隋风瞧着,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停脚后抬头,果然,是公主府侧门。
这些人几次三番递拜帖求见,都被闻渊拦了。
这两日因为他的“离开”,拜帖还是被递到了晏婉的面前。
康姝严肃皱起眉头,将待客亭的客椅又挪远了些距离。
她严防死守,竟还被裘叔意钻了空子,拜帖直接递到了晏婉眼前,拦也拦不及。
如今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公主!”裘叔意终于得以见到晏婉,笑得见牙不见眼。
亲切唤一声,热情剖白道:“这一年多,我可是找着你了!”
火热扑面而来,上蹿下跳,晏婉有点发懵。
“裘公子……”晏婉止住他,问道:“我,呃。”晏婉本想问“我认识你吗”,但看他一脸期待满满,又怕打击到他,因此措下辞,重新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裘叔意站着不动了,探身过来,“哈?”不可思议得拧起眉毛。
“婉儿,阿婉,婉婉。”裘叔意在晏婉身边绕来绕去,叨叨着瞅紧了她道:“你不记得了吗?”
急得左右乱窜,试图唤醒她道:“是我,纵纵啊!”
挂了些惨淡,可怜兮兮道:“当初在饶州,咱俩私奔蚺城,共度月余……”一双窝窝眼瞪得溜圆。
“大胆!”康姝听着不对,立刻上前一步呵斥,“那是私奔吗?胡说八道!”
裘叔意挠下头,憋回了后面的话。他也意识到了不妥,毕竟这是京中,要守劳什子规矩。
晏婉却察觉了不对。蹙眉看向康姝道:“康姝,你说什么?”她好像知道内情,又生怕裘叔意说出什么似的。
康姝脖颈一僵,有些失措梗住。
果然不对。晏婉拨开康姝,沉眉,对裘叔意道:“裘公子,你继续说,不必拘束。”
裘叔意立马重新挂上了笑脸,坐好道:“好!”
阳光一照,眼睛的淡淡蓝色便显出来了。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晏婉肃容。
他几次三番求见,看来从一开始就并非是为替兄长求情,而是与她有渊源。
晏婉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将此事弄清楚。
闻渊回了公主府,神不知鬼不觉,现身于观景园二楼。
拿下惟帽,落座透地窗一角。日光斜照,刚好将他的身形隐在暗影里。
目光锁住待客亭的小小身影,细声透过铜管清晰传来,闻渊沉沉抿了唇。
晏婉和裘叔意的会谈已经结束了。晏婉起身,吩咐康姝送客。
裘叔意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道:“我再来看你。”
晏婉什么神色,闻渊看不分明,但他听到晏婉应了一声,温婉垂首道:“以往,多谢照拂了。”
闻渊猛地攥紧了拳。
康姝匆匆送走了裘叔意。
闻渊刷得起身,手负后,抚上剑端。
隋风拱手提醒:“大人,不可暴露。”眼下他正在“松江”办案,怎可现身?
闻渊不语。
好半晌,冷着眉目道:“把这铜管拆了。”
观景园二楼重修窗户时,闻渊特意吩咐装了铜管,一路从待客亭地下埋通于此处。
铜管本为战时刺探敌情之器具,因其可借助共振效应通过铜层听取周围的声音而闻名。
隋风应“是”,欲上前动手。
闻渊压了压眉尖,转过身,忽又制止道:“……下去吧。”
不想听。
但,还是得听。
前一秒:我不听我不听!紫薇捂耳.gif
后一秒,沉面肃容辗转反侧:该死,到底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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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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