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吃边闲聊,青莲从话语中得知小童姓林,名叫林昊。他的家人都已不在世上,是个孤儿,去同济堂做活之前没地方住,只睡在巷子后面山头上一个废弃的破庙里。
青莲一惊:“你一个人住庙里?”
林昊微微点头:“本来在同济堂做事时,和伙计们一同住在同济堂里的,现下被赶出来,只能回到破庙里了。”
他窄窄小小的脸颊上瘦得连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脖子上和手上还隐隐约约有几块淤青,乱糟糟的发丝中藏着几根少年白发。他垂着头,神情低落,一张干涸破皮的嘴唇抿了抿,向下垂着。
青莲实在不忍心,略微皱眉道:“你一个小孩子日日睡在破庙里怎么能行呢,我帮你在客栈开一间房吧,你先住着,等找到别的活计再说。”
林昊一怔,圆圆的眼里写满不敢相信。转头看青莲认真的神情不像是玩笑,他僵硬的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莲不等他回答,站起身向掌柜讨了些新鲜水将随身的竹筒装满,付了饭钱,才转身对他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跟着我走吧。”
林昊只好乖乖跟着青莲离开了饭馆。青莲站在同济堂门外,挨个向那些从里面看病出来的人询问是否听说过乔郎中。不管老少,人们皆是摇头称未听说过。
第一日什么收获也没有,青莲只好带着小童返回客栈。她给柜台前的伙计付了银子,订下了隔壁的房间,又吩咐道:“两个房间各送一桶洗澡水,再送些热菜来。”
伙计应了一声,青莲转身往楼上走,身后的林昊却犹豫道:“可我……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姐姐的,怕是无法报答姐姐了。”
青莲笑道:“不用你报答,你先回房洗个热热的澡,再来我房里一同吃饭吧。有你这个弟弟一同聊天打发时间,我也没那么无聊了。”
林昊这才松了一口气,双眼略弯,点了点头。
阿辽眼看着两人分别进了二楼紧挨着的两间房后才走进客栈,拿出一块碎银向伙计打听出青莲多订了一间房的事。他眉头轻轻一压,心中疑虑更多了。
他向伙计讨要了一副纸笔,回到房间在信笺上写下了这几日见闻。接着,他站起身打开窗子唤来信鸽,将卷起的信笺系在信鸽脚上。信鸽“哗”地一下展翅跃起,穿过云层北上飞往京城。
青莲吃完饭在床上躺下,盯着窗外的月色出了神。
几个月前养父去世之后,她也是如此孤苦伶仃只能跪在街上乞讨,直到遇到夫人才得以在青竹居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今日看到相似遭遇的林昊,她实在不忍心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沦为孤儿,只能睡在山上的破庙里。
另外,林昊认识同济堂的人,或许可以托他帮忙打听乔郎中的事。今日虽打听了不少看病的人,可还没来得及问同济堂的掌柜和伙计,她前思后想,最终还是不甘心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第二日晨起,青莲穿好衣裙洗漱干净,敲开隔壁的房门。林昊已洗漱整齐,昨夜涂了青莲给的药膏,身上的瘀痕也淡了不少。
两人在楼下吃了些肉包,又各自喝了一碗热豆浆,青莲望向他,眼里闪着恳求:“弟弟可愿帮姐姐一忙?”
林昊用袖子擦了擦嘴,用力点头。青莲道:“你在同济堂做过活,又与伙计们同住了些日子,应该关系还不错,帮我跟同济堂的伙计打听打听乔姓郎中的事吧。”
林昊一怔,青莲姐姐帮了他许多,这个要求说起来真算不了什么,他无法开口拒绝,犹豫半晌,只好垂下头缓缓点了点头。
填饱肚子后,二人一路跋涉又一次来到黎世街,林昊犹豫片刻,在同济堂后门张望了一会,往里去了。
同济堂后巷来往的人稀少,只有一个小伙计从后门出来,蹲在一侧清洗药罐。青莲等了好一会,林昊才出来,还未走到她跟前便远远地摇了摇头道:“他们都说没听过……”
青莲长叹一声,安慰道:“没事,你在此处等一会,我再去问一问掌柜。”她走进同济堂,此刻还是巳时,馆内人不算多,掌柜正在药柜前清点药材。
青莲走上前去,掌柜一看到柜台前的人便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道:“你又来做什么?”青莲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粒银锭,摆在他面前桌上,低声道:“我今日是诚心来向您打听一个人。”
掌柜拿起银子看了看,放入囊中:“姑娘说吧,我知无不言。”
青莲凝声道:“掌柜可听说过锦州一位姓乔的郎中,听说他医术独到,医好了不少人。”
那掌柜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唇角微张抽搐了几下,定神道:“乔郎中已经去世好些年了。”
片刻间,青莲觉得脑中如有雷电劈下,炸得嗡一声响。脚下一软,她连忙扶住柜台,瞪圆眼睛向他急问道:“去世了?姓乔的郎中?您确定吗?会不会弄错人了。”
掌柜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讪笑:“锦州这地方能有几个姓乔的郎中……”他伸手往北边一指,“诺,乔奚郎就埋在这后头山上,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青莲顿觉胸口闷得紧,快要无法呼吸,指尖在柜台边缘捏得发白,她缓了一缓,复又问:“那他可有什么后人没有?”
掌柜不假思索,挥手道:“没有,没什么后人。”
林昊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垂头踢着脚下的石子。见青莲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同济堂缓缓走出,上前小心地问道:“掌柜怎么说?”
青莲顿住脚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乱糟糟的,林昊的声音一会远一会近,好像听不真切,唯有天上挂着的冬日里的太阳照得人发晕。
过了半晌,眼前的景色渐渐真切起来,她才用虚软的声音轻轻道:“掌柜说他……他已经去世了。”
林昊垂下头沉默不语,青莲转身又往同济堂背后的山坡上走去,林昊快步上前:“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青莲未答话,径自往前走,林昊只好跟在她身后。两人沿途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终是在一个破庙背后不远处的山坳里发现了几个石头做的墓碑。
四周枯木萧肃,唯有乌鸦啼叫。角落的那个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乔奚郎之墓”五个大字。
青莲脚下一软,瘫坐在地,顷刻间天地旋转,耳畔似是有数千只蜜蜂在嗡嗡绕着。“果然是天不遂人愿啊……”几行泪淌了下来,青莲匍匐在地啜泣不已。林昊过来扶她,她摇了摇头,眼中只浮现起宁煜那张温柔的脸庞和那双盈盈发亮的眼眸,心口像有一只铁拳咚咚往上砸,竟痛得无法呼吸。
林昊亦跪坐一旁,低垂着头似是有无限悲伤。
过了许久,青莲才渐渐缓过劲来,她折返一趟正兴街,买来些纸钱和吃食,将吃食整齐摆放在墓碑前,又跪下一张一张烧尽了厚厚一沓纸钱,而后朝着墓碑磕了三头,泪眼盈盈无力道:“我从京城远来诚心拜见郎中,却终是无缘承您的恩德,若您有在天之灵,还请保佑公子治好腿疾……”
拜完了乔郎中,青莲浑身疲累,心里也发酸得紧,只想回客栈睡上一觉。林昊低着头跟在身旁走着,轻声问道:“姐姐为何要找那位乔郎中?”
青莲抬头望向渐渐西落的太阳,深深叹了口气:“我家公子生了病,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听说锦州的乔郎中曾治好过这样的病人,所以特地从京城过来寻他。”
林昊又问:“那位公子……对姐姐来说很重要吗?”青莲点头,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道:“他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林昊垂下头,心中纠结无比。青莲边走边思索着适才墓前的画面,突然脑中一闪,瞪大眼惊道:“乔郎中有后人!”
林昊脚步一顿:“姐姐说什么?”青莲看着他:“乔郎中的墓碑周围干净无杂草,而其余几个墓碑附近都长满了杂草……有人一直在打理!”
林昊张口怔住片刻后道:“乔郎中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也许是感恩他的病人打理的呢。”青莲沉默了一会,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很有可能。
回到客栈扯过被子蒙住头,四周彻底静下来,她便更觉得心乱如麻。从衣服内侧拿出那枚莲花玉佩一看,玉身依旧柔柔映着温润的光芒。手指轻抚片刻,她闭上眼,轻轻将唇贴上玉佩。玉佩温热,朦胧中仿佛贴近的是宁煜的脸庞。
半梦半醒中,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青竹居,轮椅上的宁煜独自在竹林下,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她迫不及待飞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一觉醒来,枕头湿了半头,手里还紧紧攥着玉佩。她叫伙计打来热水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又泡了个澡,浑身的疲累才稍稍散去了些。她抬头看着窗外漆黑天空中的银月,心中一定:必须要坚强起来,万不能因此消沉。既然来了锦州,就要把所有的线索全都一一抓紧!
既然乔郎中已经去世,那么他或许有后人、有徒弟,乔郎中有一手治病的功夫,总不能没有传承人吧。找到传承人,就是她接下来的希望。
阿辽回到房间,径直走到桌前,提笔将今日所闻写在信笺上,让信鸽带去了消息。下午时他藏在草丛中,将青莲跪在墓碑前说得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她独身来到锦州,是为了找寻给公子治腿的办法!
他扶额低笑,自己竟嘲讽她只不过是个普通丫鬟,还对公子的吩咐颇有怨言,甚至还差点疏忽害得她被人贩子卖去青楼。他一想起这些便觉得又悔又羞,心中对青莲生出了几分欣赏。
记忆被重新归档整理,公子出事后旁人态度的巨变他都看在眼里,阿辽这才明白,原来青莲对公子的感情是如此真挚,而公子派自己暗中保护,其中的心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二人之间这份情投意合,真叫旁人看了也忍不住羡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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