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茜纱窗,在青砖地上织就金红锦缎。周玉安端坐铜镜前,乌发如瀑垂落腰间,发梢扫过顾苒君正在绾发的手指。
"夫君的发质真好。"顾苒君将犀角梳浸入桂花油,一缕缕梳理着如墨长发。镜中倒映着周玉安修长的脖颈,肌肤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周玉安喉结微动:"边城风沙大,平日都用巾帻裹着。"她望着镜中女子专注的眉眼,忽然握住那只忙碌的手,"这些事让丫鬟来做便是。"
做戏,就要做的真才是。
指尖相触的瞬间,顾苒君腕间翡翠镯撞出清响。她垂下眼睫,耳尖泛起海棠色:"妾身既为人妻,自当..."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羽翼扑棱声。
子然捧着信鸽疾步而入,竹筒火漆上赫然印着龙纹。周玉安眸光骤冷,指尖捏碎蜡封时,顾苒君瞥见"秋狝"二字在绢帛上一闪而过。
"王爷请世子妃去书房。"老管家在门外禀报。周玉安转动轮椅的刹那,顾苒君注意到她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缩——这是昨夜搀扶自己时被金簪划伤的。
穿过九曲回廊,秋海棠的甜香中混入一丝铁锈味。书房门开时,顾苒君瞳孔微缩:晋阳王铠甲未卸,剑柄上沾着暗红血渍,地图上插满朱砂标记的三角小旗。
"胡人换了新可汗。"耶律九歌将密报投入火盆,跃动的火光在她异域轮廓上投下阴影,"三日前突袭了云中驿。"
顾苒君突然想起大婚前夜,父亲望着北斗星长叹:"荧惑守心,恐有兵灾。"她下意识握住周玉安冰凉的手指,触到他虎口粗粝的茧——,顾苒君微怔,这不该是常年握笔的手。
"苒君。"晋阳王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听闻你在京中时,常与太傅论及边事?"
顾苒君福身行礼:"回王爷,家父确实常与女儿谈论边关军务。"她目光扫过地图,朱砂标记的路线蜿蜒如蛇,"胡人此次南下,怕是意在试探。"
"哦?"晋阳王挑眉,"说说看。"
"云中驿地处要冲,却非粮草重地。胡人新可汗初立,此举意在试探我军反应,同时..."她顿了顿,"同时也在试探王爷的态度。"
周玉安转动轮椅,停在顾苒君身侧,似是赞赏的看了一眼顾苒君,又回首道:"父王,苒君所言极是。胡人此举,恐怕还有离间之意。"
晋阳王与耶律九歌对视一眼,后者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既然如此,玉安,你带苒君去校场看看。"
顾苒君心头一跳。校场乃军机重地,寻常女子不得入内。晋阳王此举,显然是在试探她的立场。
周玉安接过虎符,指尖在顾苒君掌心轻轻一划:"娘子可愿随为夫同去?"
顾苒君抬眸,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妾身荣幸之至。"
校场位于王府西侧,占地百亩。还未走近,便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顾苒君推着轮椅,远远望见一队骑兵正在操练。马匹通体玄黑,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玄甲军。"周玉安轻声解释,"父王十年前组建的精锐。"
顾苒君注意到,这些骑兵的骑术与中原大不相同,倒像是...她心头一震,看向周玉安:"这些将士,莫非是..."
"不错。"周玉安唇角微扬,说话间亦是缓缓牵起了顾苒君的手,薄唇微启,又道:"都是母妃从漠北带来的勇士后裔呢。"
正说话间,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阿勒坦参见世子、世子妃。"
周玉安抬手,阿勒坦便站了起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右眼下一道刀疤平添几分凶悍。
"世子妃。"阿勒坦抱拳,"听闻您精通兵法,不知可愿指点一二?"
顾苒君还未答话,周玉安却已然左眼微眯,眉头挑了挑,道:"阿勒坦,你这是要考校我娘子?"
"属下不敢。"阿勒坦目光炯炯,"只是属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赛过莫雅公主,可以嫁给世子您。刚好近日胡人动向诡谲,所以属下想请教世子妃高见。"
再次听见莫雅的名字,周玉安下意识眉头微颦,竟不自觉有些心虚。
顾苒君看了一眼周玉安,也暗暗记下了莫雅的名字。印象中,去年拒绝了和亲的夜郎国公主,便是叫做莫雅。
沉吟片刻,顾苒君还是缓缓开口:"胡人新可汗初立,必先立威。云中驿一役,看似试探,实则为声东击西之计。"她指向地图,"若我所料不差,三日内,胡人必攻雁门关。"
阿勒坦眼中精光一闪:"为何是雁门关?"
"雁门关守将张谦,是太子门生。"顾苒君淡淡道,"而太子与齐王素来不睦。"
周玉安轻笑出声:"娘子果然聪慧。"她转向阿勒坦,"这下,你可服气?传令下去,玄甲军即刻整装,三日后...不,两日后开拔雁门关。"
阿勒坦领命而去,虽有不甘,却还是不得不从,毕竟,他的命是周玉安捡回来的。
顾苒君推着轮椅,缓缓走在校场边缘。秋风拂过,带来远处操练的号角声。
"我和莫雅其实不熟。"周玉安忽然开口道。
“世子无需解释,世间男儿有个几个红颜知己,再正常不过了。”顾苒君看了一眼周玉安的发冠抿唇继续说道:"比如刚刚世子的决定,换了其他男儿,又有谁会听妾身一个妇人之见呢?等那时,胡人来攻,雁门关必失。届时太子与齐王相争,朝局动荡,反倒会给胡人可乘之机。"
周玉安注意到顾苒君对自己的称呼却是从“夫君”变成了“世子”,不由的却是回头握住顾苒君的手:"娘子,我已娶妻,便不会再有什么红颜知己,以后没有,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我与莫雅确实不熟悉。"
被突然握住了手,顾苒君脸颊微热,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子然气喘吁吁地跑来:"世子,王妃请您和世子妃速回正厅。"
周玉安眉头微皱:"何事?"
"宫里来人了。"子然压低声音,"是...是太子殿下。"
顾苒君心头一跳。太子此时前来,绝非偶然。她低头看向周玉安,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走吧。"周玉安轻声道,"该来的,总会来。"
正厅内,太子周玉丰端坐主位,身后站着两名锦衣侍卫。见周玉安进来,他起身笑道:"堂弟新婚,为兄特来道贺。"
周玉安拱手:"太子殿下亲临,臣惶恐。"
周玉丰目光转向顾苒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位便是顾小姐吧?果然名不虚传。"
顾苒君福身行礼:"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周玉丰虚扶一把,"本宫此次前来,一是为贺喜,二是..."他顿了顿,"奉父皇之命,请堂弟入京述职。"
周玉安眸光微闪:"臣腿脚不便,恐怕..."
"无妨。"周玉丰笑道,"父皇特意嘱咐,让堂弟携家眷同往。正好也让顾小姐回京省亲。"
顾苒君心头一紧。皇帝此举,显然是要将周玉安控制在京中。她看向周玉安,却见对方神色如常:"臣遵旨。"
送走太子,顾苒君推着轮椅回到内室。关上门,周玉安忽然握住她的手:"娘子可愿随为夫入京?"
顾苒君蹲下身,与他平视:"夫君去哪,妾身便去哪。"
周玉安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若有一日,你发现为夫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日日要与人做戏,还要与枕边人做戏,欺骗一个女人的感情,莫名的,周玉安觉得自己烂透了。
"夫君便是夫君。"顾苒君握住他的手,"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夫君。"
周玉安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笑道:"好。那今夜,为夫带你去个地方。"
夜幕降临,周玉安带着顾苒君来到王府后山。月光下,一片梅林若隐若现。周玉安转动轮椅,停在一株老梅树下。
"这是我母妃种下的。"周玉安轻声道,"她说,梅花傲雪,最似边城儿女。"
顾苒君望着满树白梅,忽然注意到树干上刻着一行小字。她凑近细看,却是两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周玉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笑道:"这是母妃年轻时刻下的。她说,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真心。"
顾苒君心头微动,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异响。周玉安眸光一凛,迅速将她拉入怀中。一支羽箭擦着顾苒君的鬓角飞过,钉入梅树。
"有刺客!"周玉安低喝一声,轮椅猛地一转,带着顾苒君躲到树后。月光下,数道黑影正朝这边逼近。
顾苒君心跳如鼓,却感觉周玉安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腰:"别怕。"
话音未落,周玉安忽然从轮椅扶手抽出一柄软剑。剑光如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顾苒君还未看清,便听得几声闷哼,黑影已倒下一片。
"世子!"阿勒坦带着玄甲军赶来,很快将剩余刺客制服。
周玉安收起软剑,转向顾苒君:"吓到了吗?"
顾苒君摇头,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那只手修长有力,虎口处的茧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她忽然明白,为何周玉安的手会如此粗糙。
"夫君..."她轻声唤道。
周玉安握住她的手:"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毕竟为夫,略通拳脚。"
顾苒君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我信你。"
“信我…?”周玉安微怔。
月光下,梅影婆娑。远处传来更鼓声,夜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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