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想听

春雷暴雨,实乃异象。雨过后,京中人心惶惶。

公主别院轰然坍塌,公主与驸马差点被一齐砸死的消息传出后,京中上下无不议论纷纷。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恐为大凶之年。烧香问佛,拜鬼求神一霎兴盛起来。昭慈皇太后见此情形,颇积了些怒气。

不问圣上问鬼神,百姓如此,将大盛国威置于何处?

因此急令太昭帝召晏婉入宫,一再表明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望晏婉安下心配合。

出乎意料地,晏婉反倒将此事轻描淡写压下,陈情说只是意外。

并提议以公主威仪,鸾舆凤驾,亲自游巡京都大街,用柳枝点水祓禊,释凶化吉,以示无恙。

令行后,京中惶惶这才稍得以安。

然而凤驾结束,晏婉却并未回公主府。而是换了小舆轻驾,绕到了镇国公府门前。

镇国公府代舍中,王奇谋请了晏婉坐,眼一眯,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这次虽未受什么伤,但此事怎么看怎么都是有人算计到了她头上。

晏婉沉稳道:“自然不是。”

敌暗我明,最好的法子是先麻痹他们。晏婉这边不追究,工匠就不会被问罪。如果真有幕后之人,那如此一来,幕后之人就没有办法借晏婉之手灭口,只得另寻方法肃清。

而后,便可揪出。王奇谋明白其意,点点头,瞧她:“你倒聪慧。”

“不过,还是要审慎些。”摆摆手,道:“毕竟命只有一次,但要命的事儿,可不止一件。”

眼下确实事多,但晏婉都已理出了头绪。

点了点桌沿,道:“前次先生说,我不能主动和离。”提起了和离之事,向王奇谋确认。

“是啊。”王奇谋抬眉:“怎么?”一时不知她是何盘算。

只见晏婉缓缓起了身,顿一下,凛面道:“——那便可以让他主动。”她虽不能主动和离,可若是由他主动提出,想必阻力麻烦自会减轻不少。

攥起拳,目光朗朗,似打定了主意。

王奇谋一挑眉,“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悠哉道:“这倒确实是个方向。”把事情反过来做,殊途而能同归的话,亦未尝不可。

只是……王奇谋咧咧嘴,掩下后半截没说。

想到闻渊那样子,他好心情地抬手,卷起窗帘。外面春光满眼,莺啼婉转——要热闹起来咯。

婉转黄莺藏于叶下,啼转不休。闻渊卷下窗帘,思绪落回这两日上。

自得救后,他和晏婉各自忙于各自的,好像都沉了重重心事,隔了一层。

太昭帝本欲将别院坍塌一事并与闻渊处理。无奈晏婉坚持不追究,于是明面上在刑部过了一遍堂,便作了罢。只得于暗中再多留意些。

只是……

“子渊。”檀阁老拄着手杖进来,唤他一声。

闻渊忙收了散漫思绪,拱手垂礼。今日是檀羡将他召到了阁老府。

檀羡将手杖递与奇安,坐于案旁。

“别院坍塌一事,不可轻易放过。”檀阁老缓缓出言。

闻渊略有诧异,抬眸。他原以为,檀阁老是要问镇国公一案的进展。不曾想他对此事竟也颇为关切。

檀羡眼也没抬,却似看到了他的诧异一般,搁下茶杯,解惑道:“若非深仇大恨,工匠怎会如此?”

别院的坍塌,源于承重的龙骨横梁被抽掉一节。既为人为,背后就定有原因。闻渊闻此,看一眼奇安。

“若是没有深仇大恨。”檀羡将他目光拉了回来,肃目道:“就更该严查了。”

“这说明,背后有人。”茶杯叮当一响,浊音又起:“不论哪头,恐怕皆与镇国公一案脱不开干系。”话题终于绕了回来。

“先生已有线索?”闻渊开了口。不然檀阁老不会急着召他来。

檀羡一挥手,命奇安呈上敕牒。

“这是当初工匠授官的文书。”檀羡道:“朱笔圈起那几人,并非出自吏部举荐。”也不是科考。

提醒闻渊注意,“他们,竟都来自于礼部侍郎裘宜温的征辟。”且在敕牒上做了遮掩。

举荐官员,察举征辟,人事变动,皆是由吏部所管辖。而礼部,主要负责一国上下的礼仪规范,祭祀活动等。

此般越权,其中多半不对。

闻渊收下敕牒,眉目端然,“学生明白。”应下此事。

待出了阁老府,闻渊缓下步伐,重新拿出敕牒,蹙了眉。

礼部侍郎裘宜温,昨日刚刚于朝堂告假,远去了松江。

闻渊想了想,吩咐奇安:“我去趟松江,你且留下。”

“定要护得先生周全。”闻渊切切嘱咐。他怕有人在利用檀阁老调他离京。

因此京中这些头绪和人事,还需留下可靠之人严守方为妥当。

“公主府那边……”闻渊补充:“在我回来之前,闲杂人等一概谢绝。”肃起神色。

此事还需低调,越少人知道越好。

奇安领命,闻渊直接去往码头。暮色中,前往松江的船只缓缓驶离了京都海域。

奇安想想,先回了阁老府。

是夜,繁星满天,春意绒绒。

绒绒春意拂在闻渊鼻尖脸侧,令他一时晃了神。好像回到了那片坍塌的废墟下面,一低头就能触上她同样绒绒的发心。

闻渊淡眼四周,青磷之光星星点点,他不由得眯了下眼。若那日低下头去,会尝到什么味道?

思绪一路漫开。耳垂,颈线,锁骨……

“骨……”低低地惊骇声突然于坟头鬼火中响起,“骨头架!”

闻渊一霎收拢了心神。凝神过去,定睛肃目,沉声道:“趴下,不要出声。”

一众人等都连忙隐下,在闻渊后方的沟槽里藏身好。

只见几个人鬼鬼祟祟,拖抬着一副人骨骷髅,进了他们所蹲守的东山坟堆。

几个抬尸人合力一荡,人骨骷髅就翻进了掘开的坟墓里。

“小心些!”一路跟来监工急斥,生怕他们将森森腐骨的胳膊腿扯掉,“仔细别被看出破绽!”

盯紧了抬尸人,令他们把坟墓里的人骨骷髅码放好。

忙活了大半夜,共丢进坟堆六具人骨骷髅。

待他们清理完离开,闻渊起了身。

夜色静谧,他朗朗而立,身后跟来的一众人等也静谧。

众人左右对视看看,皆无言。

翌日,京郊草堂。

“如何?”闻渊问向前来汇报情况的隋风。

“这两日递向公主府的拜帖,皆已由奇安拦下。”隋风道:“只是,有三位没拦住。”

草窗投进来的日光打在闻渊眼睫,不动了。

隋风见状,立刻细禀道:“昨日是吏部侍郎殷霆之子,殷俊。”

“不过他并未见到公主,离开时请了康姝,似乎在问一位绿衣姑娘的事。”

“今晨是王奇谋匆匆去了公主府一趟,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走了。”

闻渊脸色淡淡。隋风瞥一眼,垂头继续道:“属下来时,公主正于待客亭接见礼部侍郎裘宜温的二公子,裘叔意。”

这便是三位没拦住的人了。

闻渊听后,静了片刻,点头。微垂下眼睑,道:“你先下去吧。”

带上垂纱帷帽,遮了面,提起剑,阔步而出。

隋风瞧着,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停脚后抬头,果然,是公主府侧门。

这些人几次三番递拜帖求见,都被闻渊拦了。

这两日因为他的“离开”,拜帖还是被递到了晏婉的面前。

康姝严肃皱起眉头,将待客亭的客椅又挪远了些距离。

她严防死守,竟还被裘叔意钻了空子,拜帖直接递到了晏婉眼前,拦也拦不及。

如今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公主!”裘叔意终于得以见到晏婉,笑得见牙不见眼。

亲切唤一声,热情剖白道:“这一年多,我可是找着你了!”

火热扑面而来,上蹿下跳,晏婉有点发懵。

“裘公子……”晏婉止住他,问道:“我,呃。”晏婉本想问“我认识你吗”,但看他一脸期待满满,又怕打击到他,因此措下辞,重新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裘叔意站着不动了,探身过来,“哈?”不可思议得拧起眉毛。

“婉儿,阿婉,婉婉。”裘叔意在晏婉身边绕来绕去,叨叨着瞅紧了她道:“你不记得了吗?”

急得左右乱窜,试图唤醒她道:“是我,纵纵啊!”

挂了些惨淡,可怜兮兮道:“当初在饶州,咱俩私奔蚺城,共度月余……”一双窝窝眼瞪得溜圆。

“大胆!”康姝听着不对,立刻上前一步呵斥,“那是私奔吗?胡说八道!”

裘叔意挠下头,憋回了后面的话。他也意识到了不妥,毕竟这是京中,要守劳什子规矩。

晏婉却察觉了不对。蹙眉看向康姝道:“康姝,你说什么?”她好像知道内情,又生怕裘叔意说出什么似的。

康姝脖颈一僵,有些失措梗住。

果然不对。晏婉拨开康姝,沉眉,对裘叔意道:“裘公子,你继续说,不必拘束。”

裘叔意立马重新挂上了笑脸,坐好道:“好!”

阳光一照,眼睛的淡淡蓝色便显出来了。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晏婉肃容。

他几次三番求见,看来从一开始就并非是为替兄长求情,而是与她有渊源。

晏婉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将此事弄清楚。

闻渊回了公主府,神不知鬼不觉,现身于观景园二楼。

拿下惟帽,落座透地窗一角。日光斜照,刚好将他的身形隐在暗影里。

目光锁住待客亭的小小身影,细声透过铜管清晰传来,闻渊沉沉抿了唇。

晏婉和裘叔意的会谈已经结束了。晏婉起身,吩咐康姝送客。

裘叔意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道:“我再来看你。”

晏婉什么神色,闻渊看不分明,但他听到晏婉应了一声,温婉垂首道:“以往,多谢照拂了。”

闻渊猛地攥紧了拳。

康姝匆匆送走了裘叔意。

闻渊刷得起身,手负后,抚上剑端。

隋风拱手提醒:“大人,不可暴露。”眼下他正在“松江”办案,怎可现身?

闻渊不语。

好半晌,冷着眉目道:“把这铜管拆了。”

观景园二楼重修窗户时,闻渊特意吩咐装了铜管,一路从待客亭地下埋通于此处。

铜管本为战时刺探敌情之器具,因其可借助共振效应通过铜层听取周围的声音而闻名。

隋风应“是”,欲上前动手。

闻渊压了压眉尖,转过身,忽又制止道:“……下去吧。”

不想听。

但,还是得听。

前一秒:我不听我不听!紫薇捂耳.gif

后一秒,沉面肃容辗转反侧:该死,到底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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