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周玉安指尖抹过剑锋血迹,月光在软剑蜿蜒的云纹间流淌成银蛇。顾苒君攥着她袖口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是因着刺客,而是方才唇上转瞬即逝的温软触感——像衔住一片将化的雪。
"查。"周玉安将软剑收回轮椅扶手的暗格,玄甲军拖走尸首时,她状似无意地拢了拢顾苒君肩头滑落的狐裘,"娘子觉得,这些人是冲着谁来?"
顾苒君望着梅枝间漏下的碎银月光,想起太子白日意味深长的笑:"太子前脚刚走,刺客后脚便至。但..."她忽然转身,发间玉簪擦过周玉安下颌,"若真是太子,未免太拙劣。"
轮椅碾过满地落英,周玉安低笑时喉结在月光下滚动:"那娘子说,该是谁?"
"胡人。"顾苒君蹲下身,指尖抚过刺客衣领袖口的云雷纹,"这是北境游牧部族惯用的暗纹。但..."她忽然凑近周玉安耳畔,呵气如兰,"绣线却是江南天丝坊的贡品。"
周玉安呼吸一滞,小娘子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垂,比方才的吻更让人心乱。她故意转动轮椅退开半尺,袖中滑出枚青铜令牌:"娘子聪慧。这是从刺客身上摸来的。"
令牌刻着半阙残月,正是齐王府暗卫的标识。
顾苒君眸光微闪:"好一招连环计。先假扮胡人刺杀,再留下齐王信物。不论你我死在谁手上,父王都会与齐王势同水火。"
"所以娘子说,该当如何?"周玉安转动轮椅往梅林深处去,玄色袍角掠过顾苒君绯红裙裾,似墨笔勾描朱砂。
顾苒君推着轮椅跟上:"将计就计。明日夫君便称病不出,放出风声说刺客得手。待幕后之人..."
"错了。"周玉安忽然按住她搭在椅背的手,"该说,夫君重伤,命悬一线。"
晋阳城的更鼓敲过三响,梅枝上积雪簌簌落在地上。周玉安垂眸望着掌心染血的帕子,任由顾苒君将金疮药洒在肩膀刻意撕裂的箭伤上。
血色浸透月白中衣,在烛光下绽出妖异的红莲。
"真要如此?"顾苒君指尖发颤,药粉簌簌落在锦被上。方才刺客的箭分明被周玉安用软剑格开,此刻这人却亲手将箭头刺入肩头三寸。
周玉安咬碎藏在齿间的赤芍丸,唇色霎时灰败:"太子已在城外驿站,明日必要亲眼见我重伤。"
周玉安握住顾苒君执剪的手,带她划开伤口边缘,"这样才像搏命留下的伤,是不是?"
寅时三刻,太子蟒袍上的金线蟒纹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周玉丰盯着榻上气若游丝的堂弟,忽然伸手按向染血的绷带:"听闻堂弟遇刺,本宫特意带来千年山参..."
"太子殿下不可!"顾苒君横身挡住床榻,发间白玉簪随动作滑落,在青砖上碎成两截,"大夫说伤口见风则毒气攻心。"
她余光瞥见周玉安藏在被中的手比了个手势,当即端起药碗含泪道:"世子方才呕了血,怕是..."
周玉丰被血腥气逼退两步,蟒袍袖口扫翻案上药盏。
褐黄药汁泼在顾苒君裙裾,绘出蜿蜒的河流:"既是如此,本宫便如实禀告父皇。"他转身时玉佩撞得叮当响,"只是这入京述职的期限..."
"有劳太子殿下美言。"周玉安适时呛咳出声,帕子上晕开的血花触目惊心,"待臣...待臣能起身..."话音未落,人已"昏厥"在顾苒君怀中。
待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周玉安忽然睁眼,就着顾苒君的手饮尽参汤:"娘子方才摔簪子的力道,够在梨园当个正旦。"
顾苒君盯着她肩上狰狞伤口,突然落下泪来。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缠枝莲纹枕上,晕开点点红梅:"何苦这般自伤?"
"太子随行带着太医院判。"
周玉安拭去她腮边泪珠,指腹茧子磨得肌肤微痒。
"不流够三碗血,如何骗过那群老狐狸?"
说着,周玉安突然压低声音,"今夜子时,还要劳烦娘子再演场戏。"
更深露重时,晋阳王妃携御医叩开房门。耶律九歌用胡语厉声呵斥着,将药箱砸在御医脚边。
顾苒君跪在榻前添灯油,见周玉安借着宽袖遮掩,将鸽血袋塞进被褥。
"世子脉象悬如游丝!"御医搭脉的手不住颤抖,"这...这箭上竟淬了漠北狼毒!”
屏风外人影攒动,周玉安在顾苒君掌心划下"齐"字。烛火爆出个灯花,耶律九歌突然掀翻药炉:"若是安儿有三长两短,本王妃定要那群贼人偿命!"
五更梆子响,戏终于落幕。周玉安倚着引枕看顾苒君煎药,忽见窗外掠过信鸽灰影:"娘子可知,为何非要拖延进京?"
"齐王在落霞坡埋了伏兵。"顾苒君将药汁滤进琉璃碗,"太子急着让世子入京,是要借刀杀人。"
周玉安笑着吞下苦药,舌尖扫过她指尖:"是啊,人人都盯着我这瘸子呢~那娘子说说,为夫这伤该养多久才好?"
"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顾苒君忽然被拽进锦帐,周玉安的气息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散落的青丝缠上鎏金帐钩,扯得生疼。
"两个月足够玄甲军换上商队旗号。"周玉安指尖绕着她腰间丝绦,"也足够娘子…再了解了解玉安。"
话音被夜风搅碎,顾苒君慌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次日天明,顾苒君在药香中惊醒。周玉安竟单腿跪在榻前,正为她足踝涂冻疮膏:"边城寒苦,娘子这玉足可冻不得。"
"夫君的腿!"顾苒君慌忙去扶。
"偶尔能使力。"周玉安就势歪进她怀中,中衣散开露出渗血的绷带,"就像昨夜..."她突然闷哼,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顾苒君这才发现伤口又渗出血,急得要去唤医。却被勾住腰肢:"娘子亲手上药,比那些庸医强。"她将人圈在妆台前,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就像画眉深浅,总要最知心的人来。"
如此反复三日,晋阳王府日日演着命悬一线的戏码。顾苒君渐从慌乱到从容,甚至能在御医诊脉时,恰到好处地晕倒哭诉。
唯有夜深人静时,她替周玉安换药的手仍会发抖——那伤口反复撕裂,新长的血肉总混着药渣。
第四日天上下起了薄雾,太子启程回京。周玉安裹着狐裘坐在廊下看玄甲军操练,忽将顾苒君冰凉的双手揣进怀里:"娘子可知,永宁公主当年如何躲过和亲?"
"《北疆志》说她在猎场坠马..."
"是故意摔在青石上。"周玉安握着她指尖描摹自己锁骨下的旧疤,"留个碗口大的疤,吓得突厥使节连夜退婚。"
顾苒君忽然想起那日瞥见的腰腹旧伤,正要询问,却被塞进手心的东西惊住——是把金错刀,与她赠的那柄正好成双。
周玉安转动轮椅碾过青石板,单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看着顾苒君。
暮色染红窗纱时,顾苒君在妆奁底层发现支嵌着东珠的银耳铛。内壁刻着"永宁"二字,与那日见过的如出一辙。她对着铜镜戴上耳铛,忽见镜中映出周玉安的身影。
"果然衬你。"周玉安将下颌搁在她肩头,"前朝秘史说,永宁公主赠耳铛于心上人,意为..."温热气息拂过耳垂,"生死相随。"
更漏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顾苒君望着镜中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恍惚觉得有月光在眸中流转。院外忽然传来阿勒坦的呼喝,惊起寒鸦掠过琉璃瓦。
周玉安替她扶正耳铛,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颈侧:"明日该换药了,娘子下手...可要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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