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阁老的话,静安帝置若罔闻。
静安帝不答,其他更没人敢答。
众人早已看出来了,静安帝优柔寡断,静安党一派,背后全是檀阁老在掌主意。
其实这也是众大臣在太昭帝和静安帝之间反复横跳的原因。
如今太昭帝完了,静安帝瞧着又痴了。众臣不仅暗自摇头,哪个都不适合做皇帝。
场面一度低迷不已。就在此时,一道威严声音从殿门外传了进来。
“所以檀阁老才忍心做局,残害了自己的亲孙女吗?”晏澜虎步缓缓而来。
众人惊。刚才皆被殿中攘乱吸引,竟没注意到镇国公已经来了。
同时也诧异,他明明带了饶州大队人马进京,却选择独自一人进这内宫大殿。
一时疑惧,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提前设下了什么埋伏。
殿中气氛场面随之又是一变。
檀羡身子一僵,缓缓回身。按他的计划,镇国公不该这么快入京。
晏澜撩袍进殿,话语随着摆端飒飒落下,继续刚才的话语:“或者说,是残害了你的亲女儿?”虎目朗视过去。
檀羡刚才话里话外都是冲着晏婉去的,晏澜听得出,当然不会轻易作罢。
欺负婉儿的人,他从来不会手软。视线扫过闻渊,冷凝片刻,将晏婉带到了自己身旁。
听闻这话,檀阁老面色大变。如果说他不确定昭慈皇太后知道多少的话,那么对晏澜恰恰相反,檀羡太确定了,所有的一切晏澜都知道。
猛然一声哽,身姿向后倒去。
奇安立刻扶住。
眼前黑沉了许久,檀阁老在一片“怎么回事”的问声中重新睁开眼,立直了身子。
他推开奇安的手,努力站稳,依旧是一派风骨凛然不可催的模样。
只是面容上多了几分凄然,几分肃穆,几分愤恨。
挣扎过后,他仰天长叹,“罢了。”似乎松动下来,自嘲道:“早晚有这一天。”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晏澜点点头,不再多言。
只道:“阁老知道便好。”
谁料檀羡并不理会这次的心照不宣。
他铁了心的,扭头对静安帝沉重嘱咐道:“此儿孽障,必得击杀。”
顿一下,闭了闭眼,又道:“记住,这是你们晏家欠我的。”
接着才转过头,正对晏澜,寸步不让,“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到了这一天,镇国公,你亦是。”语调沉缓。
众人不明其意。怎么回事,难不成整个宫廷都乱了套了吗?
晏澜听得明白,却是微微一笑,无奈道:“阁老,你是真糊涂。”
环视一周,负手,重新看向檀羡,做了个请的姿态道:“我怎么了?阁老不妨直说。”似乎并没有一丝檀羡身上展现出的沉重。
檀羡见此,也不再兜圈子,庄严肃穆道:“你将前朝孽障收养在府中,却问我怎么了?”直接道出机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纷纷看向镇国公和晏婉。
晏澜朗声一笑,摇头道:“檀羡啊檀羡,所以我说你是真糊涂。”
晏澜没有分毫惊奇,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他道:“你自以为怀揣了这个秘密许多年,却不知,这消息根本就是错的。”
“当年我确在金州战场上救下了谢氏家小,但中途遇袭,队伍被冲散,我带回的,只有谢氏。”
“谢氏一孤苦遗孀,纵然曾贵为皇后,但国破家亡,也只想寻回女儿安度一生罢了。”
“所以她才将这谢氏江山拱手让与晏家,让与先帝。”
“是阁老疑心大发,始终不信,以为是我与她做了什么交易,才逼得她主动让位。”
“加之内人生产时尚在家乡,我将婉儿接回饶州时,阁老便一心认定,婉儿就是那个交易,她就是谢氏遗孤。”
晏澜道出檀羡心中所想,慨叹:“阁老,江山之固,关乎天下苍生,固然重要。”
“可道心之固,关乎一人一生,同样重要。”
望过去,沉音道:“因为这天下苍生,便是由一个个的微末人生组构而成的。”
“家国天下的宏大叙事当然激荡人心,可是向下的个体关怀,却是比虚空的宏大更值得维护。”
人人都是活在当下,且只活在当下。
万万年的宏大伟业他们看不到,一百年的人生却是实实在在要走过的。
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这世间一百年而已。
他作为上位者,自是不能为了百姓看不到的万万年,而全然无视掉他们所拥有的这短短一百年。
治国,心当狠,也当仁。
晏澜无限感慨,檀羡却不能苟同地拂袖,“漂亮话谁不会说?”
“说没用,做才行。”
“我甘愿为这大盛天下付出了我微末一生,而天下人,亦应如此!”话语铮铮落地。
“没有国,哪有家?”向晏澜质问过去。
晏婉拨开父亲的虎臂,探出脑袋道:“阁老此言差矣。”
认真地,“有国才会有家,同样的,有家才会有国。”
檀羡睨过来,被她激怒:“小小孽障也敢在我大盛朝堂放肆!”
拐杖浜得一声,沉了沉怒气道:“晏澜,你休想转移视线。”
缓缓心口,命奇安呈上一个檀木盒。
一把掀开,对众人展示道:“晏婉是前朝孽障,证据确凿。”
只见檀羡拿起的,是一块包裹婴儿所用的黄色包布。
上面刺绣有谢氏王朝的纹样。
檀羡走向殿门,以日光照之,日影透过黄布投射在地。
檀羡示意奇安将琴心石铺于地上,只见陡然间,有字迹一一显现。
原来这黄色包布上暗纹了字,只在需要特殊情形下才能够被人看到。
“永初三月,公主诞辰,天降鸿福于当世,凤舞华泽于九天。御赐笑颜长伴,名之绾绾,有‘觅向谢妃处,绾作同心结’之好,乐事相随,同庆圣辰。赐之金册,望不负朕意,弱症可强,纤病可康,将翱将翔,永垂宜世之声。”
“永初”乃是前朝年号,谢家最后一位君主在位时的年号。琴心石亦是谢氏王朝专用,大盛从不生产。
众人一时惊诞无言。
若说晏婉方才还觉檀羡所言颇为荒诞,如今陡然间有证据出现,也一时惘然心惊。
但晏澜依旧镇静如松,面色丝毫未变。
檀羡见此,继续道:“你怕太过明显,于是将名字稍加掩饰,换作同音不同字。”
将黄布一一传阅下去,特地为众人提醒道:“体有弱症,也全然对得上。”
他再次探手檀木盒中,抬头,语气甚笃,“更重要的是,谢氏曾留下过一枚玉佩。”拿出了一枚烧蓝镶金佩。
众人细瞧,然后明白了檀羡之所以如此笃定这是谢氏玉佩的原因。
因为这枚烧蓝镶金佩,中间的佩样,是一对交缠奔放的小人。
朝臣纷纷撇开眼,抵唇掩饰下尴尬。
谢家祖上来自域外,以原始图腾为尊,故而谢氏王朝时,这种图腾小人便是国之独有风情。
大盛及周遭,对这种奔放,不仅仿也仿不来,更不可能去仿。
“玉佩,是在镇国公府祠堂中搜出的。”这一点,刑部侍郎陈文恕可以证实。
陈文恕缓缓点下头,作为刑部侍郎,他这些年兢兢业业,算得上秉公。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对他还是颇为认可的。
于是继续听檀羡怎么说。檀羡继续道:“这玉佩,当是谢氏留给她孩子的。”
“也就是,留给晏婉的。”檀羡锐眸看过来,褶皱深深,却不减威慑。
晏婉一惊,探回了脑袋,深思。
檀羡将目光缓缓收回,看向晏澜道:“镇国公怕是怕被发现,才没给她。”
“但是恭敬郑重地放在了祠堂里。”
“诸位试想,若非成了自家人,又怎会将危险的前朝旧物放入祠堂中?”提醒众人思考端倪。
晏婉越听越阵阵心惊,因为檀羡的话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一切确实都对上了。
那枚玉佩,父亲爱惜得很,还专门拿给小晏婉看过,嘱咐她一定记得。
关于公主府地下野泉的疑问,晏婉也在此时突然得到了答案。想必是谢氏在京城的时候,为了女儿,选择住在了距离镇国公府最近的宅子里,在这地下建了不忘本族的图腾。
晏澜摇头,正欲开口,闻渊却先一步站了出来。
他一直静静听着,漠然淡定。直到此时,才微挑了眉峰,抬手道:“阁老说的,当是这个吧。”
指节间一枚一模一样的烧蓝镶金佩,荡荡坠下。
闻渊垂眸摩挲片刻,慨然道:“阁老怕是弄错了。”
“镇国公府那枚,是我打造的。这枚,才是原物。”
淡淡抬眼,看了晏婉一眼,对众人道:“当时,不过是夫妻间的闺中之赠。”
这话说得亲密又疏离。
夫妻间的闺中之赠,是不能与外人道的闺房情趣,极亲密。
而当时二字,又表明如今已全然不是当初,疏疏撇清了关系。
闻渊视之冷离,与晏婉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众人看在眼里,心思又转。
只有拥有原物的人,才能私下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另一枚。
只有关系极亲密过,才能曾经以这样形态的玉佩相赠。
闻渊所言,合情合理,寻不出破绽。
见众人心思已转,闻渊继续道:“当初国灭,是母亲怕我处境危险,才在逃亡时,特地将我扮成女儿模样。”
“至于阁老那块黄包布。”闻渊摇头,淡然笑笑,道:“布为真,石为真,只是那字,乃为假造。”
“一派胡言!”檀羡忍无可忍,出言打断。
他拄杖向前,一把夺过闻渊手中玉佩,根本不信。
“自毁前程!”将玉佩掷地,摔得粉碎。
闻渊静静看过去,无谓地移开视线,道:“阁老摔碎了也无济于事。”
从袖中拿出另一块黄包布,也将其置之光下。这块黄包布与檀羡那块,看起来是一体两端。
光影透过黄布照射在琴心石上,果然,也有字迹一一显现。
但,内容却完全相反。
“永初三月,英主诞辰,天降鸿福于当世,龙腾华泽于九天。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兹尔嫡子禀资奇伟,赋质端凝。特封太子,赐之金册,予之金宝。尚其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永垂宜世之声。钦哉!”
众人观阅完,闻渊平静道:“母亲曾携年幼的我在金州生活过,这玉佩和包布,便是她当时留与我的。”
“若阁老不信,可派人去查。”
“金州旧迹,现依然存于赤力之金边坞。”
陈文恕一边命掌书记将今日细节一一记下,一边遣了人,快马加鞭赶去金边坞以验证。
闻渊缓缓收了黄布,道:“所以,阁老口中的孽障,我才是。”
檀羡气得面色涨红,“你,你竟为了维护那个孽障,做到如此地步!”
“非也。”闻渊摇头。
“我与她早已离人陌路。”淡漠看一眼,转向镇国公,“吴钩杀令,在下深恨。”眉峰凝过一丝冷。
而后负手,目视前方,无甚表情道:“她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
“御史闻渊,关心的只是有没有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眉峰淡淡一凛,傲骨峋峋道:“只要是世间公道,我必维护之。”
眼下的公道,便是各安其位,是谁就是谁,不须其他牵扯。
朝堂上下人人皆知,御史闻渊清直秉正,鹤风傲骨。
当初他与镇国公府的那门亲事,看起来本就不像结亲,倒像是结仇。
果然不出一年,两人就闹了和离,不欢而散。
众大臣不由得心中嘀咕,怎么看,他都断没有为镇国公之女说话的道理。
真相本就难辨,心中天平渐渐偏向闻渊所言。
闻渊拱手,对檀羡行一礼,面容平静:“师生多年,是闻渊对阁老不起。”
檀羡最恨前朝隐患,万万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想除掉的孽障,竟会是他一手教起来的学生。
檀阁老连连摇头,长眉耷下,失望不已。
“竟,你竟……”他扔下这些证据,依然不愿相信。
晏澜静听许久,看了看闻渊,漠然收回眼。
负手,收回了想说的话,直接点点头,顺势道:“既如此,来人。”
吩咐骁卫,“将他带下去。”
这和前朝公主不同,他曾是太子,还有立国使命,如论如何,也得关押起来了。
晏婉已然完全混乱。若不是她知道他所言玉佩事情是假,简直也要分不清孰真孰假。
说到陌路深恨,晏婉立刻想,老死不相往来,死活不相干。
可是听到父亲下令要将他带走时,又忍不住道一声:“父亲!”
晏婉上前一步。
晏澜瞧过来,面色不虞,“怎么?”
晏婉没说话,只是拉了他衣角,又道一声:“父亲……”
晏澜没说话。
闻渊看着她,仔细看着。片刻后垂眸,却是低低笑了。
从她焦急担忧的眉眼中收回视线,悠然反问:“不骗了?”
晏婉重重剜他一眼。闭嘴,别以为她还想着和他往来。
闻渊瞧着她,带笑意,不着痕迹地擦身,偏偏不闭嘴。
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擦耳道:“你担心我。”
诚实地写在眉梢。
而后从容直起身,淡定被押走。
晏婉猛地后退两步,盯着他后脑勺,思索下,默默松开了拉着父亲的手。
深下呼吸,仰起头,对晏澜甜甜一笑,正经道:“父亲。”又唤一声。
晏澜看过来,晏婉展一个不疾不徐的笑,贴心道:“女儿是想说,您忘了给他戴上镣铐了。”
认认真真提醒,“连枷的那款。”
闻渊唇角的浅笑霎时僵在了脸上,回眸。
只见晏婉黛眉一挑,噙笑的唇角分明在说:没错,是担心他,担心他死得太舒服。
在青青草原灵魂出窍的静安帝,此刻还在看着静妃和小公主。
他全然屏蔽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许久,才猛然抽回神来,终于道一句:“来人,将小公主,将小公主……”
“将小公主带下去,听后处置。”晏澜接过了话头。
这里早已不是静安帝的主场了。
“慢着!”檀阁老突然出言。押解闻渊和小公主的侍卫一时都被呵住了脚。
檀阁老看向小公主,徐徐道:“我说了,此儿孽障,必得击杀。”耷下眼皮,不为所动。
见他如此固执冥顽,晏澜无奈闭目仰面。
再次睁开虎目时,耐心已尽,没了半分退让之意。
晏澜直截了当道:“阁老,我与你留了情面。”
“你不要,就休怪我了。”深视之,重新拾起方才所言檀聂儿之事。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一件谜题未解呢。
闻渊被骁卫戴着镣铐,闻言也望了过来。
“刚才所言往事中,有意省却一段。”
“而今不得不为大家补上了。”晏澜开了口。
“这就要说回先帝立朝时,江山由谢姓改为了晏姓。”
“可阁老偏偏疑心大发,始终不信谢氏肯将江山拱手相让。”
“因此为保稳妥,曾频为先帝献策,嘱托先帝纳谢氏为妃。”晏澜波澜不惊地,将旧事慢慢扯出,就好像是扯出一块已经烂掉许久的腐肉。
他任由这腐肉埋藏在肌理里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这实在是大盛卑鄙至极的行为。
“为怕谢氏不肯,阁老还献上了秘药。”在晏澜这里,只要打定了主意,就没有难说出口的事。腐肉说扯就扯,眼睛也没有多眨一下。
下药之事晏澜讲得坦然,“只是不曾想,此事被谢氏意外得知,她临时调换了茶水。”
“这茶水最终被阁老饮尽。”
话到这里,檀羡的脸色已是惨厉得吓人。
檀羡深恨晏婉,却一定要扳倒镇国公才敢动她,如此迟迟不敢明目张胆下手的原因,就在于他怕镇国公拿他的这个秘密相要挟。
他要先扳倒镇国公埋葬了这个秘密。不然,就永远是一个把柄,一个阻碍他做事的痛疮。
如今,痛疮瞒不住了。
晏澜没有收口,语调未变,讲出了最隐秘的那一节:“彼时阁老的儿媳寡期刚满,跟随主母入宫参加宴会。”
“迷失道路,闯入了阁老休憩的偏房。”
众人寂静,能听到几许倒吸凉气的细微呼吸声。
檀羡惨惨闭了眼。
晏澜顿一下,掠过了冲击最大最不堪的一段,“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当日是我在宫中当值,目睹了这一切。”
晏澜也不想,他知道,成年人撞见秘密二字,就应该捂住耳朵立刻离开。
可他没有办法。
“事后阁老儿媳怀孕,对外宣称是遗腹子。”
“此女,便是檀聂儿。”
“我为阁老保守秘密至今,自认已是仁至义尽。”
“可阁老实在不该。”晏澜看向他,“你早已发觉贵女失踪案不对劲,却还是令檀聂儿前去做诱饵。”
“她果然被抓。”
“檀聂儿向你求救过没有,已无人可知。”
“可是你却是向她传递过消息,令她引导吏部去抓婉儿。”晏澜面色一下变得严肃。
个中细节,他用了月余才完整拼凑起来。
晏婉茅塞顿开,难怪她一直想不通,檀聂儿当初为何会叫她那一声。原来,是有意的。
那时檀聂儿已成了檀阁老手里的一把刀。
晏澜将晏婉护在身后,继续道:“不料同一时间有另一名官家女子在城边被击晕。”
“吏部的人察觉到不对,才将计划撤回了。”
“你有机会救出檀聂儿,无数次。可却放任她深入虎穴,直至被害。”
“甚至被害后,也不得安息,被你用尽了最后一片骨血。”
“你找到了她的尸体,却假意她依然失踪。暗中将尸体交给了礼部侍郎裘宜温,交代他演一出寿宴流尸,以对付政敌。”
“可惜,裘宜温演砸了。”所以在他被带走前,才会对檀羡叩首请罪,说一句对不住。
檀阁老浊泪迎目,硬生生逼了回去,梗起脖颈,道一句:“聂儿这样才算是赎清罪孽,死得其所。”满目苍然,偏又挺挺而立。
晏澜摇头:“你只把她当作你人生的污点,当作一个孽障,因此连名字,都是孽儿。”
至亲至疏敌手。有时候可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如敌人对自己了解。
晏澜对檀羡便是如此。这句话直戳檀羡最深处。
但檀羡不肯往深处去。猛一挥手,狞起长眉道:“不,不是!我只是要匡扶伦理道德!”
“聂儿和我,都是受害者,只有受害者,才知道生不如死,活着不如死去的滋味!”檀羡仰头,吞下浊泪。
“她解脱了,她解脱了。”喃喃道。
“若不是为了这个国……”泻出一丝悲泣,忍回去。
风吹来,掀起他一缕白发。檀羡顺着风的方向望过去,咽下了后半句话。
若不是为了这个国,他也早想死了。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就可以解脱了。
闻渊看向这位昔日的先生,不再同路,却仍免不了一时间心绪复杂。
晏婉的思绪停在了檀聂儿身上,忍不住哀思宛转。等思绪飘出去,才意识到,原来当初救了她的,是绿衣。
那个在城边被击晕的官家女子,正是当时给殷俊当外室的绿衣。
难怪绿衣失踪后,殷俊如此伤怀,却不敢去找。
只因贵女失踪案,本就是吏部在为太昭帝当马前卒。
太昭帝身毁,静安帝神痴,掌了半个朝堂实权的檀阁老,也已被往事击穿。
日光静静流转在大殿,照出亮堂堂一片。越是光亮的下面,越是有着重重幽暗。
这世上的真相和秘密大抵如此,揭开了,都是不堪。
众人各怀心思的散场,一切暂时落幕。
出了大殿,秋阳烈烈。
镣铐声逐渐不闻,闻渊被骁卫押解着消失在御道街角。
晏婉想了想,决定先去趟永乐宫。
太昭帝仍旧生死未卜,看情况,已不容乐观。
昭慈皇太后见到人来,替太昭帝理下被角,问一句:“他杀了她吗?”
晏婉未答。昭慈皇太后停了动作,睨眼过来,“他杀了她吗?”又问一遍。
晏婉静静望着她。
而后缓缓点了点头,给了她想要的答案:“静安帝下令杀了小公主。”
昭慈皇太后愣住,继而笑了。
一面笑,一面对床上没有声息的太昭帝道:“我儿,你听到了吗?”
“他们已经下地狱了。”
反复抚平着被角,笑着道:“你可以安心了。”
笑着笑着,脸上流满了泪水。
轻声道:“小皇子,不,小公主她,最喜欢吃杏花糕了。”
转头,看向晏婉:“你知道吗?小公主她最喜欢吃杏花糕了。”
又开始笑。
笑够了,擦了泪,抱着太昭帝的冕旒喃喃道:“儿啊,你可知,你没有□□。”
凑到耳边,小声道:“那是娘骗你的。”大滴大滴的泪落在了冕旒上。
太昭帝弱症侵身,根本无法行房。
是她为了推他上位,稳固帝主,故意将静妃弄来,放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同时骗了两人。
其实那时静妃已经怀孕了,是静安帝临出征前,种下的孩子。
“不过,娘替你报仇了。”昭慈皇太后弓起了背脊。
她的脊背很小很小,似乎一夕之间干瘪了起来。
晏婉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被押去刑狱前,闻渊回了一趟御史府,归还官帽官服。
园中绿植郁郁葱葱,踏过青石阶,曾有过争执的那个庭院,花草悉数被铲平。
一座朱红色的凉亭迎风而立,展出一朵金灯盏的模样。
——这凉亭也该铲了。
闻渊收回眼。
放了官服,一一抚过书房简牒,打开抽屉,拿出了尘封在最里面的一个素札。
里面装了一张薄薄的纸张。
就此了结。
闻渊拿了印,蘸了蘸印泥,打开。
抬起手,却突然顿住。
微风吹拂,束带发丝抚过纸笺。
许久,闻渊克制着汹涌杀意,狠狠闭上了眼。
丁泽:毒药已到位。是不是该我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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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不关心她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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