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4. 雷根斯堡冰茶(下)

在老城区绕过一圈,回到那家咖啡厅门口时,我看到弦千渡已经在外面等候着我们,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用一种尖锐的眼神审视着走在前面的两位女士。等到我们走到他的面前时,他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把视线集中在了池谕佳身上,然后缓缓开口:

“在这软绵绵的歌舞升平的年代,我却找不到半点赏心乐事以消磨岁月,无非背着阳光窥看自己的阴影,可惜在这样的雨天里,也没有太阳。”

谕佳只是冷眼一瞥,别过身去装作看着街边的行人,而神谷像是强忍着心里的火气,她慢慢向弦千渡靠近,站在离他咫尺的距离,压低了嗓音:

“你要是再无病呻吟地引用莎士比亚戏剧里的台词,我就用法术轰掉你的脑袋,我说到做到,不信的话就请试试。”

一直在她们面前扮作玩世不恭的弦千渡终于有所收敛,他收起了挂在脸上的轻浮,换上在宿英城时,令我习以为常的沉稳,但马上又挤出几点让我感到不适的谄媚:

“我信,但还请您高抬贵手,我们来这儿要解决的是问题,而不是把我当成问题解决。”

于是神谷退了回去,拉上谕佳的手,弦千渡为我们推开咖啡厅的门,然后把我们带到一处靠窗的卡座落座——在那里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朗纳和若利韦的位置。接着他熟练地摸出一份菜单,摆在我们的面前:

“你们想喝些什么?”

“你刚才还说,把我们叫来雷根斯堡,是为了解决问题,怎么转眼间就开始消遣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谕佳反呛了他,而他也只是心平气和地解释:

“因为这家咖啡馆是我开的。”

回应他的是神谷那近乎奚落的长吁。而我则有些羡慕,默默点头,环伺这家咖啡馆的装潢——这里的环境显得古朴而典雅,灯具和桌椅的风格很难不让人想起十九世纪后半叶的巴黎。偏黄色的灯光一扫淤积在我们身上的沉闷,潮湿的内心似乎也开始变得清爽。吧台旁有一台留声机,正在播放着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轻快悠扬的旋律倒与这里相得益彰。

弦千渡并不理会神谷似是而非的挑衅,继续平铺直叙:

“秘仪师们总喜欢给自己套上另一重身份,好让自己大隐隐于市,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池小姐从前是开占卜店的。”

谕佳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我把那家店改成了书店,再后来就关张了。”

神谷不再说话,大概是想起了那家坐落在卡斯尔登城中,一直由夏洛蒂照看的印刷店。她看着面前的菜单,微微眯眼,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桌面,说回了正题:

“你说要带我们去见雷根斯堡会所的会长,现在却把我们带回你的店里喝咖啡?”

弦千渡毕恭毕敬:“我只是觉得,把会面的地点定在我的店里,然后把你们叫来,却连酒水也不愿意免单,怎么看都觉得不妥。”

神谷送给弦千渡一个诡谲的笑容:“那我还真是谢谢您的美意了。”

她没有选择咖啡,而是把菜单翻了个面,指着其中靠下方的一行:

“我想喝这个,s'il vous pla?t,少加一些冰。”

弦千渡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又看向池谕佳。

“我和羽音喝一样的,少冰。”

然后到了我和夏洛蒂,她摇了摇头,以要开车以及大斋期为由拒绝,而我看了看远处吧台上的百加得朗姆酒,点了一杯“自由古巴”,又为夏洛蒂要了一杯温水。

挨个点完单之后,弦千渡向我们点头,然后转身进了吧台,开始张罗我们的酒水。他拿出六七个颜色各异的酒瓶,花哨得让我看不清种类,然后依次用量杯量取少许倒入手边的调酒壶,铲入一小勺碎冰,盖上壶盖开始用力摇晃,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两个玻璃杯,把里面的酒平分倒入。站在他身旁的助手接过杯子,加入冰块和柠檬,最后用可乐填满那两个看上去并不大的杯子,然后连同着我的自由古巴与夏洛蒂的一杯温水一起,用托盘端到我们桌前。

“Vielen Dank.”

神谷用刚学来的德语向服务生道谢,然后把其中一个杯子放到谕佳面前:

“长岛冰茶挺不错的,闻起来只有红茶的味道,喝上去也是甘甜的口味盖过浓烈的酒精味,谕佳你大概会喜欢这样的甘冽——何况那个人还为我们免了单。”

我以脑海中对酒类贫瘠的知识,意识到一个问题:

“姐,这酒烈得很……”

神谷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放心,你姐的酒量也好得很,我喝醉了她都不一定醉。”

谕佳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的确,酒味很淡,几乎是一种红茶的口感,但又有一种辛辣味。”

我们很快便喝完了杯中的酒水,神谷似乎被打开了话匣子,变得比平常更为健谈,不过看上去她的意识还算清醒,思维似乎变得比往常更加敏锐。弦千渡又走了过来,这次他没有了讨好的笑容,反而是一脸严肃:

“会长已经到了,正在里面的房间等着你们。”

于是我们起身,准备离开卡座,然而他又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会长说,他只见受了圣座委托的人,而且还说你们并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委托。”

谕佳随即提出了抗议:

“你说过,这个会长在调查主教失踪的事情,这也必然不是圣座的委托。”

弦千渡也有自己的理由:“但他知道这是你的所作所为,还认为你已经死于贝鲁特的那场爆炸,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出现,恐怕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话语让她沮丧,同时也无可奈何,她几乎差点忘了要隐藏自己。仔细斟酌之后,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缓缓坐了下来,而夏洛蒂也跟着她重新落座,决定留在这里陪她,顺便讨论一番之前的工作。

自认为帮不上什么忙的我原本也想留下,但夏洛蒂立即抬手制止,走到我身旁的神谷立即抓住了我的大臂。那种力度让我不得不屈服,最终放弃了坐下的想法,与她一起跟着弦千渡,绕到咖啡馆的幕墙之后,眼前是通往地下的楼梯。

“这就是你的地下情报站?”

神谷看着这处隐秘的通道,饶有兴趣但又装作漠不关心,最后不痛不痒地发了问,又略去剩下一半不知是嘲讽还是稀奇的情感。

“你管它叫什么都行,这里算是雷根斯堡的一处情报枢纽。你也知道,收集情报的时候难免会拿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于是时常就会有外快进到钱袋子里。”

“哦?看来你手头的富余是干情报贩子得来的。”

弦千渡的话自然又引来了哂笑,背后有修道院和教会给予物质支持的人,无需为柴米油盐的琐碎担忧,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层面对一个从里到外都需要自负盈亏的人予以理解。不过他对待这般讥诮也只是一笑而过,然后顾左右而言他:

“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但我恳请你待会儿见到会长的时候,态度客气一点。”

“他脾气不好?”

“倒不如说是癫狂而偏执。”

“癫狂而偏执?”

神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弦千渡连忙摆手,打消她的疑虑:

“如果你和他正常交流,那一切都不会失控,这个请你放心。”

在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我下定决心般地点了点头,于是他摁下墙壁上的门铃,然后掏出一张磁卡刷开电子锁,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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