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用出门调查,又无需照看印刷店的时候,夏洛蒂会坐在饭桌旁,要么打开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要么安静地看书。在一旁处理各种信息情报的我偶尔抬起头,就能看到她那纤细的手指穿行在书页与书脊之间,优雅又柔和地翻过一页又一页。
每当我看到她的指尖灵动,就差点忘记了我们身上还肩负着某些秘密的任务,不知不觉中,两个星期过去了。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在杂务繁重的情况之下,她的手指还能那么细腻。偶尔想象着她的手指灵巧地缠绕,在空中接连拨动和轻触的样子,甚至还会妄想,这双手在身体上留下的触感——当然,这种妄想必然不能让夏洛蒂本人知道。
神谷一般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是在忙于拼装各种器件,就是在接收各种讯息——李维先生在卡斯尔登城有一张情报网,现在这栋房子就成为了处理情报的中转站。茶几的一角摆放着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她说这些都是早些年练习炼金术的时候做出来的一些残次品,之所以留到现在,是因为它们好歹还能进行废物利用,做成其他勉强能用的小道具。
我对这些小玩意儿颇有兴趣:“我听说有些人能够制造出供自己驱驰的使魔,神谷小姐你能够做得到么?”
大概知道我是在没话找话,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要是有那样的本事,早就被协会里的老爷子叫去他们的炼金实验室了,没准还会在第三结社[1]里获得一个坐席……制造使魔不仅需要精细的手工,还需要掌握赋予使魔意识的能力,不然它们就和提线木偶没什么区别。曾经那些大师们制造出大量的使魔,而现代人却更多地依赖于过去的遗产,当然这也和这两个世纪以来,秘仪逐渐式微,现代魔法师们的能力大幅下降有很大关系——不过谁知道呢,在神秘逐渐消逝的时代里,又出现一位天赋异禀的魔法师,靠着自学复原了古时的魔法,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我继续看着茶几上的器件:“哦?那看来神谷小姐从前认识这样的人?是你的丈夫或者情人么?”
神谷的手停了下来,在沉默半晌之后,她望向了窗外: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那个人早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就算曾经认识,也没有什么意义……喂,秋洋,不要试图窥探我的过去,你就这么想试一试我刚刚做出来的魔法道具?”
不过神谷虽然在嘴上控诉我的冒犯,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我走了过去,将手中泡好的咖啡放在她的手边,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看到你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所以我猜大概是在纪念什么人,仅此而已。”
神谷没有再看着我,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你说这个啊……这个和你说的那个人没有关系,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哦对了,秋洋,这个给你。”
正在回忆往事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巧的纸袋,轻轻地向我扔过来,我张开手,纸袋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我的手心当中。
我看着简易的包装:“这是什么?”
神谷努了努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打开叠好的包装,里面躺着一枚嵌着玫瑰花的十字架吊坠。
我抬起头看着神谷:“送给我的?只是装饰品么?”
“当然不只是装饰,这个东西用处还挺多的,比如如果你会画魔法阵的话,这个东西可以在空中展开一个法阵,不过是一次性的,造价也不便宜,所以不要随便乱用……当然也有其他用途——你可以只当它是个护身符。”
我举起这个小巧的十字架,轻声地向神谷道谢,透过阳光看着它晶莹剔透的结构,然后转向不远处的夏洛蒂:“斯宾赛小姐,这个挺适合你的。”
夏洛蒂微笑着,拿起了她手边相同的纸袋朝我晃了晃,然后依旧忙着她自己的工作。我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十字架,轻声念叨着:“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神谷眯起眼:“这是流传于秘仪师之间的问候语,不过现在很多秘仪师都喜欢省去。如你所见,这就是玫瑰十字会的标志,不过样式按照我的喜好进行了修改……我给你演示一下其中一个用法吧。”
神谷说着,轻轻地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个尚未精细打磨的未完成品,放在手心之后,她手腕上的术脉发出微弱的光芒。十字架离开她的手,轻盈地漂浮在空中,闪耀着青绿色,围绕在我的身边。
“控制好你体内玛那(Mana)的流动,稍稍激活其中的以太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如果持续注入玛那的话,它会因为超出承受限度而爆炸。所以这玩意儿稍加改进,就能做成小型的魔法炸弹。你如果感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稍微教你这些奇技淫巧。不过我水平有限,不能尽善尽美。”
正这样说着,清脆的手机铃声穿透了客厅。神谷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显示,然后摁下了熄屏键:
“若利韦的消息来了,我们去科尔米耶大教堂。”
“他那边又有新发现了?”
她打开屏幕,翻出那条短信送到我面前:
神谷博士,有要事相谈,如果有空,请速来科尔米耶大教堂,如果没有空,也请拨冗来一趟。
CJ
“根本就不给我们推辞的机会嘛……但是有必要这样颐指气使么?”
我嘟囔了几句,夏洛蒂则是站起身,合上手提电脑的屏幕:
“夏尔弟兄说话确实会直来直去,尤其是紧急的事情,他不会用商量的语气来和你约时间见面——不过用这样的口吻发短信,那一定是发生了比较紧急的情况。”
“但是从这里到教堂也要二三十分钟,来得及么?”
我回过头去,神谷已经系好围巾,取下外套披在了肩上:“所以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了,我去把车开出来,你们尽快准备好,然后来路边等我。”
说着,她从餐桌上拿起车钥匙,飞快地穿好靴子走出房门。我看了看夏洛蒂,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
“神谷小姐真是一个干练的人……甚至让我这样一个懒散的人都想鼓起干劲了。”
她也笑着耸了耸肩,继续收集着散放在餐桌上的纸质文件,而我准备上楼去穿上外套。
“林先生,待会儿你下楼之前,去我的房间里,帮忙把挂在门背后的大衣取过来吧,谢谢你。”
夏洛蒂纤软而又带着柔和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仿佛让人如沐春风,我应了一声,然后迈上楼梯,回到二楼的房间里。
当我再次回到客厅时,她已经把餐桌上的所有东西收拾妥当,正坐在椅子上弯下腰系着靴子的鞋带,我穿过客厅,来到她的身后,轻轻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在我的双手接触到她的那一刻颤抖了一下,然后在沉寂许久之后,她直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向我微微颔首:
“林先生有心了,多谢。”
她转身朝玄关走去,而我却依然立在原地,思索着刚才她那一阵好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的反应。
“林先生?走吧,我没事的,请放心。”
仿佛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一样,夏洛蒂又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但我总觉得,这样的微笑背后总带着些许勉强与掩饰。我轻声向她致歉,然后迅速穿好了鞋,走出门去。
回想起几分钟前,夏洛蒂的房间给我的印象是极致的简朴,甚至能够用单调来形容:床边放着一只方方正正的行李箱,被褥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灰色,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圣经、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热水壶——她作为修女极其认真地贯彻了极简主义,说实话,在我的认知里要做到这些,对于一名女性来说,十分难能可贵。
当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在我前面的步伐轻盈,她的举手投足都让人感受到年青的力量。衣着虽然算不上时尚,但绝对算得上得体,这样的穿搭与她沉静之中流露出的活泼相得益彰。
我不禁感叹:“年青真好。”
“嗯?林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夏洛蒂的耳朵动了动,回过头来。
我连忙解释:“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无病呻吟地感叹一下而已。”
“……可林先生不也十分年青么?”
她转过身来,面朝着我,慢慢后退着走在石砖路上。看着她的身躯,我更加意识到我与她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年青?我如今的样子真的能够称作年青么?我叹了口气,看了看穿在身上显得颇为严肃正式的服装,自嘲般地笑了笑,朝她扬了扬手:
“好好看路,别摔着了。不要自作主张地用不合适的词来形容别人……”
她赧然地笑着,又转过身去望向前方。马路边站着神谷,她倚靠在车门上,正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快步来到车前,神谷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向夏洛蒂微微点头:
“每次都麻烦你开车,真是辛苦了。”
“不会,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工作。”
与夏洛蒂不同,神谷的举止看起来更为随性,但方方面面又恰到好处,虽然会有疏离感,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漠,不耐烦的表现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古道热肠——这总会给我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
“好几天不见了,有什么进展么,修士先生?”
从刚才很远的地方,就看到若利韦站在科尔米耶大教堂门前等着我们,神谷开门见山地询问起他正在着手的事务。
“恐怕得让你失望了,小姐,顺着信件的线索,仅凭科尔米耶大教堂里的一己之力,很难继续调查下去。神父遇刺的事情已经受到了圣座关注,枢机□□了特使来处理,现在他的卧室和办公室,我已经不能随意进出了。”
神谷颇为无奈地闭着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去邮局咨询了,结果和你那边差不多,同样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至于枢机□□来的调查组,他们就算封锁了两处地方,想必你也有办法进出吧?”
“没错,调查组的人已经将办公室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当我进到里面的时候,翻找我想要的东西,就比以前轻松许多,不过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些文件,于是难免要遗漏些许小物件,比如这个。”
说着,若利韦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神谷。我凑上前去,是一枚银白色的戒指,上面有一个莫林十字架[2]的图案。
“这不是巴夏洛神父的戒指。”
神谷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看起来相当笃定。
若利韦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这看上去像是女戒,上面的图案和马龙派(Maronitarum)教会牧徽上的十字一样,但是,为什么巴夏洛神父会有这样一枚戒指?”
神谷并没有回答,她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它还给了若利韦:
“修士先生,你今天把我叫来,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一阵强烈的威压从我的身旁传来,想必神谷对于只因为一枚戒指就把她叫到这里的事情颇有些不满。
但若利韦并没有慌乱,他撇过头清咳一声,将手机收了回去:
“事情并没有完,调查组大概是五天前到这里的,现在他们的工作快接近尾声,本来预计下个星期就会返回罗马,但是今天早上又出现了紧急状况。”
神谷嗅到了一丝气息:“又有人遇刺了?”
“正是如此。”
若利韦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做出“请”的手势:
“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事发现场,路上我会向你们介绍情况。”
神谷叹了口气,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若利韦带着我们往教堂深处走去。教堂里一如既往地光线阴暗,穿着黑色长袍的修士与修女们都在干着各自的事情,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依旧能够感受到明显的压抑氛围。我们沿着侧廊踏入通往更高楼层的楼梯。
“这次的事情,与几天之前巴夏洛神父遇刺有关么?”
在昏暗的楼道里,阳光透过窗户的间隙,在狭小的空间里刻下光与暗的分野。我望着若利韦脸上的高光与阴影,好奇地问起了这起案件的细节。
“这次遇刺的人名叫瓦伦丁·舒勒(Valentin Schuerer),是宗座特使的秘书。在你们来到之前,调查组就已经已经收集好证据,把现场清理完了——这下巴夏洛神父的事情估计要变成一件大案子了,但是为什么要刺杀特使的秘书呢?如果想要震慑圣座的话,特使才是更好的目标吧……”
在若利韦的自言自语之间,我们来到了四楼的走廊上,他抬起手指了指尽头,那里有一扇打开的窗户,光线从那里照进室内,在地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
“案发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前,舒勒就是在那里遇刺的。其实案发时正巧有人就在附近,他听到了走廊里的声响,打开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就看到有人倒在了血泊里,窗户大开,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黑色的烟雾。”
“黑色的烟雾?那凶手呢?跳窗逃跑了?”
虽然我知道凶手有可能根本不需要从窗户跳下,但依旧还是用着像普通人一样的口吻随口猜了几句。
若利韦摇头:“比你说的要复杂,但似乎又比你想的要简单,请看这个。”
他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术脉,靠近还未干的血迹,随着他向前迈动脚步,他的手腕逐渐发出微弱的青色光芒——这似乎是灵脉探测术,我从前在笔记当中看到过相关的内容。
他又补充道:“这个地方直到一个小时之后都有魔力的残留,看起来这起刺杀并不是某个普通人实施的,刺杀者至少有着很强的魔法操控能力……”
“……或者刺客根本不是人类。”
神谷走上前,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的血迹,又抬起头仔细盯着窗沿,最终她回过头来,打断了若利韦的话。不过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她说的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信口开河地开始瞎猜:
“难不成是吸血鬼?行凶之后直接变成蝙蝠群飞走了,所以窗台上没有任何痕迹。”
“林先生,吸血鬼不能在阳光下行动的吧?”
夏洛蒂大概是没有听出来我是在胡说八道,立刻否定了我刚才的话。而神谷却意外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秋洋,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很可能就是吸血鬼干的。”
她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不过,她的期望大概起源于误会,我于是以实情相告:“啊……其实我是瞎猜的,抱歉,神谷小姐,我以为吸血鬼就只是传说而已。”
听到我这么说,神谷脸上的微笑依然保持着,但明显能够看出来她的神情有些尴尬。她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揉着太阳穴,咂了下舌。
“啧,懒得吐槽你了……夏洛蒂小姐,你说的吸血鬼怕阳光这件事情,其实只存在传说之中。流传至今的吸血鬼传说,原型是卟啉病,所以才会声称他们害怕阳光,远离大蒜,同时还吸食人血。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吸血并不能将普通人类转化成吸血鬼,大蒜和阳光也对他们毫无作用,他们吸食人血,只是因为觉得人血很好喝而已。”
她又看向了我:“秋洋,这些东西你应该都了解过,所以才会信口开河的时候歪打正着吧?”
的确,我回想起来了,在姐姐留给我的众多笔记当中,的确有一部分是记录与吸血鬼有关的事项。有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还认为变成吸血鬼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于是尝试着去寻找成为他们中一员的方法,但是很显然,人类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变成吸血鬼。正在我为自己曾经的幼稚行为深感惭愧的时候,若利韦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
“话虽如此,神谷博士,但直接对特使说他的秘书是被吸血鬼所刺杀,他绝对不会相信。”
神谷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地面上依旧湿润的血迹,向若利韦摆了摆手:
“不要把特使和他的手下们想得那么无能,他们掌握的情况远比我们多。巴夏洛神父和特使秘书的事情,让他们去调查就好了,不要忘了李维先生嘱托的事情。不过,我们这几个人仅凭一枚女戒,可能并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许久都在沉默的夏洛蒂拿出了手机:“我去问问院长阁下吧,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神谷点了点头,将那张戒指的照片发送给了她,又转向若利韦: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没有了,小姐。我已经尽力搜查了,但能找到的只有这一枚戒指。”
“唉……看样子是特使不想让其他人插手……行吧,虽然新的信息并不多,但还是辛苦你了。”
神谷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朝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去,夏洛蒂向若利韦点了点头,转身跟了上去。我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安静立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的修士,居然开始为他担心起来:
“若利韦先生,这里可能会越来越危险,你还是去一处更安全的地方吧。”
他有些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
“李维院长在神父遇刺之后,依旧让我继续留在这里。更何况,连大教堂都有神职人员被刺杀,什么地方又会更安全呢?去找金晨协会吗?那可是个连会堂都近乎荒废了的组织。”
我也颇为无奈地点点头,向他伸出右手:“那请你保重,注意安全。”
若利韦合上笔记本,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靠近了一步: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几年之前,圣座在吕丁伯仑(Lüdingbüren)教省举行枢机擢升的考察,其中一位主教被取消了资格,好像是冯恩堡(Vohenburg)教区的助理主教,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失踪了。但是这件事情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也是这几天才在诸多往来信件里发现的,主教失踪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圣座居然对此做了冷处理,这很奇怪。”
我皱了皱眉:“这种事情,直接和神谷小姐说不就好了?”
他耸耸肩:“还是算了吧,毕竟她给我的感觉有点难以接近,我要跟她说这些,她大概会说不要拿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去烦她……那就这样,之后如果再有进展的话,我会继续知会你们。”
他又恢复了平时明镜止水的样子,松开了手。我向他微微致意,转身离开,朝着在楼梯口等我的两位女士走去。
“若利韦对你说了些什么?我看到你俩说了好些时候。”
“一件和‘真木智雪’没啥关联的事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进行枢机擢升的考察,其中一位主教被取消了资格,神谷小姐有听说过么?”
神谷歪着头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迷惑的样子,望向夏洛蒂。夏洛蒂抬头望着楼梯间的螺旋,思考了一阵:
“你说的是吕丁伯仑教省么?那都是前年十月份的事情了,为什么夏尔弟兄要提这件事情?”
连每天都和文件打交道的夏洛蒂都对此都只有模糊的印象,看来主教失踪这件事情的确被冷处理了,而这样看来,事情便显得十分耐人寻味——如果说这件事会和巴夏洛神父有关联么?卡斯尔登与冯恩堡相隔千里,他们又是怎么牵连上的呢?不过现在我并不想思考这些。我对夏洛蒂实话实说:
“因为若利韦说,那个主教在被剥夺了资格之后不久就失踪了。”
神谷对此也感到意外:“失踪?圣座没有调查么?而且为什么刚刚若利韦不跟我说?”
我面露难色:“因为……他觉得你可能会反感他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叨扰你,让我来转告也许效果会有不同。”
神谷无奈地扶着额头:“我看上去有那么可怕么?算了,就这样吧,这下有新的调查方向了……”
三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二楼,一位戴着眼镜,身着黑袍,五六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拦下了我:“你就是林秋洋?”
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压低声音: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想请你们三位借一步说话,可以么?”
我回头看看神谷和夏洛蒂,她们警觉地看着这位男人。于是我转回身去:
“请问您是?”
男人缓缓抬起了左手:
“我就是枢机□□来调查巴夏洛神父遇刺的人。而且我知道你们,你是夏洛蒂·德肋撒·斯宾赛,你是神谷羽音,都是带着林赛·李维的委托来到这里的。这样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们减少一些对我的敌意?”
我再看向神谷时,她的眼神里已经少了几分尖锐。她走上前来:
“李维先生确实把委托交给了我,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特使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指了指走廊深处:
“这里不适合说话,咱们进房间详谈。”
神谷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显露出极为少见的顺从模样,走在他的身后,我们也赶忙跟了上去。待所有人都进入了房间,特使朝着门的方向招了招手,我轻轻将门关上,他便不紧不慢地拉过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抱歉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我叫西尔维奥·若瑟·魏德纳(Silvio Joseph Weidner),圣座信理部的顾问,同时也在宗座传信大学任职。两位女士,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你们在为圣座办差,当时只听说了名字,之前一直未曾谋面。但是林秋洋,我从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
我有些惊讶特使竟然会认识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他继续解释道:
“是这样的,两三年前的时候,我同宿英城的宗座署理通信,他提到了你,而且让我看了他接见你的新闻。看上去他似乎对你十分赏识,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和她们两位一起参与调查的原因吧。”
因为多年前宿英城发生的事情而被圣座的有关人员知晓,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殊荣,我宁可他们彻底忘掉我和那些事情——那些事情的结局,让我觉得不齿。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眼下的我只能微微向魏德纳先生颔首:
“感谢你们的抬爱,所以您今天找我们,是想让我们帮您做什么呢?”
魏德纳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我伸过手去,接过这枚金色的戒指,看了看上面的纹饰,然后放在了神谷向我伸出的掌心心上。
“马龙尼礼教会。”
她喃喃说着。眼前的戒指有和先前照片上一样的十字架,不过这枚戒指与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一枚并不相同,这一枚更宽,也看起来更加新一些。
“没错,巴夏洛神父也有一枚嵌着莫林十字图案的戒指,现在放在他的办公室里,现在你们看到的这枚是我秘书的,他之前把这个落在了我的房间。”
“这样看来,这两件事情都和这个教会扯上关联了……”
神谷小声嘀咕着,魏德纳先生也点了点头:
“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小姐。”
“我们前来这里,为的是完成李维先生的委托,魏德纳先生,我不认为我们能一心二用。”
我和她的想法一样,毕竟要去调查马龙尼礼教会,就意味着我们要去一趟黎巴嫩,这是计划外的行动。然而即便表明了态度,特使也只是摆了摆手:
“从我的秘书遇刺开始,这件事情就与你们针对 ‘真木智雪’的调查脱不开干系。我失去了能前去贝鲁特调查的秘书,现在只能拜托你们跑一趟——说不定你们在那里能够调查出与圣座收到的信件相关的东西。”
我感到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副重担:“所以说我们不能拒绝?”
他点了点头:“恐怕就是这样,林先生。不过说起来,贝鲁特在两年前发生了一起十分严重的事故,想必你们也有印象。”
我轻轻应了一声:“当时的说法是硝酸铵爆炸,好像说有两千七百多吨。”
魏德纳:“其实那场爆炸有着诸多疑点,我的秘书经过调查发现,在爆炸发生之前,有马龙尼礼教会的相关人员正在仓库里调查,好在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爆炸中幸免于难。但诡异的是,唯独有一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在清理废墟的时候,完全没有找到相关的任何遗物,后来这个人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遇难与失踪人名单里。”
神谷低着头背对我们,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看向特使:
“魏德纳先生,你能为我们的额外行动提供什么帮助?”
特使没有丝毫犹豫:
“我会替你们安排好行程,跟马龙派教会那边打好招呼,让他们尽力配合你们的调查。当然了,津贴是少不了的,我知道你们都在意这个……我会向圣座为你们申请一笔经费,以支持你们在黎巴嫩时的开销。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在当地的安全,那些帮派不会为难圣座派去的调查员。调查结束之后还会另有酬劳,或者说,神谷博士,你应该更加想要圣座向金晨协会发出的举荐信?”
神谷反而犹豫了,她谨慎地说:
“请容我思考一番,魏德纳先生,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当场答应你的事情。”
魏德纳大度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如此,你们可以仔细思考过后再来与我详谈。在我的秘书遇刺的案件告破之前,我都会一直待在卡斯尔登城,随时欢迎你们再来找我。我送你们到门口吧,有问题的话,咱们可以边走边谈。”
说着,特使站起身来,我三两步走到门边,轻轻拉开房门,让他们三人先走出房间。神谷和特使走在前面,我和夏洛蒂安安静静地跟着,四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从来到教堂的大门前。神谷紧紧抿着嘴,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中,在离开房间以后一直紧锁着眉头,沉闷的样子让我感到陌生。
当眼前的雕花木门徐徐打开,外面的光线照进教堂,也照在神谷的脸上,她转过头看向特使:
“魏德纳先生,我在想一个问题:当一个被集体所排斥的人毅然决然地出走之时,是什么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和动力?”
特使的背影静静地看着那扇缓缓打开的木门,待它完全打开,便缓缓向门外走去。没有等到回答的神谷面无表情地走在他的身后,也没有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然而就当我们迈出教堂里的阴影,站在外界的光明之中时,特使却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也许这个人的手里,正握着曾经不小心被遗失,却又能够转动整个世界的钥匙。”
我不确定特使的话语里是否有弦外之音,不过我注意到,神谷紧锁着的眉头,在特使方才的一席话语之后,稍稍舒展了一些。
在回去的路上,我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副驾驶的神谷,她的眼睛闪烁着与车窗外湖面相似的波光,看上去心事重重,一旁的夏洛蒂同样察觉这种气氛,于是关掉了播放着日语歌曲的车载电台。三人就在这个移动的狭小空间里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窗外的景物在身旁掠过,傍晚的夕阳在夜幕降临的前夕,将天空渲染出宁静的紫色,让街上的一切在地面上拉出斜长的影子。
神谷出神地看着窗外,右手撑着脸,食指时不时轻轻点着面颊,当汽车驶过一处公共花园时,她终于直起身来:
“夏洛蒂小姐,请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我想在这边走一走。”
夏洛蒂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汽车慢慢停在了路边。
“需要我在这里等你们么?”
听起来她仿佛也是松了一口气,将换挡器推到空挡,拉起手刹,拿起放在一旁的瓶装水,微微喝了一口。
神谷解开了安全带:“不用,我们待会儿自己想办法回去。”
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秋洋,你也下车,我们去那里面走走。”
她的语气无法让人拒绝,于是我也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
注释:
[1] 第三结社(Dritte Orden),金晨协会中最高阶级,由技艺高超的秘仪师组成,他们通过与第二结社的首领的精神交流来指挥下面两个结社的活动,亦称为“秘密首领(Secret Chiefs)”。
[2] Cross moline,十字架的末端开叉并向后弯曲,又称锚形十字架(cross anch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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