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邪神

松裴瞧见那白衣伎人摘下面具,骤然握紧了扶臂,旁侧的叶枝看清那人面具底下的容貌,亦是满目惊愕。激烈的铃声还在响震,敲打的金鼓中央,宋祯和庄与相对而立,席座间霎时议论纷纷。

那铃铛声诡谲,听得人心烦意乱,松裴心中惴惴不安,他无声地扫视过隐在暗处的太子殿下,又看向卿浔,卿浔面色倒是镇定,示意松裴稍安勿躁。

赤权青良两个在看见宋祯面貌的时候便挤到了台侧,却被禁军阻拦,不许他越界上台。追云守在景华身侧,他敏锐地感知到了太子的气场沉压,他在窃窃私议里隐没到更暗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向松裴走去,追云匿着声息跟上。

松裴见卿浔姿态轻松,便也放了心下来,他看见宋祯对庄与说了什么话,可鼓声太大,又隔得远,他听不见,宋祯开口之后便笑了起来,宋祯的笑让松裴如芒在背,不安再次在他心中流窜起来,他撑坐前倾,回首时看见景华就立在他身侧。

松裴心虚一惊,他这神态让景华陡然明白了一切,他借着站势,居高临下地无声审讯,沉重的威势骤然扼压在松裴身上。

松裴很少见景华动怒,然而在这一刻,他在那双眼中隐见了那把天子之怒的悬刃,他坐在这里,却想被摁伏在了地上,心口剧烈跳动,却几乎不能喘息,濒死的感觉在这一刻如此强烈,不过瞬间便湿了脊背。

鼓声骤停,景华缓慢地移开了目光,扼颈的杀机也随之消散,他狼狈地垂下目光,把颤抖不止的双手握隐在袖中。

莲花台上,宋祯又说了什么,庄与神色微变,似乎要转身离开,宋祯竟上前拦住了他的退路,与此同时,他忽然打了一个手势,鼓槌重落,那巨大的金鼓突然从四侧爆开,千万条赤红的虫蛇争前恐后的涌入莲池,一进如到水里,便成了滚滚翻腾的烈火岩浆,迅速蔓延流动,火浆爬上莲花,盛开的莲花被吞噬成烈火,熊熊燃烧成扭曲的形态。

变化就在顷刻间,火浆入池仿若水溅热油,赤水沸腾炸裂,火星崩溅,水汽弥漫,歌舞融融的莲花台在短短时间内便烧成了个巨大的油锅蒸炉,岩浆扩张的很快,将莲花台与四周看台之间的连接阻断,众人惊慌拥挤的都在往高台上走,酒樽器皿散落一地。

松裴一把从席座上拉起叶枝,用后背护着景华后退,高喊着“禁军!禁军!”

卿浔在混乱之中挤到松裴身侧,他看到追云站在人群里,想去拉他,可他却突然逆着人群往台子上冲,卿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追云回头,不明白地问他:“我要去保护我的主子,你拉我干什么?”卿浔想说“别去”,可追云先一步挣开了他,说:“来不及了。”便纵身一跳,跃过翻滚的火浪,奔赴过去,和赤权青良一起,护在庄与身侧。

巨大的月轮也变成了血红色,莲花台中心被火浆迅速包围,那岩浆在池里翻腾,是无双上向上又沉沦的手臂,是无数颗仰起又湮灭的头颅,亦是无垠的业火红莲。浆液扑上平齐的台面,却不是淹没,那赤红的岩浆仿佛是活的,在莲花台上一股股纵横交错,竟然以庄与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血红的诡异阵法。

庄与站在中间,发带被火星灼断了,玉冠掉落,垂落的发丝在烟灰里飞舞着,衣袍上暗绣的银线发出赤红的光,他的瞳孔渐渐变得薄透银亮,红痣刺目。

这岩浆熔肉消骨,即使铜甲铁盔也顷刻融化,沾染一点儿便化作赤蛇噬皮钻骨,吴国禁军围禁四周却不得靠近莲花台半步。莲花台已经被赤红的阵法布满,庄与站在中间,追云几个护在周侧,宋祯站在阵法的另外一段,他身边几个戴着面具的人脱掉宽大的白衣,露出里面月牙纹的巫疆服饰,他们身上挂满了红绳和铃铛,发出凌乱激烈的响声。

“是蛊阵……”追云面色煞白:“他们不是燕国人,他们是巫疆人!他们在用蛊术控制主上!快!快阻止他们!”

庄与和巫疆蛊术的渊源,青良与赤权并不清楚,可是追云和折风却很明白,他们之所以是庄与身边不可替代的近侍,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对这禁忌之事知晓一二,庄襄在训练他们的时候便让他们清楚明白地记得,切莫让庄与沾染除了重华宫外与巫疆蛊术有关的一切,切莫让别人看到庄与瞳孔变成银色的样子,这是会要命的……

然而为时已晚,此刻蛊阵已成,他们稍一动作,那赤焰便化作火蛇攻击他们,追云急出了怒腔:“青良,赤权,杀那些摇铃铛的人!”追云挥刀砍掉缠上赤焰火蛇,朝他们两个大喊:“是他们在控制蛊阵!快让他们停下来!”

看台上诸人亦是心惊肉跳,景华还穿着宦侍的衣服,隐在人群里,他目色沉凝的注视着底下的一切,在一旁松裴出了满头的大汗,他既震惊于眼前的一切,他追悔于自己的懈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只金鼓能引发这样的局面!

而更让人惊愕的事情还在后面,宋祯拿着剑走到庄与面前,却不是杀他,他居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庄与面前。

庄与银白的衣袍在烈焰里翻卷着,发丝飞扬,脸上红痣刺艳夺目,他双眸碧蓝,通透得令人窒息。

宋祯跪伏在他的脚下,垂着头颅,咧着嘴笑:“您醒了,月神。”他仰起头,满目虔诚,放大声音:“您的子民,恭候您多时了。”

此言一出,本就惊愕不已的众人更为惊惧震撼,,世传的纷纷揣测在今日竟一一验证,秦王竟真的,是邪神……

庄与的瞳孔在宋祯的声音里收缩起来,他坠入了困住他意志的梦魇,很久之前,很小时候的回忆,那时候也有人跪在他面前,把头叩在他的脚面上,和他说,他是降世的神,是天选的帝王,将来这天下都是是他的……

他的瞳孔彻底地变成了银晶色,薄透的瞳仁琉璃璀璨,却干净的没有任何尘世的影子,像是彻底失掉了神智,又像是极其清醒,他是一尊烈火里苍白的神像,他问:“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宋祯身上,指着自己:“你说,我是谁?”

宋祯跪着仰视他:“你是降世的神,是天选的救世帝王,阻拦你的一切,都该死,都该杀!”他把手里的剑举起来,把剑柄递向他,剑尖朝着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那些声音,那些目光,世间一切,任您裁决。可他们都在反对,都在论断,在嘲笑,在恶骂,你还在等什么,这些人,包括我,都该死,都该杀,为什么还不杀了我们?”

“你闭嘴!”追云迎着猎猎热浪声嘶力竭,想要冲过去隔掉宋祯的舌头,可那些赤焰红蛇纠缠着他,让他无法靠近。

宋祯还在继续用言语蛊惑:“你不是很想得到他吗?杀了我们,做了这人间帝王,就没人可以反对你了!来啊,庄与,你还在犹豫什么?就是现在,杀了我们,你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他膝行往前,把脖颈仰在他面前:“杀了我!”

庄与像是被说动了,他的睫毛轻颤,嘴唇翕动,无声地念了一个人的名字,眸光一动,便是万千的晶簇流转,他缓慢地抬起手,握住了剑柄,剑尖抵着宋祯的咽喉,他握得很稳,但是没有刺下去,他面色平静,可他在挣扎。

赤权和青良都在奋力拼杀,见此情景几乎要肝胆俱裂,如果庄与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宋祯,一切便都要毁于“邪神”二字!世人被谣言蛊惑,可以对一个人妄下判决,给他背上恶昭昭的罪名,可他们知道,秦王不是邪,亦不是神,他读诗书,他修宿德,他养刀剑,他谋计策,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他十年苦心经营来的,是他该得的!

追云拼命地砍杀向最后一个蛊人,他的小腿几乎已经被腐蚀的露出了白骨,可他顾不上,他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让庄与清醒过来!举起刀狠狠地刺进最后一个蛊人身体,与此同时,那蛊人骨瘦如柴的五指也穿透了追云的胸膛,噗呲一声,血肉喷溅,追云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可他没有松手,他紧紧的抱着他,一起跌进了岩浆池里……

铃铛声停了,赤焰红蛇化为了灰烬,赤权跑过去,跪在池边,大声喊着追云的名字,可是他已经没了身影,他整个的熔没在了岩浆里,一切就在顷刻之间,便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哈哈哈……”

宋祯仰头狂笑,忽然目色一狠,起身便要往庄与拿着的剑上撞!

电光火石之间,青良握住剑刃调转了方向,赤权狠狠踹了宋祯一脚,把他踢到了几步开外,他红着眼睛,破了音的大骂:“**的!宋祯,老子□□爹!”他又上前咒骂着补踹了好几脚,把宋祯踹得满面污血,青良及时地拉了他一把:“留活口!别弄死了!”

看台诸人亦是惊心动魄,松裴额头上渗出的细汗,难掩震惊的低声道:“宋祯这是要用自己的死,坏秦王的名声啊!”

景华斥驳:“杀一只疯狗,能坏他什么名声!”他往台下走:“宋祯这是把吴国攻燕的由头给你送来了,还不接住!”

松裴心思翻得快,他急忙抹掉大汗,在台上伸指高喝:“禁军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将这疯子刺客拿下!”

禁军搬来了厚厚的铁板搭在看台与莲花台之间,景华摘掉了宦侍的帽子,抬手阻止了禁军往上,他走过铁板,踩着灼热的地砖走到残破的阵法中间,庄与周身气息凝烈,赤权和青良都不敢妄自靠近惊动。

景华却径直走过去,从后头轻轻拥住庄与,用自己的身体压下他翻涌的衣袍,他握着他冰冷的手,道:“庄与,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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